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逐渐靠近御灵城的时候，能够明显感觉到地势变得平坦，目之所及只剩低缓的山丘与河谷，再也看不见如渡落山脉那样直入云霄的峰峦。民居与农田沿着河流的两岸分布，越靠近御灵城，屋舍就越密集，道路相互交汇，如同细密的蛛网，也像人体内不断奔流灵力的经络。

靠在飞舟的船舷边向外望，天穹辽远，大地广阔，平直的天际横亘在远方，仿佛心中的积郁的闷气也随之散去。

“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你在甲板上站了一路，也不嫌腿麻。”董朝雨抱臂站在一边，见卞荆神情专注地望着远方，撇了撇嘴，轻声说道。

“好看啊，当然，最重要的是，此刻见过的景致，下回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卞荆手撑着下巴说道。

不远处，有十数只飞鸟振翅穿行在云雾之间，像是一排排跃出水面的游鱼。

董朝雨拧眉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说这些？”

“没事啊。”卞荆也很疑惑，他转过头，看向董朝雨，“哦，我的意思是，有些东西见第一面的时候，说不定就是最后一面。就像御灵城，我可能此生都不会再来第二次了，所以要好好看看。”

“这怎么会？你虽然只有灵窍境的修为，但少说能活上百年，灵居界是大，可御灵城又不会跑，只要你想来总能来的。”

“想来就能来吗？”卞荆漫不经心地问。

董朝雨沉默了。

不知道卞荆心中想到了什么，但这句话无疑触动了董朝雨的心弦。

想来就能来吗？当然不是，卞荆或许还有这个机会，但对于董朝雨而言，此刻能够来到御灵城，已经远远地偏离了她本来的命运。

这时，一声清亮的鸟鸣从侧方的云层中传来，打断了二人的思绪。

那是一只冰蓝色的巨鹰，体型很大，翼展足有丈余，一挥翅膀，羽翼间便生一股狂风，推动着躯体疾速冲来，即便靠近飞舟也没有减缓半分，像是要与飞舟直接相撞。

见状，卞荆下意识脊背一绷。

“别急。那是御门的弟子。”董朝雨看了一眼，解释道。

“御门弟子？”

御门弟子不是人吗？怎么来的是只鸟。

不用卞荆开口，这个疑问就消失了。因为那冰蓝巨鹰在即将撞上飞舟外侧的阵法之时，居然极其灵敏地偏身调转了方向，开始与飞舟同速并向而行。看那稳定而流畅的身姿，显然对飞舟的速度早有估量。

也就是这个时候，卞荆才发现巨鹰的背上原来站了一个人。

那人迎风侧立，背对着飞舟，看不见面容，只能看见在风中狂舞的长发，与一身斑斓兽皮所制的长袍。

卞荆看着很新鲜，但董朝雨瞧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说道：“御兽大典在即，无数修士自八方而来。其中御剑的还好说，大部分速度不快，也容易控制。而像我们这种于高空之上行驶的飞舟，在临近御灵城之时就必须有人进行指引，不然极容易在云层中相撞。这些脚踏飞鹰的弟子，就是御门专门安排在城外指引飞舟方向的，同时也负责维持进城的秩序。”

果然，随着她的话语，越来越多的飞舟出现在前方，它们形制各异，大小不同，但周围都跟着一只冰蓝色的巨鹰。飞舟明明从不同的方向而来，却在指引之下渐渐汇成了一列，井然有序地降速下落。

“你说，这是什么灵兽？居然能与飞舟齐头并进，恐怕比寻常御剑的速度快上十倍不止吧？”卞荆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矫健威猛的巨鹰身上。

要是能有一只这样的灵兽，还坐什么飞舟啊。

“御门培育的风流雪。别想了，人家不卖，就算卖，也轮不到你。”董朝雨轻笑道。她一看卞荆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不奇怪，任何一个人见到这样的灵兽，都不免心生渴望。

“御门培育的？难道别处没有？”

“是啊，独一份，外边没有。就算有，也只是形似，速度不及风流雪十之一二，更无法长时间驱策，还不如御剑呢。”

这么一说，卞荆更来了兴致，他靠在船舷边，半个身子往外倾，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忽然又回头问道：“你说，这巨鹰是御门独有的品种，还只是他养得好？万一它与那些飞不快的，本质上是一种东西呢？”

至于独占一种灵兽？这怎么想都不太可能啊。

董朝雨嗤笑：“这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御门弟子，人家也不会告诉我啊。话说回来，你怎么总是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怎么收服金环驹吧！再有一天一夜，内城就会完全关闭，如果到那时候你还没有收服金环驹，就别想参加御兽大典了，安心在外城待着吧！”

说到金环驹，卞荆的脸垮了下来。

的确，正如董朝雨所说，参加御兽大典所必须的那匹金环驹，他至今还未收服。

难道是他不想收服吗！这明明是时间太紧，御兽之印又太难！

虽说卞荆没有必须要参加大典的理由，可来都来了，金环驹也买了，就这么放弃，似乎又有点可惜。

“别急，我想想办法。”卞荆镇定地说道。

董朝雨噗嗤一声笑了，差点没站稳：“急？我有什么可急的，你别急才对吧，哈哈。”

