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血浸透了杳闻宁的衣服,此时的她虚弱得睁不开眼睛,却依旧固执地要等张廷玉为她看诊,皇帝只好命人将她暂时安顿在太极殿偏殿。
“陛下,不过是小事。”
丞相杳琛立于榻前,向陛下行礼,不动如山地模样仿若在榻上面色惨白的人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一般,
“众臣如此激进,不过是因为前日满朝文武无一幸免全部中毒之事,从而引得相互猜疑罢了。”
“嗯,你这么一说朕倒是想起来了。后来御医验出众卿家确是中毒,而非寻常胃病。丞相的对,毒是小毒,事确实是个大事。”皇帝点头,“大家对此可有何怀疑?”
话音刚落,大臣们又开始七嘴八舌,不管真凶是谁,各派系盘根错节,可不能放过任何栽赃对方的机会。
“肃静!”
皇帝实在听不下去了,看了眼一旁事不关己的林肖将,又看了眼遗世独立的杳琛。
“丞相……对此有何见解?”
“陛下。”杳琛面不改色淡然地躬身,“此事伤及的是我大合国全部朝臣,故依臣之见——”
“如何?”
“乃外邦所为。”
杳琛说的大义凛然,这下党争内乱一下子就变成了外敌攻心之计。
“外邦?”
皇帝听后不由得点头:“是了,这一毒计于身无损,却为离间,令各位爱卿相互猜忌以致国柱衰弱,切莫入了贼人的圈套。”
大臣们暗自眼神交流,似是原本还有什么话要说一般,却不约而同地纷纷选择缄默于口:
“陛下圣明。”
这时魏连英凑到皇帝耳边:“陛下,张御医到了。”
张廷玉理了理仪容,走入偏殿,躬身行礼。
“参见陛下,事态紧急,请恕臣未着官服之过。”
他刚出宝阁,就碰见自家小厮,听说事态紧急,便直接进了宫。
皇帝抬手虚扶:“爱卿免礼,快来瞧瞧杳将军吧。”
张廷玉放了药箱,搭脉于榻上的杳闻宁,又立屏风,查看伤势。
伤口极深,血色有红有褐,结痂状态不一,还未得治便隐有药气。
此为昨伤今添,怕不是以新掩旧?!
奇怪……
而近日里伤在肩胛的……
林霜?
那人之名突兀的却又好似顺理成章地浮现在张廷玉脑海中。
他猛猛地摇头,觉得怕不是这几日陷入自证漩涡,查案查魔障了?
但张廷玉越是试图说服自己,思绪便好似脱了缰的野马刹也刹不住。
若杳闻宁是林霜,那晚便在礼部尚书府受的箭伤,第二日无法早朝,故而下毒令所有朝臣都不等不休息在榻,她就在其中浑水摸鱼,藏匿其中。
今日这一出,或许也只是她为了自己的伤能够顺理成章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而演的一出戏罢了。
想到这,张廷玉突然自嘲地笑了,他之前怎么没有发现自己的编故事的能力如此出色。
没有证据,怀疑尚且要有蛛丝马迹,这故事虽然丝滑得像是走马灯上会旋转的剪纸画,却只不过是他倾向性的猜测。
见张廷玉弯腰端详伤口的动作停滞良久,额头有冷汗溢出,表情一会儿惊恐一会儿嘲讽。
杳闻宁半撑起身子,问道:“张大人,可是伤势不妙?”
听着病人忧心的的语气,张廷玉微微一笑:“将军莫慌,不过是……”
突然,话头像是卡在喉咙似的,半个字也说不出。
只因抬眼始料未及的对视,女子的双眸漆黑带着杀气,像是深海的涡潮,看一眼,便会万劫不复。
张廷玉被这样一双眼吓到了,脚步不自觉地接连后退了几步,直到撞到了柜子上。
他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清了清喑哑的嗓子:
“无……无事。”
张廷玉迅速转过身,强装镇定地从药箱中翻找,可他的双手好像不听使唤,在药瓶间一个劲的乱抖。
谁人知他此时从头凉到脚,仿若一条腿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是她,
是她,是她,就是她!
张廷玉攥着纱布的手都在抽搐。
这人是故意的!
若之前的事情都是他在脑海中无妄的编排,但在杳闻宁的眼神中,他看到了对这个荒谬故事的赞许与肯定。
瞒住大家,瞒住陛下,单单就是想让他知道——
杳闻宁便是林霜!
为何是他?
为何选择他?
