周濛终于重获了自由,手上的绑带拆了,眼睛也恢复了光明,却被那混蛋一把扔在了床上。
她一睁开眼,就赶紧打量自己身处的环境。
她发现这是一间封闭的茶室,难怪那些浓郁的香气中有淡淡的茶香,但又不是普通的茶室,布置静雅,装潢用的全是名贵的红木,木质温润,昂贵的柔雀色软丝像不要银子一样四处铺陈,案上、枕席上,甚至地上,还有一些更是暧昧地缠绕在木梁、木柱之上,用丝的柔软包裹着红木的硬实。
自己身下这张圆形大床的雕饰是花与蛇,更是暗喻十足,轻软薄透的幔帐层层叠叠,说不出地色气,这显然不是单纯用来睡觉的。
不远处的地上,一盏铜质香炉正袅袅燃起薄烟,迷/情/香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这东西的药性很烈,奈何周濛的身体百毒不侵,对她丁点作用都没有。
以裴述的身份地位,找什么样的地方和她见面不行,偏偏搞一堆这种不入流的名堂,他这人是不是有点什么病?
“你的身体果真对任何药物都没有反应?”
她打量房间的时候,裴述也一直在打量她,看出她一直神志清明,还一脸嫌弃。有什么可嫌弃的,他觉得这房间好极了。
听到男人的声音,她视线一转,才猛地向坐在茶案边的人影看去,心道他还算客气,没跟她一起赖在床上,只是悠悠地坐在那里煮茶。
看得出来,铜炉里的香气同样没对他造成困扰。
“你不也没事么?”她反问道。
“我当然没事,香是我点的,我已经提前服了解药,对身体也无害处。可你没有任何准备被我关在这里,居然也没有反应,我还以为百毒不侵的体质只是个传说,没想到竟是真的。”
“所以你点这东西,是想试探我的体质?”
他不怀好意地勾唇,“要不然呢?”
“可是,如果那个传说是假的呢?”
“那也无妨……如果你真有反应,我很乐意伺候你一回,你说,我这一招是不是很高明,”他半真半假地笑道。
确实“高明”,不论是哪种结果,他还真不吃亏,特别是后一种,他还能顺手把她给睡了。
禽兽。
她冷笑一声,简直懒得理他。
她还有些脑仁发疼,不知道是被他气的,还是被香气熏的。
八成也是因为脑子不好使,她这才想起来应该看看裴述的样貌,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货色,能这么地恬不知耻。
其实她早听说他花名在外,不仅府上姬妾成群,府外,在洛阳城的贵妇女郎之间还有一屁股的风流债,年纪轻轻已是流连花丛的个中高手。
今日这是周濛第一次见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长得不差,放在天青阁那几个当红小倌里,都是能够艳压群芳的姿色。
他的俊美是一种纯汉人的美,胡人的轮廓立体感对于他的这张脸来说,就会显得有些夸张,而他的优势恰恰就是在夸张和平庸之间找到了一个异常完美的平衡,充满古典的韵味,如同从古画中翩翩走出的美人。
他有着精巧而利落的脸颌线条,剑眉飞扬,鼻子高挺而直,双唇薄且有种柔嫩感,特别是那一双深长的凤眼,时常带笑,又温柔惑人。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丝袍,束带宽松,所以胸口自然半敞,露出结实而白皙的胸腹肌肉,在房间里柔和的光影下,更显肤质细腻,微微泛着莹润的光泽。
一头乌发整齐地披散,既浪荡又落拓,还若有似无地有几分勾人。
“怎么样,还满意你看到的吗?”
裴述看到周濛终于向自己投来打量的视线,笑着抬了抬宽大的袖子,大方地作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周濛的视线同样大方,只是觉得在脸皮厚这一点上,她终于棋逢对手了,“有一说一,伎馆里的小倌都没你这么浪的。”
“浪?”他耸了耸肩,欣然接受,“我还有更浪的,小倌那两下子可远不如我,你要不要试试?不过我可是很挑食的,只喜欢漂亮的女人,而你恰好很合我的眼缘。”
“我谢谢你啊。”
眼缘这么飘渺的东西周濛弄不明白,她知道自己对他,只想敬而远之。
这与长相无关,她虽然偏爱温柔好看的男子,他温柔归温柔,但是……心着实太黑了。
她被他算计着卖去襄阳城赵家的这个仇,她还没忘呢。
与他合作归合作,至于其他的,趁早还是算了。
她揉了揉自己被弄疼的手腕,缓缓爬起后,又不想下床靠近他,就盘腿坐在了床上。
“你怎么知道我的奇怪体质?”她正色问道。
“最初嘛,当然是当龙寨的那个娟娘告诉我的,哦,还有瑞儿,她是我的人,替我’关照’过你很长一段时间,”他满不在乎地笑道。
“其实也不用别人告诉我,你与我裴氏是什么关系你自己知道,在我这里……我想你应该没有什么秘密。”
一句“没有什么秘密”,让周濛心里突的一紧。
她又道,“既然你早都知道我们的关系,当初还对我下那么狠的手,真是我的好表兄呢,”她不禁要为他鼓起掌来。
一句“好表兄”似乎让他裴述心情不错,“那表兄这不是已经在补偿你了么?要不然,亲上加亲,我再纳了你如何?”
