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观灼之术(中)

东宫炘被兄长一把按回水中,重新被冰寒的海水所包裹,身上灼烧的痕迹立即停止了蔓延。

他们二人不断下沉,周围寂静无声,离洞窟的烛光越来越远,如同缓缓坠入无尽的深渊。

相比起高大健壮的兄长,东宫炘瘦弱矮小,更像个未长成的少年人。同样的长相在他的脸上,莫名多了几分娇俏,明眸皓齿,恍若三月的春光。

昏暗的海水中,苍白纤弱的少年用双臂紧紧环绕住面前之人的脖颈,他高兴得想要说话,耳鬓厮磨间悄悄凑近了对方的耳朵,却只张口吐出了大团汩汩的气泡。

他忘了自己身在水中。

于是,一道明朗欢快的传音在东宫烆的心头响起。

【你来啦,哥哥。】

光听这句话,就能想象少年是怎样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他的情绪像是一束光骤然照进人的心底,且不被海水所束缚,似乎能浸润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他越是轻松,东宫烆越是心痛。

面前的少年看似安然无恙,却时时刻刻被不可见的灵火折磨着。这种以灵力为薪柴的火焰,来自东宫家所传承的【观灼】秘术。

十数年前,东宫炘遵从“祂”的旨意,以秘术追寻元钺的下落。身负千年来最强的血脉,他仅仅燃烧了一半的灵力,就准确地从灵火中预见了元钺未来数日的行迹,达成了“祂”的期望。

原本一切就此平息,可数日之后,东宫炘的身上突然又毫无预兆地燃起灵火,漆黑的蚀骨烈焰几乎在眨眼间就耗空了他身为灵域境修士的全部灵力,开始猛烈灼烧他的血肉与灵脉。当焦黑的皮肉绽开,鲜红的血色蔓延,灵火更盛了,它开始一点点侵蚀东宫炘的神魂。

神魂,是灵火最后的薪柴,一旦燃尽,东宫炘在这世间便不会再有一丝的痕迹。

所有见到这一幕的人,内心都不可抑制地升起了一股寒意。即便他们出身东宫家,见识过数次【观灼】术,对灵火十分熟悉,也从未见过这样诡异的场景。

原本不可见的灵火变得漆黑如墨,不仅没有显出任何未来之景,反而像是要将术者彻底烧成灰烬。这不是东宫炘主动施展秘术引燃的灵火,而是一种被迫承受的惩戒,或者说,术法的反噬。

任何人都无法阻止这种反噬,连东宫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场焚身的酷刑,看着自己的弟弟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在烈焰中无声哀嚎。

好在东宫炘最终还是保全了性命。他被安置于地底的冰海之中。

东宫城地下的冰海,同时与北海、漓涣海相通,极深处弥漫着一种特殊的寒冷灵气,不能彻底熄灭灵火,却能做到有效的镇压,使东宫炘在灵火的烧灼下不再损耗一分。

但代价是,他再也无法离开冰海一步。

【哥哥,你别哭呀。】东宫炘双手掌心贴着兄长的面颊,将自己的额头靠了过去,【你知道吗,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见城里的雨停了,有太阳从海上升起来。我想抬头去看太阳,结果就听见了你的声音。】

【我没有哭。】东宫烆声音干涩,像是在压抑自己心头翻涌的情绪。

少年无声地笑笑,朝对方低垂的眉眼吐出了一连串细小的气泡:【你肯定哭了,十几年来,你每次见到我都会哭。我说过很多次,那与你无关,那是我答应‘祂’的事。】

【你是为了我,才会答应他施展三次秘术。】东宫烆抱着少年的手忍不住发抖,【……结果才一次就差点把你烧死。】

听到这话,东宫炘忍不住笑出声。笑声之轻快,似乎灵火灼烧的痛苦根本无足轻重。

【哈哈。我也想不到世上会有元钺那样的人啊。你说,以他的身份,当年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世家弃子,不计后果地施展秘术?一次不够就两次,两次不够就十次、百次,几乎把既定的未来绞成一团碎屑,害得我不得不陪着他十倍百倍地偿还代价……你们都说他是自戕而亡,哈哈哈,我可不信,他要死也是死在秘术的反噬之下。连我一个在旁窥探的人都差点死了,他作为亲自干涉命运的人,又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地活着。】

