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林中截杀

穿过街巷走出衡灵镇,便是一片幽谧的树林。此间的日光被繁密的枝叶碎成光斑,浅浅地铺在残雪上,林子深处传来阵阵古怪的鸟鸣。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眠月宗一行人在林子前停下了脚步,仰头望着树林之后绵延崇峻的渡落山脉,一时无言。

“少宗主,这渡落山明知我们今日到访,居然无一人迎接。”元戟身后一名随从有些忿忿。

他作为眠月宗弟子出行,到任何地方都是被人郑重侍候的,这回他们极少外出的少宗主亲自拜访,渡落山居然连个领路的人都没有安排。

“迎接?你以为我们是来做客的?”元戟嗤笑,斜睨一眼,“他们迎了,不好办的就是我们了。如此不闻不问,才是留了商讨的余地。”

“渡落山五峰并立,此前接下拜帖的是云栖峰,峰主海棠万里此刻应该是在的,不如先前往此处。”另一名随从开口。

“不。虽说是云栖峰接的帖子,但这事不是她能做主的,要探虚实,还是得直接拜谒渡落山主。”元戟摇摇头,仰头望着极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峰雪顶,心中有了决断,“渡落峰无法御空,届时还需徒步攀登,尽快动身,必定要在日落前登顶。”

话音落定,她身形一闪便已经不在原地。

“可渡落山主白埜……”不是说已经许久不见访客了吗。

黑衣随从还想说话,可看着几乎要消失在林中的元戟,他不敢再停留,紧随其后没入了幽静的树林。

于是,眠月宗一行便如同黑色的群鸟在林中飞掠,以极快的速度越过太衡峰的山林,朝着山脉中心的渡落峰而去。

越往深处,元戟越是心惊。

她发现自己体内灵力的运转开始变得凝滞,越是靠近渡落峰,这种阻滞的感觉就越明显。

这是阵法吗?不,开什么玩笑,要覆盖如此广阔的地域,这阵法该有多大,岂是人力所能达到的。

元戟想着,转头瞥了一眼身后的随从,发现他们神色如常,并无异样。

难道只有我受到了影响?这不应该啊。还是说……与境界有关?

算了,眼下别的都不重要。麻烦的是,照这么下去,等自己到了渡落峰下,恐怕会被直接压制得跌落境界。

那时自己还剩下多少战力?能有平时的五成吗,还是三成?渡落峰之上无法御空,恐怕也跟这古怪的境界压制有关。

“吼——”

元戟正出神,忽听见不远处的山林传出一阵异兽吼叫,紧接着便是地面颤动,树叶乱舞,无数鸟雀走兽惊起,周围登时一片窸窣。

这时,在林间飞掠的元戟身形一顿,像是发现了什么。

她一甩衣袖,右手握着木杖向身侧的树干用力一击,一声木料凿穿的脆响后,杖身已深深没入树干,她借此稳稳地止住了前趋的步伐。

黑衣随从们见状也赶忙停下,稳住身形,立在她身后的枝干上。

“咔”一声,元戟从树干中抽回木杖,一甩木屑,就见那树干上大片的树皮爆裂脱落,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坑洞。

她随手的一击,数人合抱的巨木就这么被木杖凿穿了。

“应当只是有些修为的异兽在争斗罢了。”以为元戟是因为吼叫声停下,一名随从犹豫着开口,以他们一行人的实力,应该还不需要如此谨慎吧。

元戟没吭声,出声的随从便有些无措,他试着去看元戟的脸色,才发现她正仰头在看着什么。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随从当即头皮一紧。

只见众人正前方不远处,高高的树梢上,竟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那人身形颀长,长发披散,悄无声息地隐在枝叶间,似山中鬼魅。

他背光站立着,一身的红衣,却看不清面容。

“什么人!”随从大喝一声。

“你们到了别人的地方,却要问来的人是谁?”

