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荆一听,就知道是董朝雨站在身后。
转过身看去,发现她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帷帽戴在头上,雪色的轻纱顺着帽檐垂落,遮蔽了面容与肩颈,只余影影绰绰的柔美轮廓。
“这办法不错。”卞荆随口赞了一声,随即问道,“谢盈?你说刚才那小子?你认识他?”
董朝雨沉默半晌,叹了口气:“也算不上认识,一面之缘吧。”
卞荆知道这里面有事,但董朝雨不主动提,他就不去问,这也是他一贯的处事态度。卞荆耸了耸肩,转而说道:“其实没说几句话,我猜他是想问关于虫皮符纸的事,外加打探我的来历。”
“虫皮符纸?这么快就到他手上了?”董朝雨惊讶道。从他们出手符纸到现在,还不足一昼夜的时间,居然就已经落到了谢盈的手里。按理说,谢家族地距离双湖城有相当一段距离,就算专程赶过来也不该这么快,谢盈多半是原本就在双湖城附近。
“符纸在不在他手上我不知道,但尾随我们的人,并不是他授意的。他此行的目的应该是御兽大典,只是乘坐的这一趟飞舟,恰好与我们遇上了。”卞荆回想起与谢盈初见时的情景,很明显,他经由仆从告知才明白自己是那个出手符纸的人,那就不可能是专程等着自己二人。
“你一说符纸我想起来了。谢盈似乎自小就喜爱阵法一道,数年来一直在收集各种上古符纸与阵法图样,他既然遇到了你,肯定还会打听虫皮符纸的事。”
卞荆闻言觉得有点麻烦,下意识想抓后脑勺,但他摸到整齐的发髻,手硬生生地停住了,浑身难受。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害怕被他发现吗?”董朝雨冷不丁开口,她转头看向飞舟之外,那里有一片涌动的无际云海,层层翻滚的云雾如同蓬松的棉絮,从飞舟一直铺展到不可见的天边。
云海令人心胸开阔,也带来一丝怅惘。毕竟所见的天地越辽阔,人也就越显得渺小。
“我看他……人还算讲道理。怎么,你跟他有仇?还是他欺负过你?”卞荆轻声问。
董朝雨没说话,像是思绪已经飘远了。
“算了,当我没问。”卞荆不知所措地搓了搓手。
他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背后绝不会是什么好事。他既不会安慰人,说话也不像柳茵茵那样好听,要不还是闭嘴吧。
卞荆是真不会处理这种情况,上回这么手足无措,还是在马车里面对赵瀞辞的时候,那家伙眼眶一红,卞荆就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我不是告诉你,我是为了逃婚才离家的吗?”
卞荆脑子转的很快,但又有点太快:“所以……你要嫁的就是他?”
“不是。原本是他,但他没看上我。”董朝雨略带嘲讽的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笑谢盈,还是笑自己。
“呃……”卞荆挠了挠脖子,有些尴尬,“他还能挑拣?”
这又不是买瓜,还能容许他挑来挑去的?就算他想挑,难道董朝雨家中不要脸面吗?再退一步说,即便谢家真有那么大的权势,嫁娶之事可以随意决断,那也不该让董朝雨本人知道,两家的长辈暗地里商量不行吗?
这事怎么听怎么怪。
“是啊,随他挑拣。”董朝雨转头看了卞荆一眼,但隔着帷帽看不清神色,“谁让他是谢家少主最疼爱的儿子呢。不过疼爱归疼爱,他的血脉天赋很弱,比起一般的谢家族人还要不如,将来绝不可能职掌谢家。所以……他就是个仗着父辈宠爱,却没什么本事的纨绔。”
“血脉天赋……也说明不了一切吧。”卞荆想到了周樟宁。他倒是继承了绝佳的血脉天赋,但他不愿意修习剑法,反而一把长刀使得越来越好了,且完全不输给任何人,可见天赋并不能决定未来。
“不然呢?你知道他有多少个亲兄弟吗?足有二十几个,其中不乏灵域境强者,凭他十几岁的年纪,再加上毫无优势的血脉天赋,我想不到他要怎样才能出头。哦,他有一点是比哥哥们强的,那就是会讨父亲的欢心。”董朝雨讥诮地说道,话语之间满是对谢盈的恶意。
卞荆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想法,他不了解董朝雨的过去,更不了解那位谢盈,不好评判。但他还是好奇地问了一句:“这世家传承,难道只看血脉天赋?万一……我是说万一,他比自己的兄弟们都要有能耐,境界更高,拉拢的势力更强,最后难道不能争一争少主的位置吗?”
