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像没上油的齿轮,在控制中心里反复摩擦,刺得人耳膜发紧。技术员捏着电话的手都在抖,声音发飘:“陆总,文物局到了,还带来令人震惊的文件。”
沈知微刚把U盘从主机拔出来,金属外壳还带着主机的余温。她回头时,目光扫过满墙暗下去的屏幕——刚才那片刺眼的红色禁区还印在视网膜上,像一道擦不掉的疤。“看来,谈话需要提前开始了。”
陆璟琛的指节抵着控制台,指骨泛白。他没看技术员,也没看沈知微,视线钉在屏幕残留的残影上,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什么文件?”
“没、没说具体内容,只说要您亲自签收,还带了勘测队的人……”技术员话没说完,控制中心的门就被推开,两个穿制服的人走在前面,身后跟着扛着仪器的勘测员,为首的人亮出证件:“陆璟琛先生,我们是市文物局的,现在正式通知您,‘珀澜’项目地块涉嫌覆盖明代文物遗存,即日起停工接受全面勘测,这是停工通知书。”
陆璟琛接过文件,指尖触到纸张时,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冷汗。他扫了眼落款和公章,抬头看向沈知微:“是你举报的?”
“是我提交的勘测报告,”沈知微纠正他,把U盘塞进都承盘的暗层,“按照《文物保护法》第三十二条,发现疑似文物遗存后,任何单位和个人都有义务上报。陆总,您该关心的不是谁报的,是怎么处理。”
文物局的人显然没兴趣看他们争执,放下文件就招呼勘测员:“现在开始初勘,先重点排查泳池区域,注意保护现场。”仪器的嗡鸣声很快盖过了警报的余响,陆璟琛盯着那些在沙盘旁忙碌的身影,突然拽住沈知微的手腕往外走。
她的腕骨细得像易碎的瓷片,陆璟琛的指腹能摸到她皮肤下轻微的脉搏,可手上的力道却没松:“跟我来,有话问你。”
沈知微没挣扎,只是把都承盘往怀里拢了拢。走出控制中心时,外面的记者已经被保安拦在警戒线外,相机快门声此起彼伏,有人喊着“陆总!项目停工是真的吗?”“沈小姐!您真的发现文物了?”陆璟琛头也不回,径直把她塞进停在后门的黑色轿车里。
车门关上的瞬间,外面的喧嚣被隔绝在外。陆璟琛靠在椅背上,扯了扯领带,第一次在沈知微面前露出疲惫的神态:“你到底是谁?那个预警系统的权限,还有你手里的勘测设备,不是一个‘研究老物件的’能有的。”
“我是国家文物局特聘的古建筑修复师,”沈知微终于挣开他的手,手腕上留下一圈红痕,她揉了揉,“也是陆氏集团1%股份的持有者——根据我们的婚前协议,这是您给我的‘补偿’,对吧?”
陆璟琛的眉峰拧得更紧:“你早就知道地块有问题?故意嫁给我,就是为了盯着这个项目?”
“我嫁给你之前,只知道陆氏要在这一带开发,”沈知微从都承盘里拿出一张折叠的手绘地图,展开后铺在腿上,“上周我去现场踏勘,发现东南角的夯土层有明代特征,才申请了进一步勘测。陆总,协议里只写了我不能干涉陆氏的正常经营,没说我不能阻止违法施工。”
轿车缓缓驶出停车场,窗外的街景往后退。陆璟琛看着那张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注,突然发现她用的笔是支旧的金星钢笔,笔杆上有明显的磕碰痕迹,和他平时用的万宝龙形成刺眼的对比。“每天停工,陆氏要损失三百万,”他突然说,“你赔得起吗?”
“一座明代水街遗址的价值,不是三百万能衡量的,”沈知微抬眼看他,“它的建筑形制、排水系统,甚至地砖上的纹样,都是研究明代江南民居的活资料。陆总,您的财务报表算得出投资回报率,算得出这些文化遗产的价值吗?”
陆璟琛被问得语塞。他这辈子习惯了用数字衡量一切,却第一次发现,有些东西根本没法用数字标价。轿车驶进别墅区,停在那栋欧洲设计师打造的别墅门前时,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先上去,把话说清楚。”
沈知微跟着他走进玄关,第一件事就是弯腰从都承盘里拿出素面绣鞋。她换鞋的动作很轻,软底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陆璟琛看着她裸露的脚踝,突然想起自己母亲总是穿着高跟鞋在屋里走来走去,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像在炫耀某种权力——而沈知微,像是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在他的地盘里划下一道边界。
“你换鞋干什么?”他忍不住问。
“保护地面,”沈知微直起身,“这是老习惯,修复古建筑时,连一片瓦都不能随便踩,何况是您这地板。”她说着,抬头直视他,“陆总,在问我问题之前,您是不是该先解释下,为什么项目立项时,没做文物影响评估?这可是违反《文物保护法》第五十六条的。”
陆璟琛被她问得一噎,转身往书房走:“进来说。”
书房里的落地书架占了整面墙,摆的全是商业和法律书籍,只有最上层放着几本精装的画册。陆璟琛从抽屉里翻出一份文件,摔在书桌上:“这是你给我的履历,上面只写了‘毕业于某艺术院校,从事古建筑研究’,其他的全是空白。沈知微,你故意隐瞒身份?”