闲聊中，飞舟逐渐靠近了御灵城，此时向下望，便能看见整座城池的全貌。

这是一座几乎完全以巨石修砌而成的城郭，占地极广，城墙高不可攀，毛毡制成的暗红旌旗从高处垂落，随风而动。街道中央每隔一段距离便设有一座石制的篝火盆，即使是大白天也燃烧着熊熊烈焰。

一条十数丈宽的河流自北向南横穿过整座御灵城，水流清澈而平缓，如同一条巨大的晶莹丝带，串联着水面之上大大小小的数十座桥梁。人们在桥梁上行走，一眼望去，人头攒动，热闹非常。

飞舟很快在一处高台落下，卞荆与董朝雨二人混在人群之中，慢慢往城中走去。

御灵城不愧是御门所在之地，城中的灵兽居然比人还多。

它们有的身躯厚实，四肢健硕，驮着一两层楼高的货物沉闷地走在街面上，有的则体型灵巧，毛色绚丽，被来往的行人抱在怀里。看样子，灵兽不仅能辅助战斗，还有充作劳力的，甚至有专门养着逗乐解闷的。

以卞荆浅薄的见识，此刻根本不知道往哪里看才好，目不暇接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一边跟着董朝雨往前走，一边盯着来往的灵兽瞧，好几次差点跟别人迎面撞上。

“这就是御灵城的外城，凡是脖子上绑着丝带的灵兽，都是未曾被收服，可供买卖的。你如果看见喜欢的，大可以去问价，但不要随意入手。御兽大典期间的灵兽买卖，水比平日里还要深，专门找你这种不懂行的宰客。”董朝雨一手扶着帷帽，闷头往前走，还不忘叮嘱身边的卞荆。

“我们这是去哪儿？”卞荆垫着脚四处张望。

“先找个住处，我们来的有些晚，希望能在内城附近找个落脚地。”

“内城在哪个方向？”

“跟我走。”董朝雨突然加快了步伐，向右拐过一道弯，便抬手一指，“看见那扇门了吗？那就是通往内城的路，也是御门所在的地方。”

卞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刚想说话，又把嘴给闭上了。

董朝雨所指的门，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两尊巨大的铜像。

铜像的造型是两个狮面人身的修士，通体刷黑漆。他们身着披风，手持棍棒，相对而立，棍棒在半空交错，与人身共同构成了一道气势非凡的巨型拱门。

狮面？黑色的狮子？

一个念头忽然出现在卞荆的脑中，但还没等他想清楚，肩膀突然被一股大力推搡了一下，整个人都挤得往身侧挪了数步。

“让一让让一让！”

“快让开！”

喧嚣的声音自身后而来，不知为什么，周围来往的人群开始变得焦躁，纷纷涌向街道两侧，在路中央留下了一大片空地。

发生了什么？都在挤什么呀？

卞荆眼疾手快，直接拉住身边的一个人就问：“这位大哥，这是怎么了？”

“先、先让开先让开，等会人到了就麻烦了。”陌生修士不耐烦地摆摆手，脚步不停地往街边走。

人到了？谁到了？

卞荆还想发问，却听远处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他转头一看，就见两名手持长槊的白袍修士正骑着马往这边疾驰，他们并肩前行，锋锐的长槊横在手中，竟然指向了街道两侧。

长槊通体雪白，柄长一丈有余，被白袍人横持在手中于闹市疾行，无异于一把横扫而来的钢刀。

凡是过于靠近街道中央，来不及闪避的人群，都被这两把长槊当场穿体而过，洒下一串血花，肢体分离。

在短暂的静默后，尖叫声、惨嚎声骤然爆发，响彻街道，而那两名身骑白马的白袍修士却像是没听见一般，甚至微微俯身，驱动马匹加速冲刺。人们也发疯了似的往两边避让。

卞荆眼睁睁看着长槊飞速扫过一片拥挤的人群，数颗带着惊惶神色的头颅像是石头一般砸在了地上，鲜血如同盛放的花朵在人群中炸开。

他愣住了。

当街杀人？杀的还是修士？这不是御灵城吗？什么人敢这么嚣张？

卞荆直愣愣地看着白袍修士越来越近，也将那两柄血淋淋的长槊看得更清楚，上面形似火焰的华美纹路已经被鲜血浸透，还挂着热腾腾的碎肉。

一时间，身边的人群都在尽可能地往边上避让，卞荆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眼见白马即将在面前疾驰而过，他忍不住想要出手，却最终没有动。

长槊几乎擦着卞荆的鼻梁掠过，那一瞬间，他抬眼望向马背上的白袍修士，赫然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睛。

那双眼睛看向卞荆，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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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御灵城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