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的,真是让人难以启齿。
德-鲍赛昂子爵的眼神突然冷了下来,唇角的弧度却是一点没变。
不知从哪儿吹进的冷风在拉斯蒂涅的后脖颈刺了一下。
年轻的骑士(这里指拉斯蒂涅,他祖上是骑士)一个激灵地酒醒一半,像是喝了薄荷水般刷一片还能思考的清明区:“这酒像是新卡钦斯基堡垒的货(中西伯利亚的一座城市,自彼得大帝起为沙俄的葡萄酒盛地)。”
德-鲍赛昂子爵知道他在找台阶下,冷哼一声也不算是给面子道:“那群只只知烧杀掳掠的哥萨克(新卡钦斯基堡垒最初是军事堡垒,为哥萨克人的聚集地之一)可酿不出能上桌的酒。”
在法国人面前说沙俄的葡萄酒好堪比在中国人前大肆赞美印度的茶叶,多少是有点倒反天罡了。
马屁拍到马腿上的拉斯蒂涅觉得这是指桑骂槐,但也不好争辩什么:“我也没有出售房屋的任何经验……”
“那又如何。”德-鲍赛昂子爵冷哼的频率已经多到可以用“风寒”的借口闭门谢客……话说在妻子走后,他家却是门可罗雀:“巴黎的大学也没教人怎么赚钱。”
他也不知拉斯蒂涅在巴黎学了什么,但是从中世纪起,法律、神学一直都是贫家子弟的最佳选择:“可你现在不还是在纽根沁那儿倒买倒卖?”
德-鲍赛昂子爵看不起像德-纽根沁般男爵的暴发户,但又羡慕他们活得十分潇洒,甚至在国王前比他这样的古老门户更有牌面。
拉斯蒂涅讨好地笑着,内心却是翻了个白眼。
德-鲍赛昂子爵的自尊让他无法对暴发户奴颜婢骨。
拉斯蒂涅觉得自己不像客人,而是个给总督服务的摩拉托人,但是想想子爵府的金碧辉煌,以及这笔生意带来的雇佣收益,他又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道:“您想卖多少钱。”
圣日耳曼区的房价自然不同凡响,更何况是住过前任社交皇后的上等府邸。
拉斯蒂涅的第一反应是卖给还在圣-拉查街的德-纽沁根男爵。这厮儿搁在巴黎都算顶有钱的,但不像是外省来的老贵族或急于洗清平民出身的新贵族般要么搬进圣日耳曼区,要么搬进拉丁区,或是效仿山河日下的连襟在巴黎右岸的老城墙内随便选个,总之就是必须靠近塞纳两岛。
德-鲍赛昂子爵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如果让暴发户把葛勒南街的房子买去,他一定会遭到名流的隐性除名,可要是把购买者的身份限定在有爵贵族,那未免也太苛刻了,“少说也要这个数。”
德-鲍赛昂子爵竖起几根手指。
拉斯蒂涅眉毛一耷,暗骂这是苦差事:“德-纽沁根男爵不会接受这个报价。”
他想说的是全巴黎都找不出能出这数的贵族:“要不您放宽要求,选择给女儿置办嫁妆的大商人?”反正宅邸最后是以姑爷的名字为外人所知,也不算是辱没子爵的左邻右舍。
“不行。”
好吧!他该收回对子爵的愚蠢期待,这人跟为爱离开的子爵夫人真是天生一对。
“我只能说尽力帮您。”这一刻的拉斯蒂涅把德-鲍赛昂子爵放到比操控他的德-纽沁根男爵更可恨的位子上。
就在他已断定巴黎不会出现子爵府的合适买家时,现实给了拉斯蒂涅狠狠一击。
“那个基督山伯爵是什么来头?”得知一栋烫手山芋般的豪宅被初来乍到的贵族拿下,巴黎的名流很难不对新闻的主人产生好奇,拉斯蒂涅也不例外。
此时的骑士小伙刚刚解决一场“大战”,敞着胸膛朝梳妆台边的情妇吞云吐雾:“你没想着结识一下?”
德-纽沁根男爵夫人正打理着被情事弄乱的一头金发,闻言把梳子掷向自己的情人:“你把我当娼|妓使了。”
拉斯蒂涅被梳子的把手砸中额头,吃痛地用黄铜的床饰查看伤处:“不过是问你有没有打听新来的伯爵大人,何至于要冲我发火?”