朝臣们皆知那晚田小佃射伤了林霜的肩膀,今日的伤无论是请哪位太医院的御医来都会识出端倪。
杳闻宁执意要请他的诊,在外人看来是因为他与杳氏一族亲厚,可只有深陷马府一案的张廷玉才知道,从踏入这偏殿的一刻起,便无法再摆脱被架在炭火之上的日子了。
破罐子破摔,看清局势的那一刻张廷玉竟然没那么恐慌了。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拿着药粉与纱布重新来到榻前,直视杳闻宁的双眼。
杳闻宁虚弱地躺在榻上,却在张廷玉静望她之时,苍白的双唇勾起一抹淡淡地,势在必得地笑。
没有证据,没有他人的指摘,但又似乎一切都在不言中。
这时,屏风外响起皇帝的声音:“御医,闻宁的伤势如何了?”
张廷玉盯着她的眼睛,手上用剪刀慢条斯理地剪开伤口旁的衣服,冰冷的金属划过皮肤,让杳闻宁打了一个激灵。
哼,算计我又如何?此刻你还不是栽倒了我手里?
见算计他的人疼的面容扭曲,张廷玉内心一阵报复后的小窃喜。
他从鼻子里发出气音,轻蔑地一笑,故意朗声道:“回陛下,杳将军本伤的不重,只是这旧伤添新伤,怕是要休息好一阵了。”
“旧伤添新伤”这几个字他说的极重,话中有话,也不知是在说给陛下听的,还是故意用来折磨病人的。
“战场无情,刀剑无眼,闻宁受苦了。”
皇帝没听出什么端倪,反而叹了一声气,语气中对杳闻宁颇为心疼,“孩子,与太子成婚之后,便不要再去前线受罪了。”
“谢陛下体恤。”屏风后传来杳闻宁虚弱却坚毅的声音:“为大合为陛下,闻宁无悔……啊!”
屏风后传来杳闻宁压抑不住地惊叫声,皇帝连忙问道:“怎么了这是?”
一幕之隔,杳闻宁攥着张廷玉的手腕,床帐中无形的气焰沸腾,二人只是对视,便有剑拔弩张之意。
杳闻宁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陛下,我没事,只是有点疼。”
皇帝在外面隔着屏风张望,眼中满是心疼与焦急:“张御医,还未好吗?”
“……”
“陛下放心,伤口虽不致命,却有点深,需要缝合。”
张廷玉俯身凑近,以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阴阳怪气地说道:“可下官不善缝合之术,杳将军,您确定要下官来缝么?”
“当然。”杳闻宁莞尔,毫不退让,“相信张大人,一,定,不负闻宁所信所托。”
张廷玉听闻冷哼一声,用力甩开被抓住的手腕,将两侧的衣襟顺着从上往下一理,站起身,理直气壮地说道:
“下官惶恐,有负将军。”
而后高傲地走出屏风。
虽然嘴上这么说,张廷玉却也尽职尽责地吩咐宫人准备麻沸散,自己则是开始给器具煮沸消毒。
缝合的准备得有条不紊,另一边,许是方才提到了儿子之故,皇帝忽而想起今日早朝尚未见过太子,于是问大臣们。
“今日太子不曾来上朝吗?”
朝臣们面面相觑,有大臣站出来:“回陛下,侯朝时看见殿下来了,但杳将军受伤之后……便未再见到人。”
夏帝一向以慈祥和善示人,听了回话,不知怎的突然就来了火气:“自己的未婚妻躺在榻上,连看都不来看一眼,岂有此理,成何体统!”
“哼,去东宫!”
魏连英:“摆驾东宫——”
夏帝风风火火地就走了,留下大臣们大眼瞪小眼。
陛下对杳小姐这位未来太子妃还真的重视啊。
当夏帝气冲冲地来到东宫时,只见宫门紧闭,两侧值守的太监竟然都不在,偌大的东宫好像是荒废了一般不见丝毫人影。
“好呀。”
夏帝看着一切,咬牙切齿地点着头,被气得一连说了几个“好”。
而后也不顾仪态,大掌一挥重重地拍在门板上。
门纹丝不动,一看便是从里面锁上了。
魏连英见状连忙躬身:“陛下息怒!”
身后跟随的一众宫女太监们也被下的大气不敢出。
都到此刻了,夏帝哪还听得进去这种不痛不痒地宽慰:“来人啊,把门给朕撞开!”
魏连英一挥手,几个太监连番撞击,不一会儿,门内传来木头断裂的声音,大门就被撞开了。
青殿空荡,回声不绝。
夏帝看了一眼地上已经断成两节的横木,脸色一沉,抬手阻了身后的太监宫女的跟随,独自踏进了殿中。
殿门关闭,隔绝了外面好奇的目光。
夏帝背着手,表面上不动声色,一步一步,缓缓走到青殿中央,泰然自若地坐到了太师椅中。
“太子,别以为朕会不知你藏了什么。”
皇帝垂老,双眼却炯炯有神,一丝不苟地扫视大殿,目光所及,不会放过每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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