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饺子【love】

桌上摆好了各种调料,一大锅饺子,两个人坐在沙发两侧,电视里播放着美食综艺。

南挽诚思来想去,最终还是选择包饺子,简单又有情谊,还很适合冬天,最主要的是照顾到了双方口味,避免踩雷。

买皮、剁馅、包饺子,在厨房捯饬了一上午,还剩最后一个饺子皮时,南挽诚带着一点点小私心,在里面包进一颗蓝莓。

黑暗料理的做法,明媚胆怯的心意。

其实见到南挽诚的那一刻,沈翎羽就后悔了。他不相信任何爱,可对方的眼神如此炙热,流动的血液充斥心脏,畏缩的自己似乎更为虚伪。

不同于喜欢缩在黑暗里的自己,南挽诚的家干净明亮,软白的饺子散发缕缕温馨。

想要靠近,不敢。

看见南挽诚准备开酒,沈翎羽问:“你要喝?”

“我们一起喝。”南挽诚晃了晃手里的酒瓶。

“我不用,刚吃了药。”沈翎羽说。

南挽诚一听,自己也不喝了,无奈放弃微醺计划。

可能是因为两个人平时都一个人呆惯了,就算是一起吃饭,也秉持食不言寝不语的观念,电视里的人们嘻嘻哈哈,窗外薄阳扫进客厅,有种风和日丽的平淡。

虽然说是邀请沈翎羽吃午饭,但最后沈翎羽只吃了半盘,而南挽诚一口一个,没一会儿就吃了一大半。

“你饭量真大。”沈翎羽客观评价。

南挽诚歪头看着沈翎羽,微笑:“偶尔,以前我家隔壁婶婶也说过我饭量大。”

房内充斥着沉寂的喧哗,他难得安静下来,抬手试图用手指剪断阳光,咔哧咔哧,怎么也剪不断,日光的惨白与曾经家门口的楼道灯无异,14岁的他怎么也剪不断印在瞳孔里丝丝缠绕的尖锐灯网,囚于荒野旱河的青春。

“挽诚?”那个烫着羊毛卷的婶婶总会在他进不去家门的时候出现,“哎呦,这两口子又把你一个人丢在这?来婶婶家,我给你做好吃的。”

南挽诚10岁就确诊躁郁症,起初他在班上崩溃大哭,他的班主任劝他父母被带他去综合医院在自测,因为对病症的认知不清晰,什么也没查出来,出医院的时候,爸妈还心疼钱,说什么再也不会来了。

一个小孩子能知道多少呢,以为吃不下饭是胃口不好,吃多了还会被夸能长得好,不按时睡觉只是不听话罢了,身体发抖是穿太少冻的,做不好事是顽皮和愚笨,经常哭也是因为过于脆弱。

自测题条条选项,在懵懂的他面前,全以“无”和“轻度”收场,草率迷茫填写完年幼难言的苦楚。

“多大了,坚强一点。”

天真的孩子觉得一切都很理所当然,因为大人们都说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更不会难过与悲伤,激情乐观才是好小孩。

直到某天,在公园路过湖泊,人群吵闹,应激的南挽诚一跃而下,住进医院重新面诊,在医生的循循诱导下,他哭得一抽一抽,才艰难地确诊双相。

然后呢?确诊了然后呢?没有然后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觉得你看着挺好的啊。”

谁又会当回事呢?

没有体会过的人从来都没办法理解,他们只会轻飘飘的问:“吃完药还没好吗?”

是我不想好吗?

“你怎么还是这样,就不能体谅体谅父母吗?”

谁来体谅我?

“能不能听话,治疗这么久了,去上学吧,你不去怎么知道行不行?”

如果可以,我为什么不去?

如果连躺着都觉得累,我又如何应对人生?

他们说坚持一下就好了,他们说青春期总会想太多,他们说要考虑未来,怎么没人关心我活着多么痛苦?

照顾双相患者真的很累,自然而然,南挽诚的父母越到后面越不耐烦,再加上他妈妈是远嫁给他爸,两个人感情早就不稳定了,又摊上这样一个折磨人的儿子,长年累月的勉强也到了头,经常吵架,双方出走,忘了还有一个在学校住宿的儿子,他回到家后没办法打开紧闭的家门,只能蹲在门口与灯光玩耍。

声控灯在寂静逼仄的走道闪烁两下关闭,“哒哒”脚步声靠近,塑料袋的声音摩擦空气,灯谄媚地为其他人而亮起,偷光仰望别人的希望才是日常。

“哎,挽诚?”第一次被关在门外,是买菜回家的婶婶发现了缩在角落里的他,“放学了勒,怎么一个人蹲在门口?”

“婶婶。”原本整洁的校服外套沾满灰尘,南挽诚也自觉难堪,站起来点头示好,笑得腼腆,“爸妈不在家,没钥匙。”

“哎呦,这两口子对孩子真不上心,那你这下怎么办?”

