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井底之遇

“哎呦。”魏安宜扶着腰从中站了起来。

这滋味,不比断腿好到哪里,除了还能走,他疼得已经说不了话了。

杳闻宁走了过来,手里还抓着他的腰带,贴心地递了过去。

魏安宜龇牙咧嘴地说道:“多谢,多谢。”

他将自己的襕杉重新系好,走到杳闻宁身旁:“这是……什么动物?”

原来被他撞散的不是石子而是一堆风干的骨头架子,看样子应该是某种小动物的,靠着石壁的一侧堆成小山,膈得他的背生疼。

“杳将军。”魏安宜抬头看向井口,“你看见推我们的是何人吗?”

“事发突然,尚未来得及。”杳闻宁说,“但那颗石头,不应该出现在井边。”

“说它眼熟,我刚想起来,这是云英石。”魏安宜若有所思地说,“辟雍前后有四坛巨大的云松盆栽,这种石头便铺在坛中。”

“手边之物。”杳闻宁沉声道:“是国子监内有人想害我们。”

“其实,我心中有个人选。”魏安宜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

杳闻宁:“蔡明知。”

魏安宜看着她有些讶异:“你也注意到了?”

“他下午,曾经离堂出恭,去的久了些。”杳闻宁说道。

魏安宜说:“不仅如此,他回来时鞋底沾有湿泥,感觉好像……与那猪身上的是同一种。”

“是他故意松开了猪圈。”杳闻宁接着说,“辟雍本在回堂的必经之路上,他取云英石易如反掌。”

“他你方才听到的响声,应该也是人为的,故意把我们引到井边。”

“再趁我们不注意推了我们一把,”

“但是我们与他无冤无仇,况且将军午时在膳堂还救了他。”

“他为何要废如此大的周章治我们与死地?”

魏安宜百思不得其解,左想右想也想不通:“算了,既然我们没有摔死,当务之急还是要从这里上去。”他抬头望向上方的井口,估算了一下距离。

这不算不要紧,一算出来竟然有六丈高!他们竟然是从六丈高的地方摔了下来还安然无恙!

魏安宜深觉自己幸运,抓住了那颗救命的草,不然单凭他的血肉之躯非死即残。

“杳将军……你在听我说话吗?”

本想跟她商量一下怎么办,却见杳闻宁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半天都没有回应,魏安宜又唤了声:“杳将军?

魏安宜上前去,只见她手掌中是一颗拼凑起来的头骨。

“这有何奇……”

他本来觉得很是正常,不过是小动物的残骸罢了,谁料被杳闻宁手中的火光一照,更多的细节显现了出来。

魏安宜凑近了看,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乍一看零星的骨头像是小动物的,可经过杳闻宁拼凑,头骨显现出完整的模样,连自带的特点也显现出来。

“这是人头!!”魏安宜头皮发麻,瞬间好似千万只小虫子在皮肤下面蠕动,心中惊愕比被人推下井时更甚,“可这么小的人头……”

魏安宜不敢说出口,生怕自己想错了,可人与动物的颅骨最大的区别便是后脑更圆更大,方才之观碎片没有什么,现下再看,这哪里是什么小动物,分明是小孩子!不仅如此,这些头骨的头顶颇尖,怕只怕连婴儿都是刚出生不久的。

他似乎不太相信,一把夺过杳闻宁手中的火把,冲进了那堆骨头中,发了疯似的翻找。

这些骨头多为碎骨,应是从从高处摔下导致的,魏安宜一块一块地看,恨不得将它伸进火中照亮全部。

他想知道是不是只有一个,或者是有人偶然失足将孩子掉落井中,意外丧命于此。

可越是翻找,越是证明他所想不过是美好的自我安慰。

他的心彻底凉到了顶点。

这些全部都是新生儿的骸骨,连脊柱都是小小的,躺在他的手心与拇指一边粗。

魏安宜的背影突然变得像是块朽木,缓缓抬起的身体伴着吱呀生锈的声音。

“岂有此理。”

沙哑的声音,肌肉紧绷的腮帮,在石壁上投出的扭曲身影无一不在显示出这个文人的怒气。

“天子脚下,圣贤书院中,为何出现如此杀婴如此惨无人道的事情?!”

“道德人伦在何处?!”

“我朝律法在何处?!”

魏安宜感觉有一颗大石撞向胸口,五脏六腑被眼前的事物震出血来,长啸几声过后,气喘不止。

他入仕,做官,是想为吏治清明,海晏河清,天下人人明理知事,朝廷法度圣而为尊。

可如今……

他抬起头,怆然无神地看着眼前的石壁。

整个井底,只有他手中一束火把,亮光微弱,照亮一隅。

魏安宜长叹一口气,只顾着心中悲哀,脚下一滑,幸好手边就是墙,他纵使悲伤也还是凭借本能用手扶了一下。

杳闻宁上前,捡起火把,问道:“怎么了?”

