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渡落山主

既然通过了考验,自然就要上山去。

唉,虽说可以明日再走,但迟一日早一日又有什么分别呢?总是要上山的,自己没办法在衡灵镇呆一辈子。

想清楚这点,柳茵茵就打算入夜前上山去。于是刚过晌午,他就收拾了东西,跟婆婆告别,没想到婆婆还给他准备了一些卤肉,说是让他带上山去吃。

推脱不过,只好收下,只是临走之时,他把那一百枚灵币留下了。虽然不多,却也是一番心意。

背着行囊走在街上,他准备再去跟卞荆打声招呼。即便自己打算马上上山,但书肆不远,跑一趟的时间还有。

此时,积雪已经被来往的人踩化了,青石路变得有些泥泞。成堆的灰黑色积雪被扫在路边,也不复清晨时的洁净。可远处的几座山峰还是覆盖着纯白的雪,似乎没有什么能使它们染上灰尘。

……

这还是柳茵茵第一次来卞荆这。

是个普普通通的书肆,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很冷清,不仅铺子里没人,路过的行人也似乎没有往里瞅一眼的兴致。

他愈发肯定这里不简单。

走进去,随手拾起一本落在地上的书翻看两眼,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书肆里卖的居然还有尘世孩童的启蒙书籍,卞荆得背这个?

“哐当。”似乎是什么打翻在地的声音。

听见声响,柳茵茵把手里的书随手放在架子上,就往里走去,想看看是不是卞荆。

果不其然,重重书架的后面,一个**岁的小孩正在翻箱倒柜,似乎在找什么。

“嘿。”柳茵茵打招呼。

那小孩一扭头,看清来人,眼睛就亮了。

“柳茵!你怎么来了!”卞荆主动开口问,不过他马上就想到了,有些吃惊,“你要上山去了?”

自从柳茵茵发现自己考验的实际内容,就告诉了卞荆。自己即将攒够一百枚灵币上山的事情,也在两人的意料之中。

“嗯。”

柳茵茵把自己的打算,以及梅子田的话说了一遍。虽然自己比卞荆要大上五六岁,却没有把他当成小孩,而是把他当作真正可以交流的朋友。卞荆身上,有一种跟他相似的东西。

“那你准备去哪呢?”卞荆低头看着柳茵茵拿出来的白玉腰牌,总觉得这玉牌上的松瀑纹样盯久了,似乎耳畔都是隆隆的水声。

“松瀑峰吧。”柳茵茵说,“太衡峰也很好,但是我还是想学些炼丹炼器之术,比起跟人打交道,还是琢磨器物容易些。”

话虽这么说,但柳茵茵与人相处的本事,比一般人强上不少,不管什么性格、来历的人,他多多少少都能聊上几句,往往一番谈话下来,相互之间就成了朋友。

柳茵茵虽然没说,但他选择松瀑峰更加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在炼丹或者炼器一道有所成就的修士,往往比同境界的其他修士地位更加超然。

即便境界提升相对困难,但在拥有更强大的实力前,成为这二者之一,是积攒人脉的捷径。这对于没有什么家世背景的柳茵茵来说,是立足于灵居界最快的一条路。

卞荆“噢”了一声,对柳茵茵的选择没什么看法,在他的眼里,渡落五峰其实都差不多,去哪上学不是上呢。

“你呢?背书有进展了吗?”收起腰牌,柳茵茵反问。

“还行,背了二十多本。”经过了这几个月,他也看开了,三千六百本呢,虱子多了不痒,“不过我发现,只要在没背完的地方折个书角,这本书就不会乱跑了,能安安稳稳一本本来了。”

卞荆拿过旁边一本书,把折页的地方示意了一下。

自从他发现这里的书会乱窜,想了不少法子让它们听话,甚至找了一根绳栓在自己身上或者威胁用火烧了它们,却没什么效果。这折页的办法,还是他无意中发现的。

“背的都是些什么书呢?”

“什么都有,最近在背的是一个地方的县志,记录了一些发洪水、流寇侵扰之类的事件,时间太细事情太多,有点麻烦。之前还背过一些医书或者话本,医书还不是医人的,讲的净是些帮母猪下崽之类的事,也不知道有什么用,话本倒是些以前听过的故事。”小孩讲起这个,一脸僵硬。

“……总之有进展就是好的。”柳茵茵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原本以为看清入山考验本质的他内心有一丝丝崩溃。

天哪,如果汤饼店的考验是为了让自己克服儿时留下的恐惧之心,在正式修行之前去除杂念,那卞荆背这些是为了什么?难道修士还能被难产的母猪踢吗?还是说他小时候被猪踢过?

