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陆千叠,住在江阳河畔的清溪小镇,这里很安静,水草丰美。我没什么大志向,只希望能一直在这个小地方简单过完一辈子。我总会做些奇怪的梦,梦里的世界光怪陆离,小时候,我常把梦中的见闻记录下来,攒了厚厚一叠,但不知道哪天被一阵风带走了。我依然每天记梦。我越来越记不清了。
我好像能听见两个声音。
他们说我有些怪。
镇上的人。
因为小时候的高烧。
有一个声音来得很频繁,是一个少年吗?我不确定。他很唠叨,总是在我生火时突然提高嗓门,虽然他嗓门也不怎么大。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却好像总长不大。
他没有恶意,似乎只是不想让我受伤。
他认识我很久了吗?在我成为陆千叠以前。
另一个声音很温暖,像我娘,但不是她,我很确定。如果是就好了,虽然她不常说话,但让我知道她还在,就不孤单。
除此之外——
没什么特别的了。这里是穹华山下,我听说,灵气复苏已经有段时候。近些日子,镇上聚集了大大小小的商队和能人异士,有一些住在我家客栈里,说着好多难懂的密语。
客栈是我爹留下的。我娘死后,他一个人在深夜出了门,说要去云游,空着手。我问他会不会回来,他说会,让我守好家。他走的那天我刚好十五岁。于是我就每天坐在客栈门口等,等到今年,我二十一。
镇子不大,但我家客栈生意很好。加上这些日子所得,攒下来的钱足够了。
我拍落裤脚上的土,到后厨背起竹篓,跟帮厨的刘大嫂打了声招呼,一个人上穹华山去。
穹华山上有一股很特别的气息,我很喜欢。从前我只喜欢待在清溪镇,清溪镇的气息,像是青草的清香,最近镇上多了许多人,这股清香越来越淡,我也很难在镇上听到那两个声音。
竹篓里放着一把刀,我总是用它砍柴。
上山不是为了砍柴。
我背些木头回去,镇上的人就会安静许多。我背得越多,他们就越安静。
空着手的时候,他们总会拉着我问个不停。
他们的眼睛只看得到外面,看不到自己的心。
我停在一片竹林前,突然想起竹筒饭,可以砍几棵老竹子回去。
我举起刀。
“小心——刀把儿拿得靠前些,像这样。”
我看着手中的刀向身前靠了靠。
“再往前两步。”
耳边的风聚集在我身后,轻推我的背。
“好多了。”
按他的意思,我挥下一刀,只在竹竿上留下一道不浅不深的印子。
“嘶,不应该啊。”
我向后退了两步,像刚开始那样随意拿着刀,快速向前一砍,见竹竿悠悠就要倒下,微微侧身闪躲,面前的枯叶堆中突然卷起一阵旋风,本站在原地就可安然无恙的我,跌坐在十步以外。
“不……不好意思。”
我看着手边的一朵野花垂下头,用手碰了碰。
野花昂起头。
“习惯了。”我答。
见那花恢复原状,我知晓他已从花旁离开。
他和人不一样,没有固定的形状,一开始,只有听到他的声音,或是看到一些异象,我才知道他在。一开始,我以为他是我,后来发现不是我。一开始,我想我病了,但郎中什么也看不出。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存在。
他比人自由得多,没有身体,可以随意远行。我问他的名字,他不说话。我告诉他我的名字,他说这不重要,即使他不知道我的名字,他也能找到我。
他就是这么找到我的。
关于他的一切,我每问一次,他就沉默一次。慢慢地,我就不再问了。就像他说的,这不重要。
最近一个月,他好像很难完全掌控他的力量。
从厨房意外打碎的碗、屋檐恰好砸中我的瓦片,到突然冲出灶台险些点燃厨房的火、竹林的风。有时没什么用,有时过了头。
对于这些事情,他有些头疼。他没说,我看得到。
就像刚才的野花。
我把竹篓放在一边,砍断长竹竿,从中间劈开,再一节一节放到竹篓中。天暗了,我该回去了。
我背上竹篓,却不自觉向上走。
他刚要开口,一个字还没说完,就一溜烟走了。我抬起头,薄雾尽头,能瞧见一个牵着黄牛的牧童,手中甩着长鞭,鞭子打在牛背上,却不出响。
“爷爷,前面有人。”
我眼角出奇得痒,眨了眨眼,黄牛消失了,长鞭不见了。迎面走来的是上一眼的牧童和持着拐杖的老人。
“快回去吧孩子,天暗了,山里凉。”
老人抬起拐杖,给我指了条下山的路。那条路我从未走过。
“去吧。”她说。
她很久没来,比他还要久。
有一次,是在我娘出殡那天,我一个人坐在河边。她说,擦擦泪,吃点东西吧。
一开始,我以为她不是我。
我和那一对爷孙在不远的分叉路口道了别。“啪!”一声鞭响传来,回荡在薄雾中,我走着,却听他说——
“别去。”
“为什么?”我问。
他不说话。良久,我才听到一句——
“你为什么总问为什么?”
这下轮到我沉默了,但我依旧朝前走着。
“停下。我说,停下。”他特意加重“我说”这两个字。
我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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