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御兽大典(五)

“好,你问。”朝雨爽快地点头,眼睛直盯着谢盈。

她火气上涌,隔着一层白纱看人只觉得难受,居然伸手一把掀了帷帽扔在一边。

此举没有惊到谢盈,反而让卞荆差点跳起来,手一抖直接把杯子给推倒了,茶水在桌上四淌。

“……你们继续。”卞荆说道,迎着二人的目光露出了一个假笑。他没想到朝雨玩这么大,这是完全不考虑自己的身份是否会被识破啊。

“姑娘不同意我这说法,还要与我争论,想必是对东宫家有所了解,要么是你与东宫家有渊源,要么是你认识东宫家的女子,觉得她们与我说的不一样,所以才如此气愤。那么我想知道,这位女子是谁,她除了生孩子,又或者准备生孩子之外,有做过什么有益于灵居界的事吗?你要反驳我,总要举个实例吧?”谢盈说着,明明脸上带笑,眼神却没什么温度。

朝雨没想到他第一句话就会问这件事,她想过自己的身份会因此暴露,但没想到对方问得如此直白,不由得攥紧了双拳。

“我与东宫家并无瓜葛,也不认识这样一个人,只是同为女子,你的话在我听来,一开始就带了偏见。以公子的谈吐,想必家世不凡,才会对灵居界的几大世家如此了解,那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东宫家女子的处境。

她们从一出生就被困在东宫城,没有半分自由,长大之后的婚嫁更没有半分自主的权利,她们不断从一个世家的牢笼走向另一个,从生到死只为了延续所谓的世家血脉,你却要问她们为灵居界所做的功绩?

是,千百年来,东宫家的女子从未出现过一个像……渡落山泛山仙子那样的女修,可你质问一只被重重牢笼所围困的鸟儿,是否曾经跋山涉水越过千山,就不觉得惭愧吗?她们不是做不到,是没有机会罢了。”

朝雨说完,深吸了一口气,她以为自己这番话至少在道理上能够压谢盈一头,没想到对方神色不变,甚至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嗤笑。

“啪、啪。”谢盈伸手为朝雨的言语鼓掌,嘴角的笑却越来越放肆。

他本来是想忍住的,可是看着朝雨一脸的认真,好像对自己所说的话坚定不移,这情景在他看来实在是可笑。

“姑娘说话,比我想的要厉害,要不是我见过东宫家的女子,差点就要信了你的话。道理听起来是不错的,但你把人想得太好了。家养的鸟儿自小锦衣玉食,笼子打开了它也不会想飞出去的,所谓的重重牢笼,在有些人看来却是身份与血脉的象征。姑娘举不出实例,我说一个如何?让你看看这东宫家女子的真面目。”谢盈将手肘支在石桌上,撑着半边脸靠近朝雨,一脸认真地说道。

朝雨心道,我还需要你给我举实例?我自己就是东宫家出身,我还不知道自己吗?东宫家的处境,难道你一个谢家人,还能比我看得更清楚?

但她不好直接反驳,顶着谢盈的注视只能镇定地点点头,表示愿意听一听。

于是,谢盈语气平淡的说了一件事,他将一些人名和地名做了简单的替换,看似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做法却很敷衍,仔细一想就能知道他说的究竟是什么。

这种毫不顾忌的姿态,倒是与此刻的朝雨有几分相像。

之前提过,谢盈是谢家少主之子,他有二十几个兄弟,论年纪他差不多夹在中间。谢盈是最受父亲宠爱的一个儿子,但他的血脉天赋在所有兄弟之中是最弱的,几乎无法施展秘术【化灵】,这代表他绝无可能成为谢家下一代少主。

父亲独一份的宠溺,在外人看来十分令人艳羡,但谢盈自己清楚,这更像是一种怜悯与补偿。这种偏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与兄弟们是不同的。

形成这种差异的原因,说起来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谢盈与他的兄弟们,并不是一母所生。他二十几个兄弟,生母皆出身东宫家,只有他不是。

谢盈的生母是一个出身普通的女修,修行天赋不高,但才智出众,师承灵居界东南的一个小宗门,学有所成后便投靠了谢家,在酬天楼里当了掌柜。她凭借着超绝的记忆力与对各类消息的敏锐感知,通过对各类灵材、灵器的调配,在短短数年之内,就将酬天楼的规模扩大了一倍有余。

