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蔡明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

杳闻宁抱臂，目光直直地看着他，问道：“不是去过吗？敬一院。”

“怎么可能？”蔡明知低头进出屋内，将那些死去的小动物一个个堆到院子的空地上。

“别装了。”杳闻宁忽然冷起脸，语气似霜月冰冻，“我没时间与你这些小计俩斡旋。说，还是不说？”

“杳监丞，你怎么了？”蔡明知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笑着问一旁的彭元凯，“她这是被你说的鬼附体了吗？”

杳闻宁无奈地叹了口气，走进屋子一把将挂在墙上的画揭了下来，抽出两端的画轴，摔倒门前的地上。

画轴应声断裂，里面的粉末撒了一地。

蔡明知神色如常，故作惊讶道：“明明是上好的楠木，怎么……杳监丞见谅，明知明日定去找那个骗了我的工匠，讨要一个说法。”

杳闻宁冷漠地看着他，说道：“工匠倒是不必了，闻宁正好认识一个宫中的御医，不如让他来看一看，这粉末是何物。”

蔡明知瞟了一眼地上褐色的粉末，说道：“当然是以次充好的木屑，自是不必劳烦太医。明知这就帮监丞打扫了。”

说着他手中的笤扫便扫了过去，门边的杳闻宁一抬脚，笤帚上下轮了个，细细地枯枝砸到了他的脸上，蔡明知被打的一懵，向后退撞倒了墙上。

“御医是不必，因为连我都知道。”杳闻宁蹲下身，手指捻了些粉末，“这是毒。”

“毒？！”彭元凯一脸震惊地看向她手指间的东西，“你给杳将军下毒？”

“彭兄莫慌，这毒只有吃下去才会置人于死地，他藏于画轴中，挂起时毒粉顺着缝隙流下，况且这画上面……”杳闻宁闻了闻画，“还涂了蜂蜜。小动物约是因为这种味道被吸引过来的吧。”

“他们把毒粉当成了食物，吃了之后几步路的时间便七窍流血倒地不起。”杳闻宁扫了一眼院中的尸体堆，冷哼一声，“蔡兄如此积极的帮忙打扫，怕不是因为你心善热情，是想着掩盖尸体的位置，怎么，难道我看不出它们原本葬身之地……大多都在画的周围么？”

“这些毒粉，会让人七窍流血？”彭元凯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他若杀人定是众目睽睽真刀真枪地干一场，绝想不到将毒藏在送人的赔礼中，听到同窗如此行事，心中分外惊愕。

“我猜蔡兄并不打算让我轻易地死，所以只把毒下在画上，昨日他带我到住处时，还特意说过，这么好的画还是要挂在屋内。”她一步步靠近蔡明知，看着他的眼睛，笃定地说道，“蔡兄昨日趁我熟睡，进我房间了吧。”

彭元凯指着他：“你竟然偷溜进女子的房间——”

“他当然不是要对我做什么。”杳闻宁向后倚在门框上，“他偷溜进我的房间，不过是想发出一点莫名其妙的声音，在加上今晨满屋的动物尸体，让我，让你，让大家，相信我被鬼缠上了而已。”

蔡明知冷眼看着她，嘴角浮出一抹冷笑：“哼，杳监丞这是神志不清了，都是些臆想，尚无实据，便能编出……”

蔡明知睁大眼睛，看着突然出现在杳闻宁掌心的云英石，脸色陡然一变。

不过很快稳定了心神，颇为无辜地问道：“这是何物？”

“这是我在敬一院中发现的……一块来自辟雍前盆栽里的石头。”杳闻宁深深地嗅了一下，幽幽地说道，“这上面，除了我与魏大人的气息之外，好像还有一人的……那人把我们引到井边，趁我二人不注意，将我们推下了井。你说，这上面，有谁的味道啊？”

杳闻宁举着这块云英石，在蔡明知与彭元凯的眼前晃了一圈。

蔡明知硬着头皮说道：“我们怎么得知？还是监丞或者魏大人看到了那人的脸。”

杳闻宁摇了摇头：“昨夜光线昏暗，甚难分辨啊。”倏地她抬起头来，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颇为欣喜地说道，“对了，我家中有一灵犬，半月之内有谁接触它一闻便知。”

蔡明知心绪起落，听闻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半月时间，除了他肯定还有其他人摸过盆景中的石头，未必能直接拿住他。

他正想着，突然听见杳闻宁又道：“半个月是否时间太长了些……无妨。”她微微一笑，仿若冰川消融，春风拂面，她说，“家中还有一灵犬，本领稍弱了些，不过也是能辨认出两日内的气味。”

“蔡兄……何不一试？”