“我没隐瞒,是您没问,”沈知微把婚前协议和一份补充协议并排放在他面前,“这份补充协议,是我根据《民法典》第四百九十八条拟的——格式条款有歧义时,要作出不利于提供方的解释。原协议里说我‘不得干涉陆氏经营’,但没说‘违法经营也不能干涉’,现在,我要求在协议里加上:若陆氏项目涉及文物违法,我有权提出停工建议,且不承担任何赔偿责任。”
陆璟琛盯着补充协议上她的签名,钢笔字迹工整有力,和她平时温和的样子截然不同。“你嫁给我,究竟是为了看住陆家的地,还是为了我?”他突然问,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探究。
沈知微还没回答,她的手机就响了。屏幕上跳着“姜月”两个字,她接起,按下免提:“喂,月姐。”
“知微,我刚收到文物局的消息,‘珀澜’项目的初勘结果出来了,确认有明代建筑基础,”姜月的声音冷静得像在念法律条文,“另外,我查了陆氏的其他地块,发现城西那块待开发的地,也在文物高风险区。陆总在你旁边吗?我想跟他说两句。”
陆璟琛的身体僵了一下,没说话。沈知微看了他一眼,把手机往桌中间推了推:“他在。”
“陆总您好,我是姜月,知微的代理律师,”姜月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根据《文物保护法》,陆氏若因未做文物评估导致项目停工,不仅要承担勘测费用,还可能面临行政处罚。另外,我收到消息,苏蔷小姐联系了国际建筑大师亚历山大,想提出‘文物异地重建’的方案,这个方案在法律上是行不通的——明代木构建筑的构件不能随意迁移,这一点,我想您需要清楚。”
陆璟琛的手指在桌沿上敲了敲,没接话。这时,书房的智能屏幕突然亮了,一个清晰的三维地图跳了出来,上面布满了红、黄、绿三种颜色的圆点。“陆总您好,我是秦语薇,数字文保工程师,”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这是陆氏所有待开发地块的文物风险热力图,红点是高风险区,除了‘珀澜’项目,城西和城东的两个地块也在红线内。这些数据是我用卫星遥感和地层模拟技术算出来的,准确率92%。”
屏幕上的红点像烧红的烙铁,烫得陆璟琛眼睛发疼。他突然意识到,沈知微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背后有律师,有技术人员,有一个他看不见的专业团队。
“你们想怎么样?”他终于开口,语气里没了之前的强硬。
“我们想和陆氏合作,”姜月的声音适时响起,“知微可以担任陆氏的文物顾问,我负责提供法律支持,语薇提供技术保障。我们帮陆氏规避文物风险,陆氏则配合我们进行文物保护——比如在‘珀澜’项目里保留部分遗址,做成开放式的文化展区,这样既不影响项目整体,还能提升品牌价值。”
陆璟琛没说话,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窗外的夜色已经浓了,城市的灯光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他想起小时候,爷爷带他去老宅的祠堂,指着那些雕花的木梁说“这是陆家的根”,可他那时候只觉得老旧、沉闷,一心想把老宅推了盖新楼。直到今天,他才明白爷爷说的“根”是什么。
“我需要时间考虑,”他回头看向沈知微,“合作的事,不能马上答复你。”
“可以,但时间不多,”沈知微收起手机,屏幕上的热力图还亮着,“文物局下周会出正式的勘测报告,苏小姐那边的方案估计也快提出来了。陆总,您应该清楚,‘异地重建’是幌子,本质上还是想毁掉遗址搞开发。”
陆璟琛没反驳,只是看着她收拾都承盘。她把钢笔、地图、U盘一一放进暗层,动作熟练又认真,像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要不要去露台透透气?”他突然问。
露台在书房外面,铺着防腐木,摆着一张藤编的圆桌。夜风拂过,带着小区里桂花树的香气。陆璟琛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城市夜景:“我以前觉得,商业就是要追求效率和利润,其他的都不重要。今天才知道,有些东西,比利润更重要。”
沈知微没接话,只是望着那些闪烁的灯光。她知道,陆璟琛的转变不是因为她的话,是因为他自己终于看清了——资本可以建造高楼大厦,却留不住文化的根。
“姜律师说的合作,我可以考虑,”陆璟琛突然转头看向她,眼神里没了之前的敌意,多了些探究,“但我有个条件,协议要重新拟,不仅要写清楚责任,还要写清楚利益分配——比如文化展区带来的收益,你和你的团队也该有份。”
沈知微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月光落在她脸上,能看到她眼底的惊讶。
“通话结束,夜风拂过。陆璟琛走到沈知微身边,与她并肩望向夜景,语气不再是质问,而是带着一丝探究和妥协:“沈知微,我们重新定一份协议吧。一份……合作契约。”
她抬头看向陆璟琛,发现他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除了冷漠和愤怒之外的东西——那是一种承认,一种愿意放下偏见、共同寻找出路的诚意。而她知道,这份合作契约的背后,不仅是两个成年人的妥协,更是资本与文化的第一次握手,是一场注定不会轻松,却必须走下去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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