说罢捡起一旁的衣裳胡乱套上:“我知道了,你又有了新的情人,就像对待曾经的我般,急于对他温言软语。”
拉斯蒂涅扯袖的动作狠得像是在扯情人的一条胳膊:“我这没了任何价值的可怜蛋像旺多姆的孔代亲王,在给来自美第奇的毒蛇夺回英国控制的勒阿弗尔后,就该被她抽筋扒骨。”
“但是我比孔代亲王更幸运些,因为你这毒蛇空有阿弗洛狄特的美貌,却无一点凯瑟琳-德-美第奇的阴险狡诈。”
德-纽沁根男爵夫人被暴怒的情人吓得花容失色,扔下手里的化妆用品就拖住想走的拉斯蒂涅:“好骑士,好少爷……“
她轻拍着拉斯蒂涅不断起伏的胸膛,声音里还带点哭腔:“难道你的骑士风度就是让你如此对待无辜的女士?”
幸而最初的激情过后,德-纽沁根男爵夫人还有张让铁石心肠都为之动容的柔软脸蛋。
拉斯蒂涅的怨气在德-纽沁根男爵夫人的眼泪下渐渐散去,顺势搂住对方的腰肢不断吻着哭泣的脸:“但斐娜,我亲爱的但斐娜。”
当他垂下棕色的眉毛,摆出一张可怜兮兮的道歉脸时,德-纽沁根男爵夫人就知道她彻底完了,“我总对你狠不下心。”
她回抱着拉斯蒂涅的脖子,欣然接受了对方的讨好:“谁让你是如此爱我。”
两人搁那儿心怀鬼胎地互相安慰,直到服侍男爵夫人的老妈子冲屋内喊道:“夫人,我端了些冷餐给您。”
得到许可的老妈子将东西摆在只供一个大铁盘的小圆桌上。
德-纽沁根男爵夫人可不敢在晚上吃得满嘴流油,只是喝着白葡萄酒冲情夫喊道:“亲爱的,别忘了给丹兰士妈妈些好处。”
拉斯蒂涅知道这是对方嫌弃自己吃得太饱:“你不是把阁楼租给流莺,然后又腾了二楼的储物间给乡下来的青年诗人?”
不提倒好,一提到让拉斯蒂涅感到不对:“说来我还从未听你提起这个乡下诗人。”
拉斯蒂涅的眼神让德-纽沁根男爵夫人想到她那不讨喜的丈夫,于是冲他斜眼嗔道:“你可真是大人大量,居然会吃租客的醋。”
德-纽沁根男爵夫人的态度让拉斯蒂涅疑虑更甚,但是经过两年的打磨,他已做到做最基本的不动声色:“这都因为我爱你啊!”
“你还是像以前那样讨人喜欢。”拉斯蒂涅对德-纽沁根男爵夫人的热情逐渐消退,后者亦然。她本不是善男信女,会和这个空有头衔的穷小子成公开恋人也是为了接近对她爱答不理的德-鲍赛昂子爵夫人。眼下她想攀上关系的子爵夫人离开巴黎,拉斯蒂涅又兜里没个百万法郎,所以在这高不成低不就的大环境下,德-纽沁根男爵夫人自然会去物色新的冤大头来满足私欲。
眼看情人还未放下戒备之心,德-纽沁根男爵夫人转移话题道:“那个买下鲍赛昂子爵府的伯爵是靠奥斯曼的生意得到这个头衔,当然,这也得亏绝嗣的斯帕达家将头衔与财富传给他的教士养父。”
“斯帕达家?”
“一个兴起于十五世纪的罗马贵族,据说跟波吉亚家有点关系。”德-纽沁根男爵夫人曾嫉妒姐姐嫁了一个传统贵族,而她只能去捡年纪是她两倍的暴发户:“你也是与贵族结亲的骑士之后,应该明白很多头衔、土地都是遵循《萨利克法》。”
“是这样没错。“
“但是一些古老的头衔、土地是可以被传给女儿。”
德-纽沁根男爵夫人一提到这儿就不由自主地嫉妒那些女王、女爵:“斯帕达家就是符合这一条件的古老贵族,不幸的是,继承他们家族财产的旁系是个无子的神父,而且选了远房的侄子成为他的养子。”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拉斯蒂涅毫不掩饰他的**,同时也对交好运的基督山伯爵产生嫉妒:“那名伯爵很年轻吗?”