在她看过来的时候，蔡明知的眼神突然躲闪，而后如梦初醒般又回看了来。

杳闻宁轻蔑一笑：“蔡兄，虽不知你从哪里知道撒谎者大多不敢直视质问者双眼的这种话，不过，你大概不知道，刻意将眼神对上反而会暴露心虚与胆怯。”

这话说的，蔡明知一时间不知道眼珠应该往哪里放，是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还不说吗？”杳闻宁挑眉道，“不若我将你去过敬一亭的事也告诉大家……”

“杳闻宁！”此时的蔡明知一点也不像率性堂温柔的课长，反而好似呲牙示威的狼犬，他忍无可忍地叫着她的名字，不是杳监丞，亦不是杳将军。

他暴跳如雷地喊道：“你，你们姓杳的都是……果然只会些阴诡手段，不配作一国将军！！！”

杳闻宁觉得他骂的有些奇怪，蔡明知的满腔怨恨似乎不只是对自己，而是说“你们姓杳的。”甚至还提到她不配做“将军”。

她挑眉，继而顺着话问：“那你觉得谁配做这个将军呢？”

蔡明知不假思索地吼了出来：“自然是林帅！”

直到这一刻，杳闻宁才想明白为何自己当初明明在斋堂救了他，但这人却几乎从一进国子监就想要害死自己，原来是为了帮助心目中的崇拜之人。

每天在朝堂上尔虞我诈，在战场你死我活，竟是忘了还有如此纯粹的理由。

杳闻宁哑然失笑，难怪蔡全蔡大人总是抱怨犬子不听他的话，气得他脾胃肾虚，一问还说不出口，真相竟是父子政见不和，他儿子崇拜林肖将的事估计打死蔡全都不会告诉大家的，若是传到了杳琛那里，怕不是轻则辞官，重则死无葬身之地。

蔡明知见她笑，以为自己受到了讽刺，瞪着眼睛反抗道：“你笑什么！告诉你，我父亲喜欢给你们家当狗，我可不稀罕！”

杳闻宁问：“哪怕我将仅此告诉丞相连累了蔡氏全族，你也不后悔？”

“为英雄而死，不为权势折腰！”蔡明知说得义正言辞，“万死不悔！”

看着他大义凛然的样子，杳闻宁竟然觉得挺可爱的，她笑着看向蔡明知，问道：“那若杳家不在了呢？”

“什么？”他已经做好接下来要承受杳闻宁的狂风暴雨准备，见她不怒反笑，一时间愣住了。

杳闻宁这次出奇耐心，竟真重复了一次：“若有朝一日朝中没有了杳家，林肖将一家独大，又会怎么样？”

他停顿了片刻，这个问题似乎没有思考过，然后启唇，说出了自己理想中的画面：“便是忠臣良将，朝中太平。”

杳闻宁的双眼好像两枚黑暗中的夜明珠，就这样深邃地盯着他，缓缓问道：“真的么？”

蔡明知扬起声音：“奸臣除尽，那自然是……”

“是什么？！”杳闻宁骤然厉声道，“朝廷中一臣独大，功高盖主！届时他只有两种结局！要么剑指皇宫，要么人头落地，不会再有其他！”

“现在，让你来选，选哪个？”

蔡明知被问得一颤，不由向后退了一步：“林，林帅忠君爱国，又是大合的战神，不可能……”

杳闻宁：“不可能什么？”

蔡明知挪开视线：“……不敬。”

杳闻宁双眸微眯：“那便是人头落地了？”

“不！”蔡明知喊出了声，“我从没想过……”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说不出话，低下了头。

杳闻宁站起身，迎着门前的闪耀的晨光，负手而立，说道：“杳家是忠是奸，无所谓。可若想你的林帅活得长久，杳家，必不可少。”

“蔡明知，你不该恨我。应该感激，你的林帅还好好地立于天地，我杳闻宁，功不可没。”

“那是谁……”蔡明知抬头，眼中是无助，亦有渴望，他问着，“那是谁，让一代忠臣良将再也回不到战场，又是谁，想夺了他用命拼来的一切？”

杳闻宁站在门口望向万里无云的天际，晨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又长又薄。

良久，她长叹一口气，说道：“天策上将，居于丞相之上，三公之上，太尉之上，是真正的一人之下。”

杳闻宁侧眸看过在身后的蔡明知，半漏的眼中尽是深意。

“一人之下。”

女子的声音沉沉的，似乎带着某种重量。

有些话，应是说尽了，若是未尽，也不必再言。

杳闻宁转身而去，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彭元凯回过神来，跑着去追杳闻宁：“杳将军，等等我！”

留下蔡明知在原地，

沉思良久，

痛哭流涕。

那一刻，

停留在书本上的文字与知识，以另一种新奇地方式在他的过往与未来中重塑。

……

午膳过后，杳闻宁房间。

第九枳听完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这小子笨拙得有些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