“纳?”
众所周知,迎妾才用“纳”字,呵呵。
“表兄好狠的心呐,我可不做妾。”
“哦?这么上进?难不成想做我的正室夫人?”
“我啊……我想做你的姑奶奶。”
周濛随手把方才缚住她眼睛的丝带团了一团,朝他狠狠扔了过去。
裴述笑得眉眼格外柔和,一抬手就接住了飘来的一团东西,他宽大的衣袖下落到臂弯,露出他肌肉紧实而流畅的小臂,然后他漫不经心地将丝带卷了两圈,夹在指间把玩。
这丝带是乳白色,泛着顺滑的丝光,片刻前还缚在周濛的脸上,现在却在他指间缓缓缠绕,时松时紧,绕来绕去,他的手指修长而灵活,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挑逗感。
周濛愤愤看着他,却也忍不住被他吸引了视线,虽然他这人浪荡不堪,可是很奇怪地,他无论做什么动作,她都不觉得油腻,相反,他行止利落,不讨好、不刻意,只是随心所欲使然。
他会让你觉得,他对你的欣赏,对你的欲/望都是真诚而纯粹的,他也不是在引/诱,而是在为你敞开一个由他主导的新奇而又快乐的世界。
她承认,这里面是带着一点子诱/惑,只可惜,这并不足以诱惑到自己,她歪了歪脑袋做出一个略显无奈的表情,谁让她是个无比记仇的人呢。
而裴述,他刚刚玩弄那根丝带单纯只是因为顺手,却无意发现了女孩的视线,才意识到这个动作有种不可言说的意味,而且这丝带上温温软软,似乎还带着她脸上的余温,他眸色哑暗,表情逐渐变得玩味。
他甚至站起了身,一步一步朝着大床走去。
他的身材修长,长长的丝袍曳地,容貌打扮无一不精,却丝毫不见脂粉气,而是一种成年男人特有的成熟与健美,薄软的衣襟贴着身体滑动,若有若无地勾勒着他的胸膛和腹肌,周濛只看了一眼就感到一阵心慌。
又看见他灵活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正将那根罪恶的丝带慢慢捋直、拉抻,沉默的对视中,他的眼神如有实质一般变得强势、火热而胶着,想要对她做什么不言而喻,她的脑海中甚至不由自主地涌现了某些秘戏图中女子被绑缚的画面……
“禽兽,”她顿觉羞耻,咬牙骂道。
她的视线即刻错开,裴述一挑眉,只见跪坐在床上的美艳少女满面羞红,却一脸冷峻地重新瞪向了自己。
“不错,懂的还不少,”他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真诚地给出一个评价,这让周濛的羞耻再次升级。
他本来就更多的是在试探,被拒绝是在预料之中,他也不是什么青涩的少年人,一时的冲动很快消解。
他反倒觉得她这副恼羞成怒的样子也很不错。
他阅人无数,知道她于男女之事上,显然还没有真正地开窍。可微妙的地方就在于,他竟让她这样一个生性冷酷的少女产生了一瞬间不加掩饰的**,多有意思啊。
她就像一张白纸,却又不是普通的白纸,她带着浓浓的潮润,使得在上面作画的体验一定会十分地不同。可以想像,一丁点的染料就能将这张纸面弄花一大片了,而且这样在水与纸的交融中绽放出的画纹,因为风格浓烈且不可预料,会令人生出特别强烈的期待。
他是真的很喜欢她的这张脸,只是这张脸的主人还不够知情知趣,但没关系,今天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她确实还小,太生嫩了,这样一个美人坯子,他迟早会让她变成一个风情万种的妖精。
裴述面色不改,笑吟吟看着周濛,旖旎的气氛早已荡然无存,只见她沉吟道,“言归正传,我问你,王后江氏到底是怎么死的?”
***
“这个问题你问我?”裴述失笑道。
“不问你问谁?你事后又没给我回信,能做还是不能做,也不给个准话。”
他有些无奈,“事情已经如你所愿,你还在怀疑什么?”
