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生日【love】

一时鬼迷心窍,沈翎羽多买了一份午饭晚饭,免去了南挽诚来去浪费时间。

吃完晚饭后,因为准备明天出院,沈翎羽还是看了一眼这两天一直没打开的手机。

他对于沈培泽把自己当做压力的发泄桶这件事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情绪也疲于起伏。

只是多了一个柯芝烦心。

可能柯芝跟他八字相冲,两个人看见对方就烦,对彼此的朋友圈更是恶心到吐。

【祥芝:精神有问题就去治,心理有缺陷就去改,原生家庭有阴影不会自己克服?神经就是神经,还“我们只是生病了”“我们也很难受”,又不是我造成的,祸害正常人算什么东西】

沈翎羽没有柯芝大号。

这是柯芝的小号,没几个好友,平时也没动静,而她最近几条朋友圈都是今天中午发的,很明显就是指名道姓骂给沈翎羽看。

沈翎羽垂眸盯着那段不长不短情感色彩严重的批判,拇指覆盖了视野里的点赞,悬在屏幕前。

忽然,手机就被抽走了,南挽诚扫了一眼,随手点了几下把柯芝朋友圈屏蔽了,然后将手机倒扣在床上。

他之所以不问他们吵架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猜得到。

他有柯芝大号,经常看柯芝发一些顺应舆论的针对精神病的情绪输出,大概率是骂江念,且是发给宋香看的。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柯芝今天发的第一条。

【祥芝:缺爱的人远离正常人行不行?爱你你又不满意,不爱你你又要发疯,神经病】

对啊,既然缺爱,得到了爱不就应该消停了吗?

可陈伤新疗,需要时间;旧疾复发,就在当下。

爱来得太迟,缺爱已然确诊癌症晚期,早早无药可救,只能延缓苟活。

所以沈翎羽自杀再正常不过了。

但精神病的正常在正常的世界里也罪无可恕。

19岁的年纪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还是太过年轻了,容易以偏概全,容易随波逐流。

世界对少数群体的讨伐从来没有停息。

因为身处不同群体的两个人不够相爱,所以只言片语的苦诉就轻而易举掀起群众理解偏差的思潮,打开了一个公用的情绪宣泄口,事不关己的群众大义凛然高举爱需平等,自我反驳曾经口中的善良。

平等怎么可能存在,爱模糊了界限,所以只剩亏欠。

一直以来都是装病的人享受日暖风恬,饱受折磨的孩子沉默忍受围剿落得遍体鳞伤。

痛不欲生的孩子往往自顾不暇,只是大家不知道,也不在乎骂没骂错人。

人权的保障仅在危及多数人权益时才算生效。

讨伐本就是一场战争,一场碾压式的围剿,战乱的残酷不会怜悯无辜。

南挽诚叹了口气。

“不喜欢看就不看,她大概是被我一个朋友刺激到了。”

“你和宋香很熟?”没头没尾的一句,沈翎羽今天早上听到他们谈话的时候就想问了。

南挽诚不惊讶他知道宋香是谁,犹豫了一下,如实回答:“我们高中就认识了,也可以说是我唯一的朋友吧,我和她男朋友还是经过他介绍才认识的。”

沈翎羽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所以,那辆雅马哈是宋香的?”

但他又不太确定,因为过去每一次和宋香的见面里,她给人的感觉都是消沉寡言,完全不像是骑机车的女生。

南挽诚点点头:“她高中那会儿说自己喜欢机车,我开始觉得她看起来那么文静,还以为是骗我们的,结果她一毕业就学了驾驶证,所以我在她21岁生日的时候送了她一辆。”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无奈笑了一声:“香香姐当时还不要,但我和江念一起忽悠她,最终还是以她的名义全款拿下。”

几乎花光了他当时的积蓄,但好在最后宋香很喜欢这个礼物,还花了很长时间教他原地掉头。

只是她现在也没怎么骑了,支离破碎的身躯早就禁受不住风吹。

但她的人生还是交给她自己决定吧,就算伤痕累累,至少是她亲手刻上的,自残的痕迹刀刀也作往后清醒。

“我要回去一趟,马上回来。”南挽诚收拾好东西,给沈翎羽倒了一杯水。

沈翎羽看了眼时间,随口一说:“这个点还有回来的必要吗?”