不过他没把这些话说出来,只是可疑地沉默了半晌。其实就算真的问了,卞荆也只会如实回答他。

被猪踢,是没有过的,但他曾经被猪拖着跑了大半个山头,那是一种非同凡响的、风驰电掣的感觉。

“反正不管背不背的完,也只能先这样了。”卞荆耸耸肩,又开始弯腰继续翻箱倒柜,整个人几乎都要钻到柜子里。

“你在找什么?”

“找香料。”闷闷的声音从柜子里传出来,“我跟薛先生在后院烤鱼,没有香料。”

“你这日子过得倒舒服。”柳茵茵原本还想自己先上山了,小孩会不会一个人难过或者无聊,现在看来是多想了,“那你继续找,我先上山去了。”

卞荆闻言突然从柜子里又窜出来了,一个乱蓬蓬的脑袋向外探着。

“这就走吗?要不要吃条烤鱼再走?”

“不了,再不走入夜前到不了松瀑峰。我们山上再见。”柳茵茵抓起白玉腰牌,转身摆手告别,脚步轻盈。

“好,山上见。”卞荆望着他的背影,愣愣地回答。

……

后院里架了个泥灶,上面正用炭火烤着三四条鱼。

“干嘛,一脸丧气。”薛牧山正翻动着烤鱼,还时不时用手扇扇,见卞荆手里掐着一袋香料回来,就问他。

其实卞荆也没有一脸丧气,他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只不过眼睛低垂着。薛牧山似乎跟高氏一样,跟这小孩处久了,能从他细小的习惯里看出些什么。

“柳茵茵上山去了。”卞荆在薛牧山身边的石墩上一屁股坐下,不动了。

“哦……汤饼店那小子啊?”薛牧山瞅了卞荆黑乎乎的头顶一眼,发现他居然有三个发旋,难怪每天头发乱的跟草窝一样。

“上山就上山嘛,毕竟三个多月了,不算迟却也绝对算不上早。”他熟练地拆开香料袋子,拈起一些细碎的香料,就一边翻动一边细细地撒在烤鱼身上,顿时发出一阵“滋滋”声。

加了香料的鱼果然不一般,原本隐隐的鱼腥味被掩盖,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让人直流口水的鲜香。通红的炭火在下雪天的后院里熏出一片氤氲的烟雾。

“是不是现在就我还在这了?他们好像一个个都能上山去了。要不然我跟先生你一起在这养老吧。”小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他有点失落。

赵瀞辞是跟他一同来的,可他直接就上去了,现在柳茵茵也走了,自己却还在背这些有的没的。要知道,已经背完的二十多本书,都还是他特意挑出来书页薄的呢,要是那些青砖一样厚的书,恐怕一本就要背上大半年了。

“哼。”薛牧山笑了一声,“做梦吧你。要是上不了山,说不定是我给你送终呢,还养老。”

“……”活得久了不起咯,修士真是不讲道理。

不过薛牧山心里清楚,这小子虽然嘴上丧气,却不怨天尤人。他不会觉得自己上不了山是因为考验太难或者自己运气太差,他只是还没有想清楚一些事。

就像元钺,过去的两百多年里,所有人都觉得他就像一颗璀璨无比的星辰,闪耀在灵居界的天空。却极少有人知道,他刚入山的头两年,大部分的时间都只是在睡觉。

“既然不想修炼,你为什么要上山?”薛牧山记得自己这么问过元钺。

而当时只有十二岁的元钺只是“啪啪”两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一脸遗憾地说:“身不由己呀。我现在要是二十岁,你看我跑不跑。”

薛牧山递了一串烤好的鱼给垂头丧气的卞荆,又说:“不过,也还有三四个现在没上山的。其中一个你不是每天就能见到吗?”

“谁?”附近卞荆认识的几个人,都已经在三个月间陆陆续续离开,柳茵茵算是其中最晚的。

“每天早上扫大街那个小子啊。”

“他不是衡灵镇的人吗?”卞荆傻眼。

薛牧山说的这人,卞荆可太熟悉了,几乎每天都能撞见,但他一直以为那本就是镇上的人。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洒扫得太熟练了。

跟卞荆一同入镇的,有十几人。这些人他虽然大多不认识,偶尔遇见却很好分辨。比如柳茵茵,在汤饼店的头几日,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从小就没干过什么活,做什么都不爽利。

那个少年则不同。卞荆第一次见他,他正在清理石板路上的血迹。

刚开始卞荆看着满地的血,还愣了一下,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才知道那附近住了个屠户,三天两头的杀了什么牲畜,血水就直接往街上泼。时间久了,石板缝隙里都散发着腥臭。