那人懒懒地开口,右手从袖中缓缓抽出一柄长剑。

长剑通体雪白,剑格极窄,几乎与剑柄、剑身同宽,散发着莹亮的光辉。远远看去,就像是直接握着一柄剑刃,又像是握着一束月光。

元戟见对方拔剑,心中一沉,握了握手中的木杖。

可看了两眼,她又觉得面前的人有些莫名眼熟,伸手用衣袖遮了遮刺眼的日光,眯眼看清对方的面容后,皱眉问了一句:“张衾音?”

“我没想到啊,元家还有人敢入山?”他似乎没听见元戟的话,自顾自地喃喃,又似乎有些无聊,右手持着剑撩了撩身侧的树枝。

叶片被锋利的剑刃削下,簌簌地往地上落。

是这个疯子。元戟暗骂一声。

她没见过几次张衾音,却对他颇为忌惮。

当年元钺一事后,元家曾派人至渡落山,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争斗,一行三十余人竟无一生还。当时身在眠月宗的元戟多方打探,才得知所有人尽被张衾音一人所屠。

自那之后,元家对元钺之事开始三缄其口,她再难探出半点消息,渡落山则愈加沉寂,几乎与灵居界隔绝。

“为何不敢?我哥哥来这三百多年,一出山便死了,难道我还不能来看个究竟吗?”元戟神色不变,只是暗自握紧了木杖。

听到“死”这个字的一瞬间,张衾音的声音就变了,像是被人生生抽去了一段筋骨,愤怒中还带着钻心的疼。

“他怎么死的,你们不是最清楚吗?”

毫无预兆,滔天的杀气骤然迸发,张衾音一挥雪刃,数丈长的凌厉剑气便破空向元戟而来。剑气所经之处,树干爆裂,枝叶乱舞,几乎是瞬息就到了眼前。

几个随从被这剑气所慑,不由得后退了半步,元戟却面色如常,右手横持木杖挡在身前。

袭来的剑气与黑色杖身相撞的一瞬,巨大的气浪向四周翻腾,几丈之内的土地被成片掀起,巨树拦腰折断,一时之间飞沙走石。

元戟黑色的长发翻飞,脚步却未挪动半寸,她轻转木杖,向身侧一卸,那剑气便被挪了方向,朝身侧的树林削去。

如同秋日里农夫手中的镰刀,凌厉的剑气扫过树林,密林就被切出了一道整齐的断口。枝叶落下,众人的上方没了树冠的遮挡,阳光倾泻而下,一片大亮。

这一道剑气,竟然直接在山林中削出了一片空地。

“你!”元戟皱眉正要说话,张衾音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几乎是剑气消散的瞬间,他就从树梢上附身一跃而下,持着雪色长剑向元戟破空袭来。