南挽诚耸肩打趣:“我看这床挺大的,刚好睡两个人欸。”

沈翎羽别过眼:“想得美。”

“真无情,走啦。”

南挽诚回来的时候刚好23:55,沈翎羽的病房已经熄灯了,他等了3分钟,蹑手蹑脚摸黑进了房间。

沈翎羽没睡,听到开门声叹了口气,掀开被子准备开灯。

“别动。”

清澈的嗓音带着些许慌张,在骨传至耳畔的心跳声中异常清晰,沈翎羽乖乖听话,坐起身来。

什么都看不见,早知道,就不关窗帘了。

咔嚓。

蒙蔽感官的黑暗包裹渺小的火星,微弱的火光在明亮的眼眸里跳跃,薄焰似轻纱,橘黄的雾蒙了眼,错觉薄纱半掩面。

如溪水的波光与温和的阳光潋滟在青涩的脸庞。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轻盈的音调跳跃在火光间,朦胧的脸庞明晰在笑语里。

“祝翎羽小朋友生日快乐。”

生日……

8月31日,沈翎羽的生日。

只是从未期待过,所以很容易忘记,直到每年的生日宴邀请寿星出席。

他也曾在生日的前夕自杀过,那几日形形色色的助理陆续打搅狭小的病房,飘浮耳边的言语虚与委蛇粉饰昂贵的礼物。

他只觉得累,只觉得吵,甜腻的奶油融化了他苦涩的忍耐。

于是他拔了吊瓶,把本不属于他的礼物通通砸得稀碎,一地碎片,片片剜割无人在意的生辰,淌了一地鲜亮的血腥绘制绝望的青春。

所以今年没人敢来说些漂亮话,自然也没有漂亮的蛋糕,理所当然,他也忘了这个本该漂亮的日子。

“许个愿吧。”南挽诚轻声说。

融化的蜡烛燃烧仅剩的体面,蜡的烛泪倒映人的泪光。

沈翎羽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次也没有愿望吗?”南挽诚善解人意询问。

他点点头,火星一点一点驱散眸心的雾霾。

“那就继续暂存在我这吧,现在……我要借你的生日预支我的心愿。”

沈翎羽在心里想,又是向倒立许愿吗?

不,当然不是。

南挽诚双手相扣合十,虔诚闭上眼。

这次不再是颠倒的心愿,沈翎羽的生日本应正立。

“我的愿望是……”

“一个叫沈翎羽的小朋友,快乐,幸福,是最幸运的存在。”

南挽诚没有用“我希望”,没有用“我想要”,也没有用“我觉得”,因为这些不切实际,时常反其道而行。

无所谓期待可言。

“还有……”

但既然不切实际,就混杂些私心吧。

“我希望能和沈翎羽一起登上伦敦之眼。”

以你的馈赠诞生许我们的日久天长。

现在,我欠你两个愿望,和一个未来。

“吹蜡烛吧,翎羽。”

蜡烛骤灭,冷白的灯光亮起。

南挽诚将蛋糕放在床桌上,就像妥帖安置了一个少年的青春,甜蜜的奶油绘画幼稚的图案——打湿的羽毛于蓝色的雨中哭泣,落魄又可爱。

“听说伦敦之眼是求婚圣地,心意相通的两个人如果在最高处接吻,会一直相爱下去。”

沈翎羽坐在床边,低下头:“都是骗小孩的。”

他去过伦敦之眼,并不觉得多浪漫。

18岁那年自杀未遂,再加上在医院大闹一场后,他就被沈培泽丢去伦敦留学。人生地不熟,但他意外适应那座拥有“雾都”之称的城市。或许只有在雾蒙蒙的天空之下,他才能为雾蒙蒙的眼睛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当时许辽恰好也突然选择去伦敦留学,他主修的心理学。

虽然沈翎羽本身很排斥心理医生,但认识许辽三年了,如果是他来治疗也能勉强接受。

于是这趟留学惩罚中,许辽就成了他的半个主治医生。

那天也是他的生日,许辽建议他出去走走,一个学术不精,一个病入膏肓,莫名其妙将浪漫的伦敦眼作了药引。

登上摩天轮的第一眼,他就觉得,真的很适合拍照。

不过他只是在舱内静静站了30分钟,随日而升,随日而落,缓慢而煎熬,就像一只被豢养在金笼里的无羽鸟,呼吸都是错误的选择。

但如果是和南挽诚一起去,他想,就算不拍照,应该也不会觉得多可惜。

“也是,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

南挽诚这次居然肯定了他的回答,并在他的温热的脸颊抹下一指黏腻的奶油。

“26岁……今年我们两个都26岁了。”

初识那年,我们才16岁。

为什么说是初识而不是初遇呢?