“真是你干的啊?”周濛惊讶又欣喜。
裴述抿了口茶,对她质疑自己的能力很是不满。
她皱着眉头斜睇他,“可以啊你。”
如果说裴述是杀死江氏的凶手,那她就是共犯,甚至是教唆他的主犯。
她和裴述的所有来往都只有一封信而已,那还是当初她刚到师父的山居住下时,她求元致,求他借出小苦替她往洛阳送的一封密信。
信中周濛只讲了一件事,她告诉了裴述自己的目的和动机,并附赠了不少的操作细节,包括需要王宫中打通的关节,还有几幅制毒的秘方,她问他,愿不愿意帮她毒杀江氏。
尽管她的计划详尽,可是策划容易落实难,要不留痕迹地杀掉一个藩国的王后谈何容易,其中要解决的困难多如牛毛,光是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所以她在巫峡听到王后丧讯的时候就在怀疑,她不敢相信裴述真的做到了。
不得不说,这个人真的很妙,你想想,你就仅仅是给他写了一封信,然后,他就帮你把后面的脏事全都办完了。
如此一个能干大事的“好朋友”,就算心狠手辣一些,怎么了?
她愉悦地快要笑出了声,也真心地赞叹,裴述这人能处,有事他是真敢上。
“行了你也不亏,江氏是我与你裴家共同的仇人,四十多年前是她杀了裴王后并取而代之,这个仇,到今天你亲手替她报了,不觉得痛快么?”
裴述好笑地看她一眼,笑她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裴王后可不光是我的姑祖母,更是你的亲祖母吧,比较起亲疏来,你更划算吧?”
周濛不服气,“你这样可就没意思了,裴王后也是你祖父最疼爱的妹妹,你怎么不说你做成了这件事,你祖父回头会怎么嘉奖你?我为祖母报仇那是道义,你才是无利不起早,就你也配跟我谈划算?”
说到好处,她倒也没说错,裴述悠悠一笑,“罢了,都是一家人,计较这么多做什么。”
“你不要脸。”
脸?那是什么东西?
他微微眯着眼睛,又道,“其实我更好奇,你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么久远的事?据我所知,裴王后去世后,你祖父中山王就想抹去她存在的痕迹,好让出身远不如她的江氏顺利上位,而且在江氏上位后的这么多年,裴王后三个字,一直都是宫里的禁忌,就连你父亲自己都不知道生母另有其人,所以,除了她在我们裴家的亲眷,早就没人记得她了,那你是怎么知道她的?”
周濛眨了眨眼,当然是因为血咒带给她的记忆了。
她审慎地回望裴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他方才说她在他这里没有秘密,以祖母裴王后与外祖母王念君的交情,她相信裴述并不是信口开河,他也许的确知道不少她家的事,可是,他似乎并不清楚她身上有血咒的这一件。
或许也听说过,但对他来说,百毒不侵就够不可思议了,血咒么,简直像是天方夜谭。
其实不管他是不知道还是不信,这样也好,她会少很多顾虑,于是敷衍答道,“还是有人记得她的,有心去查,总有收获。总之江氏没了,我二叔便失了依仗,只要能将我哥脱罪,这对我们二人来说都是好事。”
裴述哪里看不出她故意转换话题的心思,不过嘛,来日方长,就算养只猫儿,也要有利爪会抓老鼠的才有趣味。
“那你想要如何替他脱罪?”
他站的累了,索性就近坐在了床上,懒懒靠着雕花的床柱,周濛没躲他,听得认真,却被他凑近调侃道,“我还以为你会让我替你兄妹扛下所有罪名呢,本来还在伤心,前两日我一听下面的人说你入了城,我就知道你是来救我了,我可太感动了,恨不能以身相许呢。”
演得骚里骚气,周濛翻了个白眼,“可拉倒吧,还替我扛罪,我替你谋划得那么周全,这事要真能查到你的头上,你保证跑得比谁都快。”
他无所谓地笑笑,表示自己可不能是那么无情无义的小人,周濛只是看着他,冷漠地给出了一声冷笑。
“好吧,就算我没事,你也应该知道,下毒这么明显的事肯定瞒不住。更何况,当初让周劭送药进宫本来就是他们的圈套,他们迟早要在这批药上做点文章,如果当初江氏的病好了这事也就罢了,她一旦有了不虞,他们就会想方设法给周劭安一个在药材上做手脚的罪名。如今江氏直接死了,你二叔更加不会放过周劭,可他们目前又找不到周劭的下落,那么不排除会拿你做要挟,你这个时候还来卢奴城,等同于羊入虎口。”
“谁是羊谁是虎还说不定呢,实不相瞒,我就是为此事而来,我不会让我哥平白被人算计。我二叔司马曲那个蠢货,平时别人不算计他就不错了,偏偏他还想坑害别人,这次是他给我哥下套在先,不扒掉他一层皮我出不了这口恶气。”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