“他既然被收为养子,那肯定是很年轻喽!”德-纽沁根男爵夫人还未见过一直处在舆论中心的斯帕达父子:“但是我的丈夫和你一样讨厌。”
“怎么?男爵大人也想让你接触那位基督山伯爵?”拉斯蒂涅被这话勾得妒火中烧:“你早就想这么做吧!”
拉斯蒂涅十分粗鲁地扔下烤鸡,试图去碰德-纽沁根男爵夫人的脸。
“你可别用油淋林的手碰我。”德-纽沁根男爵夫人立刻侧身。
拉斯蒂涅如她所愿地缩回了手,但还是想追个答案:“你还没说是否想去接触那个基督山伯爵。”
“哎!你们男人真是奇怪。”德-纽沁根男爵夫人很享受被情人的不甘紧紧包裹的支配感:“想让妻子去找情夫,但又害怕情妇爱上别的男人。“
“那不一样。”
“对,的确不同。”德-纽沁根男爵夫人懒得应付好胜的男人:“你们把女人当成战利品的同时,也有不少女人把那初入巴黎的基督山伯爵当成国王的耶路撒冷。”
到底是被伏盖太太吐槽没有一点脑子的金发尤物。
德-纽沁根男爵夫人想抱怨她在社交圈里没啥地位,更谈不上男人眼里的一座高峰,但是这搁还有怨气的拉斯蒂涅的耳里就成他没本事,顶多搭上不入流的贵族夫人。
好嘛!
这下两人又回到了互相不爽的尴尬境遇。
拉斯蒂涅吃饭完后用蜕皮的力度把双手洗净:“亲爱的,下周见。”
他走下已嘎吱作响的老木楼梯,在一楼与二楼的拐角处看见租下公寓阁楼的流莺。
以往的拉斯蒂涅不会注意这种女人,但是今日他被情妇打击到了,所以在擦肩的那刻鬼使神差地拉住对方。
“先生?”
对方包着金色发丝的粗围巾因拉斯蒂涅的动作而落下一半,露出张被生活摧残的标致脸蛋,以及在说话时空空如也的口齿中央。
拉斯蒂涅的欲|火因对方的容貌、缺牙而冷静下来,还算绅士地松开手并给了流莺一法郎:“女士,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他看流莺衣服寒酸,便以为她为了钱能无所不做,然而流莺只是看了眼硬币就物归原主:“先生,我不能做害人的事。”
这话倒让拉斯蒂涅对她改观:“女士,你也知道我与公寓的主人有着亲密关系,所以好奇女主人把二楼的空房租给了谁。”
说罢他还掏出一枚家徽让对方相信他不是危险分子:“我以自己的家族起誓,绝不会有害人之心。”
拉斯蒂涅的家族就是剩个骑士头衔,要是他以父母乃至姊妹、姑母的名誉起誓,这话还能当一半真。家族?也就骗骗对面的流莺。
好在对方真的信了,迟疑后又决定收下这份报酬:“只回答些基本问题。”
拉斯蒂涅点了点头:“租客的身份是乡下来的诗人吗?”
“是。”对方答得非常爽快:“我看见他揣着稿子与出版商或同僚商量下月要登什么内容。”
“那对方很年轻英俊吗?”
流莺瞧着拉斯蒂涅的样子以为他是怀疑二楼的租客与德-纽沁根男爵夫人有染,于是出于好心回道:“我不知道您眼里的英俊标准,但是曾有贵族夫人的马车停在公寓门口。”
拉斯蒂涅只是想为拉人的举动找个台阶,但是听了流莺的话也开始好奇租客的身份:“您能帮我打听到那租客的名字,以及来找他的贵妇到底有谁吗?”