我们在生命之中会遇见很多人,谁也说不清哪一次才是真正的第一次。

或许只有我与你相识了,当我期盼我们的相遇了,下一次重逢才可以看作我们的初遇。

但人潮拥挤,冲散了初识与初遇,历时9年才完善我们年少懵懂的邂逅。

迟到的爱能救活枯竭的心吗?

南挽诚不知道,但蝴蝶常以浪漫谢幕枯败的秋,它应该能给出答案。

“你现在要拆礼物吗?”

南挽诚看出沈翎羽没有吃蛋糕的兴趣,于是拿出一个方形盒子,被脆弱的彩纸包装,脆弱的内部也会是脆弱的吗?

不会,往往是脆弱包裹精疲力竭的顽强。

所以沈翎羽拆开不堪一击的包装,得到了一只永生的机械蝴蝶。

玻璃罩里,蝴蝶亭立衰木,翅翼饱和的血红顺着脉络般的纹路滑动光泽,在不算张扬的灯光下高调展翅,似裁剪了昂贵晚礼服的一角瑰丽,故作优雅的深沉,不逊于展柜里号称和璧隋珠的血宝石,却为枯槁的朽木停留片刻温柔。

南挽诚笑了笑,指了指盒子角落的小物件:“这是遥控器。”

沈翎羽轻轻按下开关。

嗡吱……

机械运转的声音细碎,蝴蝶的翅膀轻扇,吹起了复苏的第一阵微风,重启了早早凋零的生命。

南挽诚的眼睛澄澈透亮:“你知道这是什么蝴蝶吗?”

沈翎羽隔着玻璃罩抚摸蝴蝶不朽的斑纹,轻声回答:“血漪蛱蝶。”

血漪蛱蝶,又名不死蝶,寿命很长,种名“sangaris”源自希腊神话中的河神Sangarius,象征着爱意如流水般奔腾不息,至死不渝。

传说中,血漪蛱蝶代表着向死而生,寻找唯一的爱人。当这种蝴蝶遇到命定的对象时,它们会停止对死亡的追逐,然后度过普通蝴蝶应有的一生。

成年的血漪蛱蝶好斗,常常弄得自己遍体鳞伤,所以一只品相完美的标本非常难求。

他曾经想办法买到了一只,最后却用于祭奠衰败的青春。

好在,于今天,他失而复得。

“不死蝶。”沈翎羽补充了一句。

“哇,你真厉害,这都知道。”南挽诚撑着下巴看他,就像每个温柔的幼稚园老师对一个乖巧聪明的孩子循循善诱,“那……这只蝴蝶,你还喜欢吗?”

“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沈翎羽垂眸答非所问,又开始无休止的天平游戏,“很麻烦吧,其实你没必要……”

“翎羽啊。”

南挽诚打断了他,依然笑着。

“你不用那么在意我们之间得失的平衡,金钱与时间的花销只是爱的结果而非过程,如果你真的很在乎这些,不如算一下我有多喜欢你吧。”

但南挽诚只把他的衡量当做一个跷跷板游戏。

而沈翎羽没玩过跷跷板。

沈翎羽不说话了,过了很久,他才看着蝴蝶,低声回答了自己逃避的问题。

“喜欢。”

“嗯?”南挽诚没听清。

沈翎羽关闭了机械的噪音,轻声重复了一遍:“我喜欢这只蝴蝶。”

“那以后我每年都送你一只蝴蝶。”