这一扶,还真扶出了事情,魏安宜惊讶地看着自己深陷石壁的手。

他对自己的力量的了解比承受力精细,知道自己血肉之躯无论如何也无法与坚硬的石头抗衡,答案只有一个,那便是,这不是石壁。

魏安宜缓缓合拢五指,手上的触觉是略微湿软的。

“是土。”他说道,将自己的小臂拔了出来。

强烈的臭味从他的手上与他砸出的洞中弥散开来,那种味道极具侵略性,即使他们捏这鼻子,这种腐烂之气还是能通过皮肤进入到身体里。

魏安宜强忍着恶心之感,蹲下身去捡他抽出手臂时带出来的东西。

杳闻宁将火把凑过来,他用拇指抹去了上面的脏东西,一看,更是绝望。

那是一节骨头,与外面这一地的骨头一样,脆弱又细小。

“啊——”

“是谁?!!!”

魏安宜的愤怒到达了顶点,他疯了一般去挖墙面,更多的婴儿残骸顺着坍塌的泥土倾泻出来,魏安宜跪在地上,抬头看着面前的一整面墙,发出怒吼:“是谁————”

三人高的井底,十人展开手臂并排站才能触到两面墙壁,该是掩埋了多少婴孩,又埋葬了多少家庭?

魏安宜不甘心,想着这事怎么也该让始作俑者付出代价,于是他脱下外袍铺在地上,将周围散落的骸骨放到上面,又从扒开墙壁取骨,最后连同泥土一并用外袍包起来,系在身上。

他眼中闪着莫名坚定地光,恶狠狠地说道:“我倒要看看是谁。”

……

“是我。”

一阵寂静过后,这一方空间清楚地传来微弱声音。

可当他们回身张望,四下依旧无人,整个井底只有他们两个。

那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若是其他人,估计此时吓得魂都没了,可魏安宜一个在术数文理方面颇有研究的无信鬼神者,而杳闻宁,一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龙挡杀龙的将军,两个人面对此诡异阴森的事情,第一件事便是追根溯源。

杳闻宁厉色道:“谁在那?”

“……我”

能回答她的话,说明是人。

“……墙……”

那人的嗓音嘶哑,像是经年闲置的二胡,漏了音窗锈了弦,却极力发着声音。

“墙?”

杳闻宁与魏安宜对视一眼,而后走到墙边,用手中火把上的木棍巧击墙面。

开始的一段还是泥土,但敲到十步的时候,变成了真的石壁。

杳闻宁沿着边界一路走一路敲打,直到——

“停。”

那个阴森的声音说。

“回来一点。”

杳闻宁闻言后退了几步,改成上下敲打,终于,在某一点时,墙壁发出了明显异样的声音。

“咚。”

“咚咚。”

杳闻宁又敲了几下。

“是空的。”魏安宜听了出来。

“你们……是国子监的学子吗?”那个声音问道。

“……”

对方来路不明,怎么能轻易自爆身份?二人皆是沉默。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不回答也无妨,我都听见了,你们是不是想知道那些死婴的事?”

提起此事,魏安宜不淡定了:“是你干的?!”

不知是不是他们之间还有一段距离,觉得那个声音似乎来自遥远的天边。

他突然变得很小,或许在喃喃自语:“若是我做的,也不必在这个地方受罪了……”

魏安宜捕捉到他语句中的信息,赶忙问道,“你在哪?”

对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反问:“你们在哪?”

魏安宜犹豫片刻决定还是说实话:“一口井里。”

“井里?”那人神神叨叨的,有时自说自话,声音极小,他们将耳朵贴在石壁上才能勉强听清。

“原来那面是井底啊。”他说,声音大了几许,“你们旁边有什么营造吗?”

“营造?”魏安宜对着墙大声喊道,“您是在说博闻塔吗?”

“该是吧。”他又开始自言自语了,“国子监内就一座塔,应该是的。”

魏安宜隐约听到了一点:“是博闻塔吧?”

“是博闻塔。”那个声音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魏安宜又问:“那些死婴是怎么回事,您知道是吗?”

“知道。”他说,“不过你要先救我出去。”

“救?”魏安宜紧张的问,“您在哪里?是被关起来了吗?”

“是啊,很多年了。”

杳闻宁此时突然开口了:“你是谁?”

这回,轮到墙那边一片沉默,他似乎在思考。

半晌,

“我是个……守密人。”

守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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