“能啊,怎么不能?”董朝雨很快应道,“他可以学祁家那位,把所有兄弟姐妹都给杀了,只剩他一个。到了那时,谢家少主,不是他也是他了。只是这种事,不是有实力就能做到的,还要天时与谋略,以及一副铁石心肠。”
“祁家?谁呀?”卞荆的好奇心一下就涌上来了。
他只认识一个祁家人,还是半死不活的那种,也就是祁相之。至于别的,他就只知晓一些皮毛,比如祁家传承的秘术。
现在董朝雨突然说出的这一番话,寥寥数语,却似乎揭开了一段隐秘而血腥的过往,这是卞荆在典籍中不可能读到的事,也是灵居界曾经真正发生却不为人知的大事。
“还能是谁?如今的祁家家主啊。真的假的,你一点都不知道?”董朝雨似乎也聊得入了神,压低声音说道,将话题越扯越远。
“我不知道啊。”卞荆迷茫地摇摇头。他连六大世家都不一定能一口气数下来,更别提这种一听就血气冲天的秘事。
即便是乘坐飞舟,想要从双湖城到御门也要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闲着也是闲着,董朝雨提起精神准备给卞荆好好讲讲,可这个时候,谢盈突然又出现了。
“你原来在这啊!可让我好找。”一身荼白的贵气少年笑眯眯地从船舱里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只竹篮,里面装满了黄澄澄、枇杷大小的灵果,香甜的灵气四溢。
“怎么,船舱里那么宽敞,却喜欢挤在甲板上说话?”谢盈看了一眼背对着他的董朝雨,挑了挑眉,随即将竹篮递到了卞荆面前,“尝尝,刚摘的金霞果。”
伸手不打笑脸人,卞荆也不客气,点头道一声谢,就从竹篮里取了两枚,还递了一枚给董朝雨,但不出意外被拒绝了。
“刚摘的?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飞舟,也能有新鲜的金霞果?”卞荆惊讶道。他顺势咬了一口,立即意识到这不是寻常街市上的金霞果,其中的灵力之浓郁至少是普通果子的十倍以上,几乎能抵半枚回元复灵丹。
这样的金霞果怕不是每日用灵泉浇灌出来的吧?那得多靡费?
“你定是一上飞舟,就直奔甲板来了。但凡在船舱里多逛两圈,你就会发现在西边有一片几十亩的灵田,其中就有金霞果树。”谢盈没好气道,他直接将整个竹篮塞进了卞荆的怀里。
这家伙是真没眼力见还是假的?自己拿着一篮子金霞果,他居然只拿了两枚,怎么,还想让自己一直拎着竹篮不成?开什么玩笑。自己没带仆从已经够平易近人了吧,这人是一点恭顺的意思都没有啊。谢盈暗自腹诽。
“那……多谢谢公子。”卞荆突然被塞了一篮果子,人也有点蒙。
“不必,叫我谢盈就好。”谢盈一摆手。
“……我姓卞,单名荆,牡荆的荆。你三番两次地找我,不知究竟有什么事?”卞荆也不客气,直接地问道,“若是为了虫皮符纸,我与酬天楼钱货两讫,应该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意思,不管怎么样,大家都是同去御门参加大典的,闲来无事,聊聊天不好吗?”谢盈依旧笑眯眯的,见卞荆虽然态度有所软化但依旧没什么说话的兴致,便干脆道,“唉,我就直说了。那种符纸你还有没有,如果愿意出手,我可以出高价。”
“没了,就那一张。”卞荆干巴巴地回道。
闻言,谢盈凑近了卞荆,仔细看他的眼睛,二人静默对视,谢盈忽然勾起了嘴角。
“不对,你肯定还有,你在说谎。没人教过你怎么说谎吧?你的眼神的确没有游移,但任何人骤然与他人对视,多少会有点情绪起伏,你太镇定啦。”
“说谎还有人教?”卞荆疑惑地问。他抓重点一向有自己的思路。
“说谎也是一门学问啊,假话说得好有时候比真话管用多了。欸,不闲聊了,说真的,那种符纸已经无法使用了,你留着也是浪费,不如卖给我,你可以随便开价。你不是要去参加御兽大典吗?也是为了灵兽吧?你参加大典未必能得到最终的净尘白鹤,可你要是有足够数量的虫皮符纸,我可以拿一只净尘白鹤跟你换。”
谢盈的一句话,把谢家的财大气粗展露无遗。御门十数年才举办一次的御兽大典,拿出来的灵兽无一不是绝品中的绝品,尤其是净尘白鹤,一般人听都没听说过,可谢盈似乎一句话就能得到。
“你在开玩笑吧,你这是想要多少虫皮符纸?”
谢盈一愣,他只是想展示自己的本钱,却没想到卞荆还真能就这个话锋说下去,哈哈一笑道:“当然是在开玩笑,真要换,不得换个千百张。我能拿出净尘白鹤,你也拿不出那么多的符纸。”
卞荆没说话,心道一声,那可未必。
“真不卖啊?我可是在跟你好好商量。当然,有些手段我是不会用的,说到底不过是一张符纸,还不值得我为它费尽心机。但我要提醒你一句,虫皮符纸在今日一早,已经被我挂上了酬天榜,作价一万上品灵石,亦可在酬天楼换取同等价值的灵器。日后,你可要小心些,要是被别人发现你手里有虫皮符纸,那可能就不太好办了。”谢盈温和地笑笑,眼神里满是真诚。
他这话不是威胁卞荆交出符纸,而是要确保一旦卞荆决定出手,就必须卖给酬天楼,否则极有可能惹祸上身。
卞荆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到底,虫皮符纸已经无法驱动,它最大的价值就是用来研习上面的符文,也只有在谢盈这种醉心符箓阵法的人眼里,价值才会无限拔高。
“……我可以卖给你,但不是现在,要等御兽大典之后。”
谢盈闻言,心满意足地说道:“可以啊,这才爽快!我不急,我也是要去参加大典的,我们到时候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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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飞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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