蝴蝶短寿,但爱永恒。

沈翎羽没作回答。

我们不一定会有明年,但,我喜欢今年的这只蝴蝶,喜欢你锁骨间的蝴蝶,喜欢……你,喜欢你如蝴蝶一样自由翩然,最终却选择落入我龟裂的掌心。

如果可以,我想把你做成标本悬挂床头,作一场庄生梦蝶,以梦为爱的期限,没有疾病没有厌恶没有恨,只有彼此,直至长眠。

叮铃铃——

风铃摇醒了白日梦想家。

沈翎羽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抽离,抬头,看见南挽诚提着两只日式风铃,一旁放着崭新的礼盒,塞满泡沫,轻飘飘保护着脆弱。

“漂亮吗?”南挽诚歪头问,规整的低马尾因方才的弯腰随重力滑至右肩。

蓝色的丝线连接雪花图案的圆玻璃,垂落的丝线装点一颗一颗淡蓝水滴玻璃,串联一起,如同一朵朵飘悠的雪花,蕴着童真紧抓着一张被磨了角的纸签,上面的字迹稚嫩,一笔一画真挚祈愿——

一只——健康。

一只——幸福。

“这个是小时候妈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南挽诚解释道。

那时候才刚刚确诊双相,人类总喜欢活在美好的预期里,妈妈也是。

【祝我们小宝贝生日快乐呀】

可小小的他只是不停地流着泪,泪水打湿了漂亮的蛋糕,在香甜的酸苦里弥补了一丝咸味,带着余温的蜡烛燃尽每一个为他庆生的人的笑容。

他不识好歹地破坏了别人为他准备的快乐,所以他有罪。

一片冷脸中,妈妈抱着他进了房间,温柔的气味安抚他的撕心裂肺:【不哭不哭,不想吃蛋糕就不吃】

【不要难过啦,你只是生病了,不是吗?我们有病治病,会好起来的】

【当当当,宝贝你看,这是妈妈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漂亮吗?】

风铃叮叮铃铃响,敲碎了脆弱的哭腔。

【这里有两个纸牌,只要把愿望写上去,挂在床头,你的愿望就都能实现啦】

小挽诚吸了吸鼻子,天真地问:【真的吗?】

妈妈笑着回答:【真的】

【我的宝贝想写什么呢?】

孩子的世界很单纯,就像童话故事一样简单又直白,悲伤如此,快乐也如此。

所以小挽诚安安静静接过风铃,脸上挂着乱七八糟的泪痕,手上写着工工整整的愿迹。

【健康……幸福……真棒呀,我的宝贝以后一定会一直幸福健康】

只是生活不会像童话一样截止在天真的那一刻,至少,南挽诚未来并不健康。

“健康,幸福?”沈翎羽疑惑。

南挽诚不好意思笑了笑:“小时候写的愿望,不知道还算不算数。”

但沈翎羽却想到那晚的血色气球,涂抹颠倒悲喜的心愿,飘向无尽黑夜的星晕。

他想,南挽诚应该是觉得不算数了。

“送给你了。”南挽诚把风铃往一旁的支架上挂,笑意浅淡的眼眸里闪回过往的潮汐。

你拥有过我的青春,也会拥有我的未来,所以当下,我把我的童年也送给你。

“什么……”

啪——

的确也如童年一般支离破碎了。

残渣遮掩旧迹,偏偏将“健康”划得遍体鳞伤。

南挽诚将另一只风铃挂好,平静看了碎渣一眼,蹲下身来,伸手去捡。

“你干嘛用手捡?”

沈翎羽拉住他的手,南挽诚眨眨眼:“病房里没有扫帚。”

重点是没有扫帚吗?重点不应该是你妈妈的遗物碎了,你还直接用手捡玻璃渣吗?

沈翎羽皱着眉把南挽诚拉起来:“不用管,明天有人打扫。”

“好吧。”话这么说,他还是用脚把那些碎片扫进了床下的黑暗,就像一个小孩子私藏童年的痕迹,不可避免沾染灰迹。

“碎的是健康,没事。”南挽诚坐在床沿边,反过来宽慰沈翎羽,“反正我们两个也不健康,也总是淋雨,还是老老实实躺医院里当两只合格的小蘑菇吧。”

嗡吱……

枯枝血蝶运转,沈翎羽莫名觉得南挽诚的这句话有点好笑。

他的语气听不出悲喜:“诅咒你自己?”

