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闻宁脚步一顿,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
一来她自认与林肖将在外人面前火药味十足,并无破绽。
二来他们之间什么时候变成可以问这种问题的关系了?
见女儿一言不发,如墨的眸子深不见底,杳琛站起身,踱步走到茶案旁,为自己斟了杯茶,自顾自地说:“也是,十年朝夕,日久生情。”
“我也觉得那小子不错,只是可惜,多年前中了毒,也不知能活到几时。”他望着杳闻宁准备离开的背影,又道,“陛下打算从贡鹿上下手,记得提醒他切莫中了声东击西之计。”
杳闻宁侧眸,阳光透过微启的门照进昏暗的书房,在杳琛的衣摆上投射出一小片高亮,白光乍现,杳琛轮廓的变得朦胧不清,令她不适地眯起了眼睛。
而杳琛没有再理睬她探究的眼神,吹了口杯沿上方的热气,独自品起了茶。
门扉闭合。
杳闻宁走出书房,阿成已经不见了踪影,应是为杳琛送信去了。
她最后再看了眼书房的门,心中不禁五味杂陈。
虽然早就知晓杳琛对付林肖将是给皇帝看的,但斗了这么多年竟是没有一点私怨,这也说不过去。五岁时他安插线人在侯府,命她栽赃万宁侯的事还历历在目,为何今日突然提起儿女私情的事?还有,方与皇帝讨论的计策,转头便告诉了她,甚至让她去提醒?
杳琛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正想着,一个人从旁边突然冒了出来,挡住了她的路。
杳新翰抱着双臂,依旧是七个不平八个不愤的样子,说道:“你难道不知父亲的书房不能进吗?”
杳闻宁不想理他,目不斜视地绕了过去,哪想杳新翰不依不饶:“你就不怕我去告状?”
“杳闻宁,若是父亲房中丢了什么东西问起来我第一个把你拱出去。”
杳新翰一路跟着她,像个狗皮膏药,在耳边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终于。杳闻宁受不住了,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哥,若你想关心人,能否选择一个温和些的方式,心意收到了,耳朵不行。”
杳新翰听闻一愣,顿时像是炮仗被点燃了:“关心你?!吃错药了吧?你忘了府中都传是我娘为了篡位害死了你娘?你忘了小时候我欺负你的事情了?! ”
杳闻宁见他一副嘴硬的样子,暗自摇摇头,离开了。
留下杳新翰在原地叫嚣着。
“下次别再被我抓住了!”
“被我抓住了——”
“你可遭老罪了——”
真是枝头的蝉鸣都不及杳新翰聒噪。
杳闻宁回到小院,还未到晌午便用了饭,而后趁着太阳高照街上人少,翻墙出了相府。
今日还有事情未了。
她策马出了城,往团山驶去。后山脚下的无名湖畔,田小佃与张廷玉已经等在那里了。
几日不见,田小佃好像清瘦了不少,张廷玉还是面色煞白,眼下的黑圈似是散不去一般,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杳闻宁解开绳子,三人乘了舟,沿着山涧往深处划。
田小佃看起来明显有些焦急,站在船头不停张望着前方,他看了看杳闻宁,却没有将催促的话说出口。
小船载着三人在水面上漂了好一阵,在穿过一个溶洞之后,他们终于上了岸。
这是一座湖心小山,四面环水,算得上是真正的与世隔绝。
杳闻宁带着他们向山顶走去,与常年练体的武人不同,张廷玉平时多走两步路就想就地躺倒小憩个把时辰,不上值的日子里能在家中躺一日,更别说是背着药箱爬山了。
眼见着前面的两位越走越远,他就是跟不上,想叫住他们等等自己,去发现嗓子连气都喘不上。
就在他体力不支要倒下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托住了他的胳臂,肩上也一轻,而后天旋地转,再一眨眼,他便出现在了田小佃的背上。
杳闻宁平日里落落穆穆,将张廷玉的药箱揽到肩上后继续在前面带路,可田小佃一向与他夹枪带棒有来有往,怎么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但劳动力没有说话,他也在“坐骑”上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湖心小山上树林茂密,薄雾笼罩在他们头顶,不时还有清脆的鸟鸣。
他们走了不久,地势趋于平缓,眼前便出现了一个青瓦白墙的院子。
大门上方挂了一块木板,看位置应该是牌匾,却无题字。
院墙左右延伸颇远,似是一眼望不到头,可见此院之大。
门没有锁,杳闻宁伸手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田小佃是第一次来,毫无准备的他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只见前院两旁,墓碑林立。虽然不是每块碑上都有姓名,但无一例外地都刻着密密麻麻的墓志铭,详细记载着他的身世,志向,因何死亡,以及死后产生的影响。
有人前院种花草,有人前院种墓碑。
泥泞的土上铺了几块木板当了小路,田小佃一边向前厅走去,一边组略看着两边的碑文。
突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李胜男。
墓碑是旧的,上面的墓志铭像是刻好了许久甚至被空气中的水分完全沁透。
可碑前的土是新翻的,不仅是土,在田小佃看来,墓志铭所描述的事都是新的。
李胜男是马尚书家马世杰的宠妾?她不是前几日才死吗?怎么着铭文看起来刻好了不止一年了?