过路的人都避着走,只有那少年在清理。他泼一桶清水,就用竹帚扫一遍,然后再泼水,再扫,如此往复,直到石板露出本来的颜色。一切都熟练得仿佛已经做了许多年。

“好像是姓周吧,渡落山收世家子可一直都是个新鲜事。”薛牧山一边呸呸地吐着鱼刺,一边说着。

比起卞荆这个隐在暗处的世家血脉,那姓周的少年才是一道真正的惊雷。十七岁的周家嫡系,闹出的动静恐怕不会比当年元钺小。

“周……周樟宁?”听着描述,卞荆突然想到了入山时那个背着匣子的少年。

这么一想背影确实有点像,都是一样的肩膀宽阔,腰背笔直。不过他没见过周樟宁的正脸,所以就算站在他面前,他也认不出来。

这么说,每天清晨洒扫街面的少年就是他?

“快吃,一冷就腥了。”薛牧山一边吹着气一边催促卞荆吃鱼,就说话的功夫,他已经在吃第三条了,吐了一地的鱼刺。

……

渡落峰。

渡落峰是渡落山脉的主峰。它极高,巍峨宏大,气势磅礴,云涛也只在它腰间翻腾。它又极寒,积雪常年不化,冰塔林立。远远看去,似乎除了直入天穹的仙树,一片荒芜。

此时若有人能在峰顶向下观望,就能看见一个火红的身影正在如一颗流星般向上袭来。

那人轻点着峭壁上的积雪,借着力一路向上攀登。他足尖一触即离,积雪却仿佛在刹那间承受了万钧之力,成片坍塌,翻滚的雪雾如同滔天巨浪。

这一身火红的不是别人,正是张衾音。

几个呼吸后,他便攀上了渡落峰。

此处静谧无声,几乎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刚站定,入眼的便是山峦般高大的渡落仙树,望不到边的树冠没入穹顶,成片的雪色渡落花几乎和云融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云,哪里是花。

仙树下倚靠着一座白玉宫殿,层层叠叠的琼楼玉宇,规模恢弘,檐上积满了从云端飘落而下的渡落花,像是下了一场雪,显得清冷一片。

张衾音看了一眼遮天蔽日的渡落仙树,没有急着往前走,而是站在崖边,转身回首望向远方,望向绵延的渡落山脉之外的地方。

只见那里依旧是重重起伏的山峦,河流在峡谷与平原之间回环曲折,一座座的城池散在各处,星罗棋布,一直蔓延到与天穹接壤。

再远就看不见了。

渡落峰是这世间最接近穹顶的所在,可即便是在这里,依旧望不见天边。极目远眺所能见到的景致,好像三百年来一直没有变过。

再过三百年呢,是不是也不会变?

张衾音低头看看脚下的万丈崖壁,见积雪成片坍塌,大片的雪浪翻滚,茫茫雪雾升起,突然有一跃而下,投身其中的冲动。他很想吹一吹风。

“在看什么?”

身后,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吐字很慢,声调也有些奇怪。

张衾音听见问话,身形一顿,却没有急着回头,他慢慢收回望向山下的目光,转过头对着来人笑了。

“看景。”

他笑得很奇怪,嘴角上扬,梨涡很深,细长的眼睛却里只有一片冷光,像是戴了张不太服帖的人.皮面具。

在张衾音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一个竹青衣衫的人静静站立着。他个子很高,身形偏瘦,一头纯净无暇的雪发散在肩头,像是一束柔和光泽的蚕丝。

“好看吗?”那人轻声问。

这青衣人样貌生得极好,面容深邃,肤如凝脂,只是没什么血色,清冷的眉睫下是双碧色的眼瞳,苍白的嘴唇让他看着有些羸弱,像个沉疴已久的人。

但张衾音知道这只是表象。

他羸弱,世上再没有称得上健壮的人了。

古籍有载,白埜,为渡落仙树所化,天生灵种。

数万年前,有巨石自天外而来,几欲灭世。白埜立于树顶,挥手击碎。巨石破裂四散,落地化成五峰。此后,世间再无人直呼其名,皆尊称白埜为渡落山主。

张衾音儿时初次听闻,只觉得夸张。五座山峰一般的巨石,一击而碎,这是什么样的威能?

直到他后来才知道,这世上这样的人,至少还有三个。

“不好看。”面对着眼前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的白埜,张衾音垂下眼,“一直都是这样,没什么意思”。

白埜上下打量张衾音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走近几步,抬手微动手指,挥去了落在红衣上的几片渡落花。

白色的细小花瓣,无声地落在雪上。

由于这章没存草稿,有两个无法显示的“口口”,我回想了足足十分钟才想起自己写的是什么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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