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肖将的声音莫名其妙地有些喑哑:“所以,你回来……”
杳闻宁:“下月我及笄。”
冷不防的一句话,又把他定住。
女子及笄礼后,便可嫁人。
一晃,他们的婚约真的已经过了十年。
可从一开始,林肖将就没想过她要嫁给自己,在他眼中,闻宁就是学生,孩子,是他寄托了所有美好祝愿的人。
怎么可以……嫁给他呢?
“闻宁。”
“不可以。”
林肖将望着她的双眸,分外认真地说道。
杳闻宁眨眨眼,毫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丝狡黠,她突然道:“骗你的,不嫁。”
林肖将暗自松了口气,讪笑道:
“闻宁啊闻宁,几年不见,竟然变得如此淘气……”
杳闻宁:“你嫁。”
到嘴的酸梅汁一下子就喷了出来:“你说什么?!”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半阖着眼,下巴抵在手臂上,歪着头去看他:“这几年我赚了些钱,嫁给我,不用整日提心吊胆,也不必劳心劳力,我把你藏到房中,日日只叫我一人看,可好?”
林肖将猛地站起身,惊愕得不由向后退了两步,
她在说什么呢?这,这都是跟谁学的?!!
林肖将看着眼前这张脸,嘴巴张得能吞下一个杯子,难以相信这是从宝贝徒弟的嘴中出来的话。
杳闻宁见他惊得好似丢了三魂七魄的模样,舒展身子向后一躺,双腿懒懒地交叠在一起,语气悠悠地说道:“想你也是不愿的,赘婿哪有天策上将风光。”
林肖将一个激灵,就好像闻了口胡椒,浑身上下麻了个遍。他现在是完全分不清,闻宁口中的话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但唯一不变的事实是,闻宁即将及笄,也到了需要履行婚约时候。
有些话,必须清清楚楚地让她知道。
院中唯一的树,落了一地的槐花香。
林肖将改坐到杳闻宁的躺椅上,看着她的眼睛,道:“闻宁,我们谈谈。”
听着这严肃到甚至有些生硬的语气,杳闻宁最终还是坐起身,一双漆黑的眸盯着他。
林肖将深吸一口气,微微整理了一下话语,启唇道:“林家,世代为将。”
“自前合,到高祖,再到如今,三百年林家上下不过百人,没有人能活过三十岁,他们无一例外,要么死在战场上,要么死于无妄之灾,三百年到如今一代,只余将一人。”
“林家世代为将,守护大合山川,当年,前合哀帝被五姓七望斩杀于王庭,哪怕希望渺茫之时,祖父拼死也要将玉玺送到夏氏远房的高祖手中,为的是忠义二字。”
“忠于主君,忠于大合。是军人的铁律……”
杳闻宁:“无论君主如何,大合如何?”
林肖将身形一顿,后背明明挺拔无比,双肩却不知在何时沉了下来,他的声音像是崇山峻岭中的孤鸣,凄寂,悠长。
“将军,败,万民唾弃受罪;胜,军功硕硕,主上猜疑。林家为将,从未有一人得以善终。”
“闻宁,我也在等。”
“等那个与林家其他人一样,
注定的结局。”
林肖将的声音带上了哽咽,看向她的双眼中尽是凄然。
“将……也终将是,不得好死,无所善终。”
他也曾少年意气,挥斥方遒,想着功成身退两全其美,可随着站的越高,他便发现自己身上的不仅有荣光,肩膀上还站着朝臣将士百姓那许多人。
林肖将是大树,哪怕被风吹得稍微一抖,亦会是一地生灵涂炭。
他时常想,父亲母亲也是这般吗?所以才毅然决然接下圣旨,奔赴那场完全没有胜算的仗?
林府空荡,人声褪去,具无应答。
只他一人,独自低喃道:
“这是命,”
“林府的命,”
“也是将的命。”
突然,林肖将是想到什么,抓着杳闻宁的肩膀,表情严肃,对她说:“冰窖中有一具女尸刚好替你,一把大火烧的面目全非,任杳琛也辨不出,你不要久留速速离去。”
“闻宁,上京城要变天了。”
“我……”
我怕自己保不住你。
鸦睫在眼睑下透出一小片阴影,杳闻宁看着林肖将握住肩膀的手出神。
良久,缓缓启唇:
“我知道。”
她双眸一如既往的,沉静如水。
似乎这个答案她早已经听过,不甚稀奇。
……
第二日,下了一天的雨。
傍晚雨停,乌云却也还是久久不曾散去。
蓦的,天边传来钟声,古老悠远,自皇宫播散,整整敲了三下。
杳闻宁与林肖将正在用晚膳,听到钟声时,林肖将倏地抬起头,看向霞光满照的天边,直到钟声消散。
“皇帝驾崩了。”
杳闻宁看向他道:“是不是要入宫?”
“嗯。”林肖将收回目光,垂眸为杳闻宁夹了一片青菜到她碗中,“不急,用完膳再去。”
“于将而言,君主是太子亦或是九皇子,都不重要。”他的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地苦笑。
杳闻宁嘴里叼着青菜,眼睛眨巴眨巴地看向他的脸,若有所思。
饭后,杳闻宁还想再用些茶点,林肖将虽不好甜食却依然陪在一边。
“侯爷。”鸣鸟之一的鸣凤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边,道:“太子与九皇子双双殒命,皇子们带各自的府兵在太极殿混战,只为争夺玉玺!”