“呃,等他们回家就好了。”南挽诚局促揉捏校服衣角。

婶婶手臂挂着菜,抬着手思考:“哟,他们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勒。”

南挽诚不知道怎么办,如果爸妈不回家,他今晚怕是得睡在门口了,供来来往往的住户观嘲,阴沟里的老鼠都不会是这种无处可躲的待遇,可怜虫也分三六九等,他是低贱中的低贱。

“你吃饭没有哇。”婶婶打开自家门,把东西放在玄关。

“没有。”

“哎呦,这小娃娃怪遭罪的,来来来,到婶婶家吃饭。”

南挽诚一直以来都被嫌麻烦,下意识不想打扰别人:“不了不了。”

但他身无分文,也没有解决办法,只能忍着饿等着回学校。

“不麻烦,跟我客气什么,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勒,白白净净一个小娃娃,多招人稀罕,快来快来,尝尝婶婶的手艺。”婶婶总会拉着他进屋,不容拒绝,“我家娃娃好久没回来,你来吃饭刚好给我家热闹热闹。”

去婶婶家吃的第一顿,就是饺子,很好吃。因为看病花了很多钱,他一直不敢乱花钱,怕惹得爸妈不高兴又吵架,吃穿用度都很拮据,学校的馄饨四块五,他一次也没吃过,永远都是买一块钱的馒头。显然,他的节俭并没有填补家庭关系的漏缺。

自那以后,每回放假,南挽诚进不去家门,都会被拉到婶婶家吃饭,甚至留宿,久而久之,婶婶就成了南挽诚青春期最依赖的存在。

“哎呀,挽诚你真能吃啊。”婶婶总会笑眯眯给他夹菜,“是不是婶婶厨艺很好啊?”

南挽诚不好意思笑了笑:“嗯!婶婶厨艺天下第一棒!”

婶婶被哄得咯咯笑:“小嘴真甜,多吃点,以后肯定是个壮小伙,这小脸多巧,比我家那个帅多了,长大后不知道多少小姑娘追呢。”

婶婶,说来惭愧,我好像吃不胖,不壮,也不值得别人追。

而且不对等的亲密关系,总会导致错位的心意。

后来去婶婶家蹭饭蹭多了,婶婶的老伴不乐意了。

中秋的晚上,南挽诚被婶婶拉去吃晚饭,和她一起赏月吃月饼,月饼齁甜,但他还想再吃一点,这样就可以再和婶婶聊会儿天,平时实则没什么人会和他聊天,他也不愿意接触那些带着怜悯心态,高高在上施舍善意的同学。

婶婶拉着他的手,笑眯眯:“希望挽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老婆子我也算是积德行善,养好了两个好娃娃,说出去多有面儿。”

“婶婶,等我考上名牌大学,让你好好得瑟一番。”

银辉坦露素月的憧憬,星星点缀静谧凉夜的柔情,似水流年中,也曾肖想过死灰复燃的未来。

“今晚在我家睡吧,一家人,团团圆圆。”

“嗯。”

洗完澡后南挽诚安安心心躺在婶婶铺好的床上,周身萦绕着熟悉的洗衣液味道。处于躁期,内心膨胀的气球到达了极点,紧绷不破,他睡不着,窗外高楼大厦,他也看不见月亮。

过了很久,婶婶的老伴以为他睡着了,在客厅和婶婶吵架。

“你老糊涂啊!让他天天在我们家蹭吃蹭喝,吃得多就算了,还给他住,你这是给别人养儿子啊!”

“哎呦你小声点,别把他吵醒了,别说这种伤人的话啊。”

“哼,我就是要吵醒他,他要是有良心就不会赖在我们家!”

“一个月也就三四天,你一把年纪还这么抠搜丢不丢人?我这么大年纪也想有个娃娃陪我,我就是把挽诚当儿子养不行吗?多可怜一孩子啊,别人不要我要,就算以后他待见我,我也认了。”

啪,气球破了。

一语点醒蜜中人,理所应当享受了那么多善意,南挽诚才良心发现,就算和婶婶关系再好,自己也只是一个寄生虫罢了。

他把头埋进被子里,不吭声,门外的争吵声像从床底钻出包裹住他,无处遁形。

“你养谁不好,非要养他?你知不知道他有精神病啊,人家把他当垃圾丢了,你还跟捡到宝一样护着,哪天把你杀了你喊冤都来不及!”