难道……他们早就策划好了这场天罚?
“咯嗒”
药箱放到地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音,田小佃呆愣在木板小路中央,目光木然地向声音源头望去。
杳闻宁站在廊下,平静地与之对望。
那双眸子仿佛真的没有波动一般,山风吹动她鬓角的发丝,良久,杳闻宁挪开视线,目光在那块碑上轻轻略过,而后转身跨过门槛,光从厅后穿过,她背影趋于周遭的漆黑,却向着烈日,毅然决然地走去。
她不用解释,也没什么好摊开来讲的,因为胜者书写历史,而败者,哪怕生而璀璨行得辉煌,也终将在胜者的口中变得面目全非。
“咦?主子你们来啦?”
“嗯。” 杳闻宁的语气明显缓和下来,点头打了招呼,要知道这位杳家嫡女新贵将军对朝中文武百官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没想到竟然还有另一面,于是田小佃很好奇,这位到底是何许人也。
杳闻宁向他介绍道:“这位是花花,住在这里。”
随着杳闻宁侧过身,田小佃终于看到了她的庐山真面目。
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因为眼前这张脸,可谓是丑的人神共愤。
标准正方的脸上,两条不知道是睁是闭的细小眼,鼻梁塌陷翼宽如牛,双唇干瘪似老妪。
看着初次见面的田小佃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花花好似习惯一般,她大方地直视着他的眼睛,笑着说道:“想必这位便是田统领了,小女李百花,见过两位大人。”
“啊……是。”田小佃听着她的声音顿感自己反应的唐突,赶忙行礼道,“姑娘好。”
不过……李百花?这名字怎么感觉那么熟悉?
“小女平日里就在这院中照顾姑娘们,大人唤小女花花便好。”
一听姑娘们,田小佃瞬间将所有的疑问都抛诸脑后,焦急地问道:“我长姐呢?!”
“今天天好,便让她们在院中晒晒太阳,诸位跟我来吧。”花花一边将手在围裙上擦净,一边就向里面走去。
杳闻宁拉住了她,说道:“你忙吧,我们自己去就好。”
花花眨了眨眼,虽然相貌不俗了一点,但是相处一段时间下来发现,她与一般小姑娘也并无差别,她说道:“也好,还有衣服要洗呢。不过……”花花看向田小佃与张廷玉,“两位大人动作轻些,姐姐们见到男人还会很怕。”
田小佃听了鼻子一酸,险些让眼泪掉下来,他赶紧低头道:“多谢姑娘了。”
这个庄子极大,草木茂盛,鸟语花香,抬头望,只能看见远处不知名的山。
走了不久,他们来到一扇门前。
刚进门。
“杀呀——”
田小佃身体反应比脑子快,想也没想便挡下攻击。
没想到那人根本不经力,只是撞到了田小佃的小臂,便一下子被弹到了地上,而后连滚带爬地站起身,又拿着木棍打了过来。
田小佃身材高大健硕,打她跟打小虫子似的,毫不费力地擒住了来人的两个胳臂,撩起头发一看,
“鱼儿?”
“去死啊啊啊啊啊——”
鱼儿仿佛不认得他一般,两只似钳的手中张牙舞爪,没了木棍,她就用牙齿去咬。
杳闻宁一个手刀劈晕了鱼儿。
“她这是怎么了?”
“那夜在人院杀红了眼。”杳闻宁拢了拢鱼儿的乱发,眼中是凄寂。
“女人还好,见到男人便是一副癫狂之状,恨不得将人碎尸万段,就是她,上回还咬了我一口。”张廷玉可是怕了,这次更是连门都没有进,站在外面看着他们,一脸苦相,对着杳闻宁惨兮兮地说道:“我是真的不善问诊看病……”
杳闻宁看了他一眼,而后说道:“去书房等。”
“好嘞!”张廷玉脚底好似抹了油,一点也不见上山时的哼哼劲儿。
“我送她回房间。”杳闻宁扶起鱼儿,抬手指向前方:“你长姐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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