行动之快,黑衣随从们有心替少宗主抵挡一二,却反应不及,等他们看清,张衾音的剑尖已在元戟的面前。

元戟一杖挑开剑刃,张衾音却翻手再刺。

她侧身翻转,躲过向着脖颈而来的利刃,却不料张衾音反应更快,先一步向着她移动的位置挥剑。

这一剑几乎没有留手,就是冲着至少断她一臂去的,元戟躲无可躲,准备生吃这一剑。

而这时,一旁的几个黑衣随从终于回过神来,纷纷持剑向着张衾音而来,迫使他收剑转身应敌,算是替元戟化解了这必伤的一剑,她也趁势往后退了几步,与张衾音拉开了距离。

“呵。”张衾音轻蔑地笑了一声,抬手招架住迎面而来的各式兵器,看着面前几个杂鱼一般的黑衣随从,满脸的不屑。

“真是不知死活。”他摇头低语,鲜红的衣袖翻飞,又是一道磅礴至极的剑气应声而出。

几个随从被剑气横扫,倒飞出去十数丈,哀嚎不断。

张衾音没有立即赶尽杀绝,他见几个杂鱼都没了再战之力,就持剑转身看向元戟,身形一闪,雪色的剑刃又到了眼前。

有了片刻的喘息,元戟应对起来从容了许多,与对方走了几十招也未落下风。

在这之前,元戟也遇到过不少剑修。有的剑招飘逸华美,抬手间有落花相随,剑气拂过都留有清香。有的剑招孤绝狠戾,剑刃仿佛淬过血,呼啸间恍若野鬼哭号。

她却第一次遇见张衾音这样出剑丝毫不留余地的剑修,不做试探,不计代价,步步紧逼,不仅不给对手喘息的时机,也不给自己片刻的停留,时刻在以性命搏杀。

像一条已经疯了的野犬。

一阵金石碰撞的声音过后,元戟横撑木杖抵住了面前的剑刃。

“这就是渡落山的待客之道吗?接了拜帖,却半路截杀?”元戟冷笑,额角青筋暴起,眉心的黑痣几乎要渗出血来。

“徒弟接的拜帖,又不一定是师父的客人。”张衾音眨眨眼,却不收手,催动灵力将剑刃往前,“何况,哪有客人不去前厅,净往后院跑的呢?云栖峰可不在这个方向。海棠年纪小,家里进了脏东西都不知道。”

“有意思吗?放出消息引元家查探的是你们,如今又摆出这幅样子?呵,还是说有客登门,家里看门的狗却不知道?让开!”元戟喝了一声,再次挥开长剑。

张衾音顺势微微转身,后退几步持剑站定:“我确实不明白。要我说,姓元的有一个算一个杀完了事,哪有那么麻烦。”

见两人分开,尚有余力的几个黑衣随从立即上前,将张衾音围住。

“你杀不了我,也不能杀我。”元戟掸掸衣袖上的尘土,一挥手让随从都退开。

真要拼个死活,别说眼前这几人,就算再来几十个,也未必拦得下张衾音。

元戟心里清楚,自己不可能真死在这,不说元家与眠月宗会如何,渡落山主那里他就没法交代。何况,渡落山若有心挑起事端,便不会这么多年与世隔绝。

而且,当务之急是要见到白埜,弄明白那孩子是怎么回事,渡落山的目的是什么,而不是在这跟这条疯狗撕扯。

“你也未曾亲眼所见,为何笃定元钺是因元家人而死?”

“若是亲眼所见便好了。也不用见一个再杀一个。”张衾音声音低沉,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抚剑刃,眼睛有些失神,似乎沉浸在思索之中。

元戟直觉不好。她看着张衾音的神色,心开始往下沉。

“下、下雪了?”

一名随从突然开口,众人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不知从何时起,天居然暗了下来,大片鹅毛般的雪花正纷纷扬扬地从天上落下,静谧无声,却带着一丝压抑的气息。

“怎么回事?刚刚不是还晴着?”另一名随从疑惑。

就在他们为这突然变化的天气愣神时,一声惨叫突然炸开。

“啊——手!我的手!”

循声看去,一名黑衣随从正惊恐地捂着自己右手大叫,手掌之上一片通红,布满鸽蛋大小的燎泡,如同浸过滚油,可怖异常。

“雪!这雪是烫的!”他惨叫。

他这是烫伤?可雪怎么会是烫的?

很快,又有一片雪花悠悠落下,众人眼见着它落在一人的肩上。几乎是瞬间,雪花消失不见,那人肩头的衣物却迅速变得焦黑,随即化成灰烬落下,而肩头的皮肤已一片血红。

“少宗主,这雪有问题!”随从捂着肩膀,看向元戟。

这确实不是普通的雪,眼前如梦似幻的雪花,足以焚毁世间万物。

“你们先走,这里交给我。”眼见着成片的大雪即将压下,元戟吩咐身边的随从先行离开,又对着张衾音说,“他们不是元家人,放他们出山。”

听见这话的随从们有些踟蹰,出行前宗主命他们跟随元戟出行,并要求记录一路见闻,事无巨细皆需上报,如今他们先一步离开,似乎不妥……可眼前这人,又不是他们所能抗衡,留下来怕是死路一条。

张衾音不说话,还是站在原地,雪色的长剑上不知何时凝结了一层冰霜,他正百无聊赖地用手指一点点抠着,乌黑的发丝垂到额前,神情专注。

昏暗的天光下,他一身红衣立在雪中,显得有些落寞。

叹了口气,元戟示意随从们直接离开。

很快,偌大的林间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落雪无声,大片的雪花很快覆下,落在元戟身上却没有灼烧半分,只是在她的头顶和肩头积了一层白,在黑衣黑发的映衬下显得极为醒目。