后来,的确杀人了,但不是南挽诚,是他爸,在争论离婚抚养权时,他爸妈情绪爆发,混乱之中他爸无意捅了他妈妈一刀。争来争去,都不想要这个孩子,最终也的确一个人都没要他。

破碎的婚姻无人在意,孤苦伶仃的孩子独立长大。

他爸坐牢了,他自然而然成为房子的新主人,也不用去婶婶家麻烦人。从前的拮据也算是提前演练苦难,时候没有多少改变。

可婶婶经常偷偷往他家门口放一些菜啊肉啊,有时候是装有汤的保温桶,他不想欠人情,但好像怎么都还不清。

如果没有婶婶,他也活不到这么大。

可生活依然不好过,躁郁症就像一个无底洞透支着他的人生。

“你的情况我是建议住院治疗,你最好回去和家长商量一下。”医生开出一长串单子,“下次还是和家长一起来吧,尽量不要一个人到处转。”

南挽诚坐在精神科,平淡地接过不知道是续命丸还是慢性毒药的药单,回答不痛不痒:“嗯。”

心理咨询好贵,药真的好烧钱。一粒粒药片胶囊,浓缩了一条条悲苦的生命,效果却微乎其微。

再后来啊,他爸死在了牢里。

在此之前,南挽诚放假也会去探监,看着他爸日渐消瘦,每次见到自己时一脸嫌恶,或许是因为自己长得太像妈妈了,也可能是自己实在讨人嫌。

那没办法,他一直都这样。

手上实在没多少钱,连学费都是申请的补助,所以他爸的遗体直接交给监狱处理了,没有葬礼,没有墓碑,和他妈妈一样。

养儿并不防老,还没老,两条死讯轻描淡写涵盖了所有。

没什么感觉,只是偶尔也想有个依靠。

只是偶尔,也想有人替自己抵御一些寒风。

之后婶婶经常因为他和老伴吵架,所以南挽诚后面慢慢开始疏远婶婶,她也看出来了,不再打招呼、嘘寒问暖,但依旧送些蔬菜水果,生日那天会祝他开心。

就是之后再也没吃过饺子了。

他的确不会包饺子,饺子这种东西富有团圆平安意义,对于无家可归、梦魇缠身的孩子来说无异于吞咽一根根坚硬的鱼刺,划得喉道鲜血淋淋,也自然说不出“好吃”二字。

南挽诚放空大脑,没注意到自己眼里蓄起了一渍水,白雪般的发丝搭在眼前,浓长的眼睫印刷融化的冰花,以阳光上色,细腻的皮肤哑着暖白的光。

沈翎羽坐在一旁静静陪着他,良久后,开口:“谢谢。”我很久没吃饺子了。

南挽诚噙着泪笑:“那奖励我一下吧,帮我扎头发好不好?”

沈翎羽对这种亲密行为非常抵触:“我不会。”

说完就想起进门时看见南挽诚手上贴满了创口贴,又有些犹豫。

“没关系,是你扎的我就很喜欢,尤其是第一次。”南挽诚语气有些许调戏意味,他扯下银彩的小皮筋递出去,头发凌乱滑落,凄美的笑容如同一枝开着雪地里抖瑟盛开的浅蓝花朵。

纠结再三,沈翎羽还是接过皮筋,南挽诚背对着他,指着后脑勺说:“在家扎低马尾就可以了,随便点,没关系。”

沈翎羽兀自点点头,笨拙地拢捻温热软松的发丝,冰凉的指尖有意无意擦过耳骨、后颈,各自留下对方的温度,用一根小小的小皮筋框住千辛万苦打理好的白发,打下一根透明的彩虹标记。

他哑声说:“好了。”

南挽诚伸手摸了摸,夸了一句有天赋,瞥到盘子里有一个皮馅里突出一颗蓝色小球的饺子,拿起沈翎羽的筷子夹起来,送到他嘴边。

刘海从耳畔滑落,弯起的眉眼纯真无害,南挽诚声音很轻:“张嘴,啊——”

沈翎羽不明所以,还是就着这个越界的姿势吃了下去,清甜和油咸的味道交织,很奇妙的味道。

“包的什么?”

“幸运饺子,用蓝莓代替硬币的幸运饺子。”南挽诚说,“恭喜我们翎羽同学,接下来的生活会越来越幸福快乐。”

沈翎羽一怔,在这种气氛下,扫兴道:“幸运饺子应该是谁吃到就是谁的,你作弊了,而且我不信这个。”

南挽诚不在乎,把筷子放回他手中,轻拍两下,然后抬眼注视着他的眼睛:“可这份幸运是为你而生,只属于你,幸福难求,想要抓住就得作弊,而且我相信你会有好运。”

他歪头:“遇见我算好运吗?”

沈翎羽别过眼,答非所问:“自恋。”

“有吗?好吧,确实。”

“嘿,我很久没吃饺子了,翎羽,谢谢你陪我。”

翎羽:老婆哭起来好美

挽诚:翎羽说我饭量大,婶婶说我饭量大,所以……翎羽=婶婶?

换个作者写估计会很感人,怪我太垃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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