笑音转入了齿轮,润滑了生命的铁锈。

南挽诚一只手托着下巴,悄悄往沈翎羽身上靠:“嗯……下次躺这的应该就是我了,作为我的对象,你会无微不至照顾我吗……诶!”

沈翎羽往他鼻子上抹了一团奶油,雪白的头发,冷白的皮肤,奶白的蛋糕,一只过家家里的洋娃娃。

真漂亮啊,南挽诚。

他唇角的弧度微不可查:“等你躺这里了,我会直接把你拖去火化。”

“你舍得吗?”南挽诚转过头凑近,鼻尖的奶油在相触的鼻息间融化,消磨着彼此虚假的游刃有余,银丝镜框滑落停在了对方敏感的鼻梁间,“嗯?我的暧昧对象?”

沈翎羽的喉结上下滑动,别过脸,手机冷静地显示着凌晨一点,他语调平稳:“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某人再次语出惊人:“哇塞,你这话说得好像我们两个刚偷完情,你家里还有谁啊?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老公?。”

沈翎羽不可置信挑眉:“你有病吧?”

南挽诚故作冷静扶了扶眼镜:“嗯,相思病。”

沈翎羽背过身躺下,不明白这又是哪本小说里的套路。

“好了,不逗了你,等你睡着了我再回去。”他把礼物和蛋糕收拾好,坐在床边抱胸,真就一幅说到做到的模样。

咔。

灯灭了。

无风,静默的风铃守候病房的安宁,愉悦并没有过期,只是被收进了盒子里,平缓的呼吸交织着盛夏的酣梦,这是今日凌晨的最后一件礼物……不,临走前的额头吻才是。

回家洗完澡后,南挽诚抱着枕头陷入柔软的床被,思绪也变得轻飘飘的,睡意怎么也捉不着,悠悠扯出新收录的记忆,攥改失效的药。

【喜欢】

【我喜欢这只蝴蝶】

低语缠绕轻笑撩过耳畔,私藏的青涩野火燎原。

“翎羽……”南挽诚把头埋进枕头里乱拱,闷热了躁动的血液,心脏被头发揉成一团,“翎羽你太可爱了……”

城市的星空也羞涩,留得一片暧昧的空,填写无处宣泄的爱。

……

爱?

南挽诚的亢奋如淋浴的水从头顶流入脚底,湿哒哒溜走,再不见踪影。

普鲁斯特召回青春悲痛后的空窗,将不合时宜的惘然强加于衰老的心脏。

他不兴奋,不难过,也不痛苦,只是……有点怪异的难受?

怪在一场局部麻醉的手术,一种清醒无痛的割心。

怪在一场戛然而止的电影,一种清场无措的空茫。

他安静了下来,仿佛很久没说话了。

南挽诚坐起身来,毫无困意地抱着枕头,看向窗外无星的夜空。

眨眨眼,也没有星星回应它。

“怎么还不下课……”他自说自话,下意识用错了词,反应过来又悻悻闭了嘴。

下课?年少时说久了,都成潜意识里逃避的代名词了。

他尝试哼了几下歌,索然无味,又安静了下来,茫然呼吸着,滞空在情绪之中。

嗡嗡——

来电话了,是沈翎羽,代替了年少的下课铃。

南挽诚把枕头丢一边,清了清嗓子,接听了这不知缘由的深夜来电。

“……喂?”

沈翎羽一愣,随后冷淡回了一声:“嗯。”

“你怎么现在就醒了?不舒服吗?”

根本就没睡,只是想让你快点回去休息。

“没,不太困,睡一会儿就够了。”

“这样啊……那你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沈翎羽拉开窗帘,坐在床边,繁华的都市霓虹照不亮这一方小小的病房。

没事,就是觉得病房太大了。

“没事不能打吗?”

南挽诚眨眨眼,在昏暗里摩挲着垂落右肩的发梢,揶揄道。

“想我了?”

“挂了。”

“别啊,我开玩笑的。”南挽诚抱着枕头侧躺着,“陪我聊会天好不好?我睡不着。”

对面过了好久才传来低哑的一个字。

“嗯。”

怎么又高冷起来了?

南挽诚不解却也没多想,毕竟沈翎羽总是这样一下配合一下疏离,放小说里绝对是超难攻略的禁欲少爷。

可他又想到了沈翎羽总是流不完的泪,无奈改了人设——爱哭的小朋友。

“翎羽,你那边看得见星星吗?”