“还打吗?”元戟拂下身上的雪。

听见这话,张衾音回了回神,他抬头看看天色,又看了一眼面前的黑衣女人,足下轻点,向前飞跃,对着元戟又是一剑。

与先前不同,这一剑除了浑厚的灵力,还卷着漫天的飞雪,凌冽的寒风似万千刀剑扑面。

元戟黑色的衣裙被吹散,如同在水中化开的一滴墨迹。

她还是横持木杖去挡,半人长的黑色木杖在铺天的风雪面前显得有些单薄。如刃的气流不断切割在木杖表面,削下细小的黑色木屑,杖身顷刻间留下无数划痕。

就在木杖表面皲裂,看似要折断的时候,杖身之中却露出了一片骨质的莹白。

原来黑色木杖之中,有一根脊柱制成的骨杖。它似乎是从什么蛇的身上整根取下制成,细密的椎骨环环相扣,色泽莹润如玉。比起兵刃,它更像是一支装饰用的手杖。

见手杖的木质外壳已全数脱落,元戟手指紧扣,持杖向前横扫。一道黑色弯月般的光芒划过,面前的风雪瞬间被斩开,直劈向其中的张衾音。

见此,张衾音只好收剑,侧身躲避,那黑色的弯月便擦着他的鬓角飞掠而过。

嗯?这使的不像是杖啊,倒有点像是……

张衾音挠着下巴,转头看着黑色弯月扫出的方向,眯眼想了想。还没等他想明白,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破空之声,元戟不知何时已经跃至半空,手中竟握着根一人多长的莹白骨鞭,正凌空抽来。

对了,是鞭子。

这鞭子看着精巧易碎,在元戟手中却仿佛能抽碎虚空。

“你这倒是新鲜。”张衾音倒退数步,躲开抽击。

“啪”一声,骨鞭应声落地,直接在地面抽出了一道深深的裂隙。这要是抽在人身上,怕不是连骨头都能碎裂。

一击不中,倒也在意料之中。

元戟顺势落在一棵折断的树干上,右手一挥,长鞭“啪”一声抽在地上,扬起一片积雪,再一扬鞭,那骨质长鞭竟然在空中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咔”声,一节节椎骨极快的速度收束,眨眼间,一人多长的骨鞭又变回了原先的骨杖。

她把骨杖往地上一拄,歪着上身对着张衾音讥笑道:“你不是要杀我吗?还等什么?”

……

傍晚,漫天的火烧云,整个衡灵镇似乎都披上了一层霞衣。

卞荆脸上盖着一本书,正躺在书肆院子里酣睡。这段日子薛牧山总是不在,他的躺椅就被小孩拖到了院子里。

日光太好,院里太暖,不留神就睡了一下午。

“起了起了,别人最多睡到日上三竿,你这是打算睡到月上柳梢啊!”刚回书肆的薛牧山一把掀开盖在卞荆脸上的书本,用手拍拍他睡得有些发懵的脸蛋,又薅一把他乱糟糟的头发,“真是的,在我这都快把你养废了。”

卞荆瞅瞅在自己面前飘来飘去的白色长须,发现原来是薛先生回来了,这才双脚一抬,翻身坐起。

“书背的如何?”薛牧山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塞到卞荆手里。

油纸包入手有些温热,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白色的糯米糕,还撒着几粒黑色的芝麻。

“还行。”卞荆双手掐着油纸包咬了一大口,含糊着说。他还想用手比划什么,却被从远山传过来的一声巨响打断了。

一老一少不约而同地转头去看,只见极远的一座山上,不知何时冒起了大股的烟尘,原本苍翠一片的山腰上,树木一片倒伏,甚至出现了几座坑洞。

“那里怎么了?”卞荆愣住。

“啧,狗咬狗罢了。”薛牧山抠抠耳朵。

本土狗发现了“增加空段”的自动排版功能...不用手按回车真是救我狗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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