酬天楼不是简单的商铺,更是谢家手足的延伸,她将酬天楼在数百年经营的格局之上进行壮大,便是将谢家在灵居界的权势推向了更高的一层,其才能不言而喻。

谢盈的母亲不再是简单的掌柜,她在酬天楼的地位越来越高,也理所应当地被谢家的当权者所注意,她也是在这个时候与谢宸相遇,而当时谢宸还不是谢家少主。

二人之间的故事不必多说,无非就是金风玉露一相逢,看对眼了,不能说至死不渝,但至少有真情在,不然也就没谢盈什么事了。

如果二人就此拟定婚约,不失为一桩佳话,但事情很快急转直下。

在谢宸成为少主之后,东宫家很快遣人来访。

没有人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但谢宸很快大婚,迎娶了东宫家的女子,不是一个,而是三个。

谢盈的生母至此销声匿迹,她此后再也没有出现在酬天楼,也没人见过她。

“可这跟你我今日要说的事,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是这三个东宫家出身的女子有问题?”朝雨皱眉问道。她能听出这故事里隐藏着信息,但不明白谢盈究竟要说什么。

“我这友人从小是记在父亲的正妻名下,八岁那年才得知自己的身世,此前他只觉得奇怪,为什么母亲对所有兄弟一视同仁,唯独对他冷眼。”谢盈用友人指代自己,但这话谁听了都知道是在说自己的事。

“种种细节说起来繁琐,总之,他最后在家中医官那里寻到了一本医案,上面记载了生母的种种用药。他这时候才知道,他并不是母亲头胎所生,他在兄弟之中排行靠后,是因为母亲第五胎才生下了他。”

谢盈的生母,早在谢宸大婚之前便有了身孕,她被困在了谢家,最终产下了一个死胎。此后的数十年,她一共小产五次,中间早产剩下了谢盈,最终身患郁证,心神失养而亡。

一个修士,居然因为心神失养而死去,可见遭受了多大的痛苦。

“你们都是什么表情,喝茶呀。”谢盈提着衣袖,给卞荆与朝雨各自倒了杯茶,这才重新坐了下来,“总之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大族的后院嘛,女人一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我这友人啊,也算是命大,他一母同胞的兄弟没见过天日就死了,他好歹还活着。”

这话的意思,不用谢盈明说,卞荆也能猜的出来,他的生母与那些未出世的孩子,多半就是遭了那三个东宫家女子的毒手,否则谢盈也不会怨恨至此。

“可是……”朝雨的眉头皱得简直能夹死苍蝇,她还想说话,却被谢盈打断。

“我明白我明白,姑娘你肯定是想说,这是再寻常不过的后宅倾轧,而且我这友人的父亲也有责任,有本事让人生孩子没本事把妻儿护住,窝囊废一个。但我想要问一句,若嫁入这大族的东宫家女子之一是姑娘你,你会为了权势谋夺他人性命吗?你觉得这是本性如此,还是迫不得已呢?”谢盈抿着嘴笑了笑,清秀的面庞在月色下像是笼上了一层哀伤。

“我不会。”朝雨摇了摇头,只回答了前一个问题。

“说起来也是有趣。同样是东宫家出身的女子,在姑娘眼里是不得自由的雀鸟,在我看来却是不择手段的毒妇。姑娘认为她们特殊的体质是一种枷锁,因为能诞下血脉强盛的子嗣而被世家豢养,我却觉得那是她们谋夺权势的手段,甚至东宫家的地位也因此变得超然不可逾越。”

“这种事真的合理吗,应该被延续吗?”谢盈看着河对岸的灯火,听着隐隐传来的仙乐,神色晦暗不明。

朝雨沉默半晌,突然开口:“我相信你说的话,你因为……友人的遭遇,当然可以怨恨东宫家,鄙夷东宫家的女子,这是血仇,你没有错。但我不会改变我的想法,因为你知道的这三个人,并不能代表所有东宫家的女子,她们之中也有人并不想要所谓的权势,被当做延续血脉的工具,更不是她们想要做的事,但我不会试图说服你。”

谢盈发出一声轻笑,没有说话。

“我很抱歉。”朝雨冷不丁开口,站起身准备离开。

原本以为会遭到反驳,没想到最后却等来了这样一句话。谢盈惊诧地转头看向了朝雨。

少女已经重新戴上了帷帽,隐隐能看见轻纱掩映间笔直细长的脖颈,身姿中带着一股倔强。

“为什么?”谢盈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我不赞同你所说的话,但你讲的故事很让人难过。”

说完,朝雨转身离开了石亭,很快消失在视野当中。

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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