“看不见。”

“那你看一下我给你发的微信。”

沈翎羽不明所以,在催促中点开了第一行聊天栏。

【小蝴蝶:[图片]】

是一张照片,天蒙蒙亮,应该是凌晨时拍的,技术很一般。凋零的树离得过近导致枝头出了镜,群山在雾气中朦胧延绵,月牙冷淡群星恍然,清冷又怪异。

“你觉得怎么样?”

“……露营时拍的?”

南挽诚见他转移话题就知道他的言外之意了,笑了一声:“嗯。”

他接着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满天星长在哪吗?”

“新疆?”

“不对,满天星长在天上。”

沈翎羽抬头看了眼被楼房灯光印染的天空,等待南挽诚的解释。

“我不是说过我散光吗?星星散发光芒就是一朵朵满天星,然后我还看到远处山上树的虚影延伸到了夜空。”

他被南挽诚的思维牵着走。

“我想啊,或许梵高的《星月夜》并不躁动癫狂,它只是一个散光画家的浪漫世界。”

普通人时常觉得精神病患者在忍受着什么,但忘了他们也会享受。疯狂中的宁静,崩溃中的温静,哀鸣中的寂静,他们的心理其实也没那么狂躁,无可奈何过后总归是平和,毕竟死亡的前导是释然。

“你觉得呢?”

清澈的嗓音贴附耳畔,如同一瓶平倒在森林的雪碧,咕噜咕噜,渗进了松软的土壤里,吧吧冒着柠檬味的气泡,滋养了一树依附的紫藤,萤虫游弋花草树木的潮湿间,守着众所周知的荧光秘密。

沈翎羽想到了,莎士比亚的花园。

而南挽诚是一只于仲夏夜河畔翩然的蓝蝴蝶。

沈翎羽不再执着没有星星的天空,点开照片试图与南挽诚的奇思妙想同频,嘴边噙着浅淡的笑意:“确定不是对艺术的亵渎吗?”

“我觉得是对艺术解析的重大突破。”

南挽诚语气却格外平静,他躺在床上冷静打量着天花板。

没人在乎艺术家怎么想的,也没人知道艺术家怎么想的,作品于个人承载的,不过是自我的投射。

个体愿意相信的理由,就叫做解析。

位高权重者公认的解析,就叫做真理。

南挽诚很轻易就接受了这一事实——作品真正的理解者,只有作者本人。

没什么好悲哀的。

作品的发表,不就是用来自我投射的吗?

比如,我们都习惯以故事的往昔填写纯音乐的空白。

“对了,你知道吗?我们散光患者眼里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话题一下又转变了。

“我发现在冬天隔着铺了薄雾气的车窗往外看,路灯就是一团蒲公英。”

“蒲公英?”沈翎羽有点想象不出来那个画面。

“嗯,而且是不会飘散的蒲公英,有很多颜色,而且如果路灯太远了,有留白处,就像好多启明星游在近在咫尺的晨湖里,很漂亮,我第一次离星星那么近。”

“对了,我小时候很喜欢蒲公英,一吹就散,比蝴蝶还轻盈。”

“嗯……我很喜欢小提琴的那种深沉又轻盈的感觉,香香姐教过我拉小提琴,有机会我拉给你听。”

“还有,你知道吗?”

……

月亮依偎飘渺的乌云,情爱依偎闲散的言语。

沈翎羽躺在床上,手机扬声器里传出滔滔不绝的天马行空,构建了他不为人知的梦境,缱绻旖旎,仅仅编织孩童的烂漫。

他看见了很多东西,有彩虹,有明月,有星星,有蒲公英,还有南挽诚,弹着小提琴跟抱着巨大画笔的梵高对质《星月夜》的创作心理路程。

忽然,争执不下的俩人扭过头来问自己:“说!你觉得我们谁对?”