“成何体统!”林肖将猛然站起身,拿起铠甲套到身上,大步向门口走去,“传令给萧大哥,让他们直接进城到午门等!”
鸣雁:“侯爷接剑!”
林肖将:“鸣雁鸣凤留府护人周全,其余鸣鸟,随我进宫!”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杳闻宁心中笑道:表面上不在意,结果早就备好了铠甲和马,一听到消息,立刻进宫了。
杳闻宁嘴对着壶嘴,用茶水顺下最后一口香甜的糕。
朝佑十六年,先帝于登仙之龄而逝。
太子虽不受宠,但总归是嫡系正统,依礼制当继任大统。
未料登基大典之时九皇子协诏书率兵闯入大殿,太子一党咬死那皇命是假,话不过三句,双方血战,将士各为其主,全力厮杀。
先皇在世时,太子与九皇子乃是争权劲敌,平日私下更是积怨已深。彼时壮年气血翻涌,二人提剑亲自对垒,决战时刻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最后一击,太子的龙渊刺进九皇子的心口,九皇子的华鼎砍过太子的脖颈。
虽是戏剧一幕,二人当场的确双双毙命。
昔日在朝堂上风光无量的天之骄子,亡于兄弟相残,结局令人唏嘘。
将士们群龙无首,皇子们面面相觑,一时间喧闹的大殿安静极了。
突然,
“快拿玉玺!”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叫喊声,被阵势吓傻了的众皇子突然惊醒,过去心中那颗似乎已经枯萎的种子在刹那间有了破土之势。
定是有人先动了起来,只不过大家动作都很快,下一瞬便见华服在身的贵人们在大殿上不顾形象地相互撕扯。
二十位皇子,为夺玉玺,可手刃兄弟,无所不用其极。
天策上将林肖将闻讯率军赶来,及时镇压了打得不分敌我的皇子士兵们。
闯进大殿中时,鲜血已经染红了金漆御台,所有正值壮年的皇子皆死在争抢混乱当中。
只有一人,晕倒在大殿的角落。
花甲之年,头发花白,竟是大皇子,受到惊吓昏了过去才幸免于难。
先帝云云直系皇子二十三,经历血洗极乐殿,幸得仍余一人,大权终有正统归属。
万籁俱寂的时刻,林侯府中却灯火通明。
杳闻宁端坐在正厅主位上,手中握着青冥剑,目光直直地看向大门口。
皇宫的方向隐约有着光亮,或许百姓不会察觉出丝毫异样,但深知今夜登基大典即将发生的事,那微弱的光映在杳闻宁眸中好似大火漫天一般。
她站起身,右脚方迈出前厅的门槛,两个人好似幽灵般出现在面前:“女君留步。”
杳闻宁:“他带兵进宫了?”
两个鸣鸟低着头,却不回答。
杳闻宁双眸微眯,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你们五年前便是我的手下败将,如今怕是想拦也拦不住我。”
“女君武艺高深,但鸣鸟竟然领了命,自然以命护住女君。”
“轰隆隆——”
乌云突然聚集,窜出滚滚雷火,电光印在两方对峙的脸上,杳闻宁食指抵着青冥剑的剑鞘,谁也不愿退一步。
一个府兵急急地跑了过来:“侯爷回来了!女君,侯爷回来了!”
杳闻宁连忙出了房门,见到随后而到的男人,心中的绷紧的弦松泛下来。
反观迎面走来的林肖将面色较离开时更加凝重,似乎并没有战后的如释重负,伸手将头盔塞给一旁的鸣鸟,留下句“后门备马车”后,拉着杳闻宁进了屋。
他从床底拖出一个大箱子,将给杳闻宁新置办的学的用的还有衣物,一股脑装了进去。
林肖将:“明叔已经将你的行囊收拾好放到了马车上。”
杳闻宁蹙眉:“什么意思?”
他道,“等不得了,你今日便离开上京。”
杳闻宁见他眉宇间的冷意,问道:“发生何事了?”
林肖将将有用的东西扔进箱子中:“不知道。”
杳闻宁不依不饶:“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又有人趁机谋反?”
林肖将:“没有,大皇子继大统,顺理成章。”
杳闻宁不解:“那为何如此着急就要将我送……”
林肖将一把扶住她的肩,大声道:“没时间了,闻宁!”
杳闻宁从未见过如此疾言厉色的他,一时间愣住了。
林肖将回身将箱子中的物品装好,一边打包一边嘱咐道:“待会儿你从后门走,无论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不要回来,车上有一鸣鸟,你也带走,到达目的地之后,想留便留下,不想直接放……”
杳闻宁:“我拒绝。”
林肖将回身:“不行!”
杳闻宁冷冷地盯着林肖将的双眼,气势丝毫不弱于他。
林肖将叹了口气,双手扶住她的肩,眼神中满是不舍与无奈。
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门外突然出现嘈杂声,紧接着鸣鸟近卫夺门而入:“不好了!有大批的人闯进府,主子,女君速速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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