流莺本想拒绝这活,但是对方出手就是二十法郎。
“要是对方问起谁在关注他们,就说是昂古莱姆的拉斯蒂涅。”
这份坦荡反倒衬得流莺的思想极为龌龊:“是我对您抱有偏见。”
拉斯蒂涅好脾气地笑笑,与他在德-纽沁根男爵夫人前的样子判若两人。
“对了,我还没问你的名字。”
“芳汀。”流莺走前不自然道。
…………
葛勒南街的来信让伏盖太太回去数着自己的积蓄:“算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她如是地安慰自己,还是慢了珍妮一步。
“三楼的博林小姐呢?”
扑空的伏盖太太不断拨着兜里的法郎。
“出去购物了。”胖厨娘西尔维在拿过高达一法郎的跑腿费后就一直盯着三楼的女客:“您说过要自备餐具。”
“是的,我是说过这种话。“伏盖太太庆幸于她不必花钱讨好对方:“晚上给她加点鸡肉。”
不必雇主额外嘱咐,西尔维也会给珍妮吃点好的。
“对了,博林小姐上哪里买东西?”
胖厨娘的脸色微微一变。
彼时的巴黎可不算是太平地方,至少很多旧城墙……尤其是是圣-玛梭城关外的地盘都不太稳定,充斥着被警察忽略的暴力混乱。
伏盖太太不知道这博林小姐跟葛勒南街的斯帕达家是什么关系,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她可不想斯帕达家的马车明日在这儿接不到人。
“不行,我得让克里斯托弗(公寓的男仆)出门瞧瞧。”
好在她们前脚找到做零工的克里斯托弗,后脚就见珍妮抱着纸袋走进公寓客厅,甚至还用空余的手向三人示意:“难怪没在客厅见着一个人影。”
克里斯托佛很有眼色地替珍妮分担累赘。
“我买了套银质餐具,然后又买了半份‘汉卡贝根地’(一种用茄子和羊肉制成的土耳其菜)。”
“对了,你们要吃软糖吗?我在附近的奥斯曼餐馆买了点榅桲软糖。”珍妮还是看《纳尼亚传奇》时才知道这款土耳其零食,于是借着买东西的便利将童年的遗憾彻底了结。
伏盖太太本就抠门,所以她的厨娘男仆哪有钱买软糖解馋。
西尔维毫不客气地抓了一把。
伏盖太太和克里斯托佛一个碍于自身脸面,一个手上有东西仅挑些尝尝。
“您不吃吗?”觉得自己太贪婪的西尔维想找台阶下。
“吃着有点甜过头了。”珍妮不免叹了口气:“基督山伯爵在奥斯曼呆过……我是想投其所好。”
“您真是个贴心的姑娘!“西尔维干巴巴道:“伯爵大人是个绅士,而他父亲又是以虔诚闻名的教士,不会计较您这淑女送了什么。”
“对,说的很对。”伏盖太太一边应和,一面朝西尔维瞪了眼:“你这榆木难得说了句正经的话。”
珍妮懒得理会她们。
榅桲软糖和汉卡贝根地的效果非常明显,本就对她十分殷勤的伏盖太太眼下更是把她当成正经公主,甚至答应晚上给她提供热水好好休整。
“对了,公寓里有剩余的蜡烛吗?”珍妮清理买来的东西时居然忘了最重要的赶稿用品。
伏盖太太正愁没有讨好的机会,闻言立刻打包票道:“这点东西哪还需要您来准备?我马上让西维尔给您送来。”
末了,还不忘特别强调:“是免费的。”
“谢谢。”珍妮露出“我明白”的表情,让伏盖太太心花怒放。
晚餐有了珍妮的资助自然无比丰盛。
伏盖太太一直都在奉承珍妮,而吃到加菜的房客也说珍妮的好。
“好吧!公寓在送走一堆夏洛克(《威尼斯商人》里的富豪)后,终于迎来慷慨大方的克里奥佩特拉。”某个喝得醉醺醺的房客在上楼时含糊不清道:“敬伏盖公寓的克里奥佩特拉。”
他差点把秽物吐到扶他上楼的克里斯托佛的身上,惹得对方气急败坏地要他赔偿几生丁的洗衣费。
珍妮对此毫不在意,而是拿着蜡烛回房,顺带想起购物时所遇到的落魄老人。
“好吧!巴黎可真是卧虎藏龙。”一心二用的珍妮随口嘟囔:“连个乞丐都出口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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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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