他怎么回答的?听不清了,但最后是梵高气急败坏割下自己的左耳愤愤离开。

于是他笑了。

对啊,创作《星月夜》的梵高没有左耳,这是个冒牌货,所以当然是南挽诚对了,那个家伙是作家,阅读理解肯定很好。

南挽诚,你最厉害了。

喜欢你,非常喜欢你。

“好喜欢你啊,翎羽。”

“晚安。”

翌日沈翎羽故意延迟出院时间,南挽诚又在病房陪了他一整天,直到傍晚时分,这个暧昧的时间点,关系暧昧的他们才一起出了医院。

云霞缠绵色彩的饱和,一半黑夜一半暮日,月与日遥遥相望,不似作离别,只是惋惜七夕未至,喜鹊不架桥,痴情不相逢。

两个人到小区楼下时,沈翎羽的衣角突然被南挽诚拉住,他身体一僵,转过头:“干什么?”

南挽诚眨眨眼:“我想吃蓝莓了。”

“自己买。”沈翎羽抽出手,准备走,又被拉住。

“我手机没电了,你帮我买不可以吗?”南挽诚故作叹息,“暧昧对象也是对象啊……”

忽然,一只手机递到眼前,南挽诚抬起头对沈翎羽笑着挑眉。

沈翎羽看都不看一眼:“023071,自己去买。”

“这么放心给我啊,不怕我带钱跑路吗?”南挽诚开玩笑。

“那你会牢底坐穿。”沈翎羽不客气回怼。

南挽诚耸耸肩:“那我还是偷偷发朋友圈官宣一下自己吧。”

“不买就把手机还给我。”沈翎羽表面没好气,心底却沉了沉。

南挽诚要是敢发,沈培泽就敢找上门,这注定是一场长久不了的恋情。

等南挽诚买完蓝莓回来后,他就把手机还给沈翎羽了。

“你的密码居然不是你的生日?也不像特别的日期啊。”

沈翎羽不动声色:“随便设置的。”

“是吗?”南挽诚笑了,“不过你的生日也很特别。”

“哪特别了?”

你的更特别吧,12月23日,过完生日过平安夜,过完平安夜过圣诞节,也就你会在这个时间出生了。

“你如果晚出生一天,我们上学时就不是一届了。”

沈翎羽一愣:“重要吗?又不会见面。”

“谁说的?说不定我们见过只是忘了呢?”

南挽诚将两颗蓝莓递到沈翎羽嘴边,暮色印染了他的白发。

沈翎羽张了张嘴,将清甜吃进了胃里。

“真巧,这盒蓝莓有52颗。”

南挽诚垂眼笑了,沈翎羽看向天空沉默了。

这盒蓝莓有52颗,南挽诚吃了50颗,他吃了2颗。

南挽诚掌握了“我”和“你”,他控制了“爱”。

这么巧吗?

就像,只有他们两个在一起时,所有炽热的爱意才真正算数。

“嗯?你拍照干嘛?”南挽诚单挑眉,对着镜头比耶。

“录像,记录一下你放弃我的全过程。”沈翎羽淡淡回答。

“那你录吧,只会是你不要我,我不可能离开你。”

南挽诚背过手转身看着他,倒退的前进也挽留不下夕阳的别离。

天空已经褪去了绚丽只剩深沉而幽静的浓绀,日月终将以分别收场,等待下一轮回的重逢,沉溺于每一个暧昧的暮色。

“翎羽。”

沈翎羽下意识“嗯”了一声,他收回视线,落在了南挽诚身上,准确来说,是落在了他和自己的身上。

“我要出新书了。”

“叫……《枯色逢春》。”

前世【1】结束

住院这几章因为不太方便规规矩矩按医院制度来,所以我直接架空了,而且这个风铃声音其实不大,还没个别鞋子的脚步声大,不会影响别人休息,别较真[合十]

【以下有关部分正文的解释,建议看一下】

前世part2里两三年的追夫过程我会直接跳过,都是沈翎羽反反复复的自我怀疑,沉沦一刻又立马故作矜持,自我内耗,徘徊不定,忍着生理的厌恶去纵容心理的爱意,两个人一起尝试接触,直到脱敏成功,能够完整接受南挽诚的爱。这个过程枯燥乏味还痛苦,但他们坚持下来了。