言语间,东宫炘不仅毫无怨恨,甚至有几分钦佩。

当年,他虽然通过秘术预见了元钺的行踪,却不知道他即将疯狂地施展【还流】术,而且是一次接着一次的连续施术,几乎赌上了自己的性命,只为更改所谓既定的命运。

原本确定的“未来”,在一次次【还流】术的冲击下变得支离破碎,不断变化,如同逐层分叉的树枝,越来越复杂。

如果说,东宫炘最初的【观灼】术是一场天道见证下公平的交换,以灵力换取未来之景。那么,当“未来”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幻化出无数厚重的分支,最初作为代价的一半灵力就变得远远不够。

哪怕东宫炘只是一个“窥探者”,他也必须补上应支付的代价,这就是那些无法抑制的黑色灵火的真正来源,那是天道在向东宫炘讨要欠下的东西,哪怕这件事根本不是他所主导的。

【无妄之灾……】东宫炘轻叹一声,但很快又振作起来,像一条在水里欢快游动的小鱼,【哈哈,但谁叫我偷看了呢?既然选择了‘窥视’命运,就该承受相应的风险啊。只是元家人……哥哥,我们能不碰就别再碰了吧。真是的,也不知是谁说元家的还流术鸡肋,我看这术法就是我们东宫家的克星,再碰上一个发疯的,迟早被拉着一起死。】

元钺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他的挚友,那个被祁家驱逐的祁钰和。易地而处,东宫炘觉得自己不可能为了朋友做到这个地步,那需要多么深厚的情谊啊,根本没办法想象。

不过……如果是为了哥哥,自己做的说不定比他更过分。东宫炘自顾自地思索着,完全没看见兄长越来越悲戚的神情。

【阿炘……】东宫烆忍不住伸手,将少年紧紧抱在怀里。

【嗯?怎么了哥哥。】少年没有挣脱,只是将下巴顺势放在对方的肩头,想要借此给予一点安慰。

【他说……要找高晴……】

东宫烆在这一刻无助又绝望,什么世家家主、灵霄境修士,在“祂”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他到底该怎么做?又能怎么做?

闻言,少年的身体僵住了。他知道哥哥说的“他”是谁,既然答应了要施展三次秘术,就不可能这么轻易结束,“祂”必然还会找上门来。

可是,为什么又与元钺有关?

当年“祂”借自己的秘术追查元钺的下落,想必是有所图。可是,元钺已经死了,这件事难道还没有结束吗?“祂”到底想要什么?

【当年石壁城大火后,高晴一直被秘密地囚禁在族中,硬要说的话,流窜在外的不过是她一半的神魂。只是一半神魂而已,她甚至无法施展术法,找她干什么?‘祂’要找元钺之子尚在情理之中,高晴?那只是个……】东宫炘缓缓道。

他觉得这件事实在是荒谬,高晴那样的人,在东宫家到处都是,她与那些在廊道、大殿里掌灯的侍女,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东西。

有什么值得自己燃烧神魂去寻找的呢?

这就像是自家有一大片的果园,其中半颗果子莫名其妙烂在了外面,却要求自己不计代价地寻回,这不可笑吗?

【哥哥,你是不是听错了?‘祂’找高晴干什么?如果是为了元钺之子,为什么不直接找那个孩子?】东宫炘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厌恶,他能接受自己死于秘术反噬,却不愿意在东宫家的女人身上耗费一丁点的灵力。

如果不是这个女人莫名其妙被漓涣岛接引,又背弃既定的婚约与元钺厮混在一起,他甚至记不住高晴这个名字。

【元钺之子已经出现,他被接引到渡落山了。就算是“祂”,也不可能当着渡落山主的面直接抢人。】东宫烆摇头道,【要是能明抢,渡落山早就不是渡落山了。】

东宫炘恍然地点头:【哦——这样啊,看来是我睡太久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五六年前。】

【所以……“祂”要找高晴,难道是想以此逼迫元钺之子?】东宫炘皱眉,尝试猜测这其中的关联。他知道在东宫家以外的地方,大部分人对母亲看得很重,对母子之情更是难以割舍,有的人甚至为了母亲可以不顾性命。

但知道归知道,东宫炘很难理解这种荒谬的情感,在他看来,所谓的母亲,不过是自己降生所必要的一件东西,除此之外,她根本没有存在的意义。

设身处地去想,要是有人用一个生下自己的女人来要挟自己,他会觉得那个人一定是疯了。

这跟拿一件穿过的衣服来逼迫自己有什么区别?

东宫烆沉默不语,他也觉得这件事是对他们兄弟俩的一种侮辱,却无可奈何。

毕竟,“祂”掌握着所有人的命运。

沉思.jpg

第一本书难免有硬伤,但如果有什么点完全不能接受的话,评论区可以直接说,也许会照亮我一些自己意识不到的盲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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