我只能说他们现在还不能在一起,现在在一起的话只会落得两败俱伤甚至双死,沈翎羽的回避型依恋还没完全脱敏,回避型依恋就是一边喜欢一边生理性的排斥(包括厌恶、多疑、多虑、敏感等情绪),是一种矛盾的生理性厌恶,我并不觉得这算拧巴,拧巴应该含有故意的心理成分,可他并不是故意的,他也不想这样,但真的需要很多时间和很多真诚的爱才能做到脱敏,天时地利人和一个都不能少,而且沈翎羽因为病入膏肓甚至要做的不是脱敏而是转化,他需要把恐惧驯化为依恋,相当于跨越两极的改变

一个回避型抑郁成疾,一个悲苦滋养长大,他们俩没一个是所谓的正常人,要么至死不休苟延残喘,要么互相桎梏殉情,不过他们选择了前者,《虚假同感偏差》就是我给出的一个不太标准的映照,他们的未来的确相爱,但是每次拥抱都会觉得痛苦,在痛苦中浅尝幸福,大部分人可能无法理解,但事实就是这样的,我甚至已经有意弱化了沈翎羽因回避型人格产生的厌恶还有南挽诚因痛苦滋生的病态,他们早就无药可救了,靠着年少扎根未断的情愫接纳彼此延续生命,怎么也逃不出心理的压抑折磨与矛盾,结局是he也改变不了他们只能吮吸彼此的爱苟活的事实,这就是长期抑郁的人的结局,迟来的爱也无法疗愈,再悲痛于其他人来说也只是我以上这寥寥几百字的概述

就像南挽诚说的,作品用于投射的事物,投射失败的读者不用勉强自己接受

也不要说柯芝怎么怎么样,由于江念和她本身的性格原因,她非常讨厌精神病人,所以她一直以来打心底是瞧不上沈翎羽的性子,特别厌恶江念,对南挽诚无感但因为宋香会给几分面子,发的朋友圈也是气上心头带着对江念的气连着沈翎羽一起骂,她只在乎姐姐(爱情)和妈妈(崇拜),所以宋倜其实在原生家庭还是比较孤独的,他们的家太散了,都是各爱各的单向呵护

我其实很喜欢写那种内心实感比较空然后在意义的释然边缘徘徊的人

这本文中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立场,从每个人的角度来讲,他们都没做错(除了江念,无论来多少次就连他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我写的就是普通人和精神病患者以及精神病患者之间的思想与追求的差异碰撞,两种人群可以互相救赎(香橙)也可以内部救赎(凌晨/曾经的南江),可以互相理解(香橙)也可以互相唾弃(芝对翎江,爷爷对翎)甚至内部歧视(现在的江对南),但不是所有救赎之旅开场了就一定会完美落幕,每一对的结局都是一场鲜明对比,在三次元这些摩擦只会比我写的更严重,我想呈现的就是不同立场的人对爱情的态度,包括后面番外宋昕岚对宋香追求爱情而自毁无动于衷的原因

【以下负能量,与作品无关】

累,因为我可以接受作品无法完全传递崩溃,但写的过程感受到无论我怎么写,或者是无论换谁来写,都无法让读者真正体会他们从过去到未来的那种痛苦、无奈、无力和释然时,我还是有种挫败感,文字最终还是基于经历散发魅力

而且我真的很焦虑,总感觉没有以前写得好,我不知道是我越来越麻木了,还是我的文字现在真的不足以让我从头到尾流泪

四个月写11w,我真是要给自己两巴掌

我真的觉得人活着好累,有那么多话讲不清,有那么多事看不清,总是百口莫辩无可奈何,到最后连无奈的力气都没有了,怎么选都觉得痛苦,好像只要呼吸了就注定会给跳动的心脏打上一个鲜红的大叉,没用,什么用都没有,5岁的夜晚我对着月亮说我想死,15岁的夜晚我哭了5个小时问自己为什么还活着,25岁呢,35岁呢,其实想不了那么远,明天总是离我们很遥远,我已经觉得死也不算解脱了,那怎么才算幸福?享受痛苦吧,也不对,我想彻底湮灭,但这也不是我想要的,就像我说的,怎么选都很痛苦,就连幸福也是痛苦的

文学的共鸣到头来也是一种自我的崩塌

总会无药可救,死救不了,爱也救不了,沈翎羽如此,南挽诚如此,我也如此

世界很大,大到容纳了万物生灵;世界也很小,小到只剩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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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生日【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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