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御兽大典(二十七)

起初,朝雨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被识破身份的惊惧侵蚀了她所有的理智,如果不是双腿发软无法动弹,她几乎想要夺路而逃。

她自小在东宫城长大,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私自逃离的下场,最终的结果极有可能是在无休止的追杀中死去。

但无论怎样,都比落入家主东宫烆的手中要好。

未曾真正看清东宫烆的人,常常会被他那东宫家男子独有的昳丽容貌所蛊惑,近乎完美无缺的皮相就像是上天为了掩藏世间至恶而制成的容器。明明身着雪白的衣袍,双手却沾满鲜血,明明以至纯至洁的兰花为族中纹饰,脚下却踩着无数怨魂。

如果说东宫城对朝雨而言是炼狱,那东宫烆便是其中最为恐怖的恶鬼。

朝雨下定了决心,若是漓涣岛护不住她,她宁愿先一步死去。

可她没想到的是,来到御门参加大典的,并不是普通的弟子,而是漓涣岛之主。

只见无数剔透的碎屑在面前飞过,云姓修士的身影如同冰晶般碎裂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浑身散发着光华的生灵。

说是生灵,因为那明显不是人的模样。

灿金色的及腰长发披在身后,犹如日光下不断翻涌的波涛;上半身与面颊被透色的鳞甲紧密覆盖,随着呼吸层层翕动;下半身则是粗壮的巨大鱼尾,密密层层的轻柔尾鳍像是一朵倒置的重瓣扶桑花缀在身下,摇摆间透出惊心动魄的瑰丽色泽。

立在面前的与其说是人,更像是一条鱼。

“你……”朝雨瞪大了眼睛,不自觉地想要触碰面前那一片轻纱般的尾鳍,却在接触的一瞬间被轻巧地避开。

琉璃般的鲜红尾鳍悄然从指尖滑走,美得像是一场梦。

不,即便是朝雨最为璀璨的梦境,她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存在。

“漓涣……岛主?”

东宫烆的愣神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凝神一看,见围困对方的十数名白袍侍从已被击倒在地,第一次从主座上站了起来,伸手在衣领处一扯,解开肩上披着的雪色裘衣。

缀满珍珠的披肩应声落地,东宫烆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瞬,他已经出现在了朝雨的跟前。

以朝雨灵台境的修为,根本来不及反应,她只感觉到一股恐怖的灵力向自己袭来,在杀死自己之前又被另一股力量所阻拦。

可即便如此,朝雨也在两股灵力的冲撞中被远远推出十数丈,彻底与众人隔开。

“怎么称呼?”东宫烆瞥了远处的少女一眼,便将目光收了回来,直视面前这位半人半鱼的存在,“渡落山主白埜尚且有姓名流传于世,我却从未听闻岛主的名号。”

“我是【云】。但以前有人给我取过你们的名字,让我想想。”一句灵文在众人耳边响起,“好像是……姓连,叫连霏?”

聚霭笼仙阙,连霏绕画楼。

霏,云气也。

“连霏?倒是个好名字。”东宫烨低笑两声,抬手便是一剑,刺向面前之人的脖颈,剑气之锋锐让周围之人不得不倒退数步,“只是连岛主以一缕神魂前来,就想把我东宫族人带走,是不是太小瞧我了?”

连霏伸手护在脖颈之处,手背的鳞片骤然与剑刃相撞,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东宫烆眼睛微眯,他没想到看似纤薄透亮的鳞片,竟会坚韧至此,遂左手一抬,掐出指诀,往剑刃上狠狠一抹,血液沾染之处瞬息燃起灵火,将剑刃烧的一片通红。

“咔嚓。”一道轻微的脆响过后,剑刃破开连霏受伤的鳞片,深深陷进了皮肉之中,金红色的鲜血不断下落,却在空中化为虚无。

这只是一缕承载灵力的神魂,并没有实质的躯体。

连霏反手一推,将东宫烆的长剑向身侧撇开,对方还想再刺,他一个转身,将身下厚重的尾鳍狠狠一甩,直接将东宫烆击退数步。

“如今,灵居界已经没有自由行走的灵种,我分出神魂前来,是为了看御兽大典的热闹,而不是找人打架。只不过恰好遇上了从前许下的一个承诺,不得不履行罢了。”连霏回望了一眼朝雨,转身对东宫烆缓缓说道。

“承诺?难道与那件信物有关?”东宫烆手腕一振,将长剑上血迹尽数甩去,冷哼道。

“是,那是我本相上的一枚尾鳞,当年一共送出去三枚,这是未曾收回的最后一枚。她捏在手里数十年,我还以为她会用来换取自由,没想到……的确是换了自由,但不是她自己的。”

连霏没有明说这个“她”是谁,但东宫烆很快就明白了。

“高晴?”

连霏点点头,海浪般的金色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来回飘动。

“唉。没想到连岛主身处漓涣海,手却要伸到东宫家。高晴的确是漓涣岛弟子,但她更是东宫家的血脉。你想要带走她尚且不可能,如今还想强行带走一个与漓涣岛毫无瓜葛的东宫族人,不过分吗?”

东宫烆说着,眼眸一转,向会场两侧的白袍侍女使了个眼色,让她们绕过连霏直接去制住朝雨。

“不。”连霏摇摇头,“自从她当年执意离岛,就不再是漓涣岛弟子了。这枚信物,是我答应她的最后一件事。此后无论她境遇如何,我都不会再插手。”

数名白衣侍女直冲朝雨而去,却在半途被身着琉璃鳞甲的漓涣岛弟子截下,双方缠斗在一起,竟然一时难分胜负。

朝雨根本无法插手这些灵宝境修士之间的争斗,渐渐被逼到了会场的角落之中。

东宫烆见手下之人被拖住脚步,也不心急,左右不过是一个受了伤的人,还能插翅膀飞走不成?还是先解决面前这个神魂分身吧。

天生灵种,他还未曾较量过呢。

很快,东宫烆与连霏你来我往地斗了十数个回合,期间各种术法剑招横飞,恐怖的灵力接连撞击在一起,让本就坍圮的会场被再次摧毁,满地碎石,烟尘漫天,周遭数十丈的范围被激烈的术法余波来回碾压,再也看不见成形的石块。

唯有西侧看台上的一小片石阶,由于在场众人的护持,尚未遭到毁坏。

令银竹与十绝等几方人马,至今仍安坐在台上。他们眼睁睁看着东宫家与漓涣岛相互争斗,并没有上前的意思。

开玩笑,这是能随意掺和的事情吗?

一个东宫族人的去留,说来说去与他们无关,但要是轻易干涉此事,牵扯的就不止是一个东宫族人了。不论偏帮哪一方,都有可能成为日后的祸患之源。

不过这是元戟的想法,很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她一般衡量利弊。

比如,须发皆白的御门门主廉琅,此刻坐在座椅之中,就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意味。他来回审视了几遍周围的御门弟子,似乎是想要吩咐,但心中又有一丝犹豫。

说实话,自从他做出要救东宫炘的抉择,御门事实上就已经与东宫家站在了一起。尤其是萧行继任门主之后,极有可能要仰赖东宫家的权势,才能彻底稳住宗门内的各方势力。

此时,东宫烆与连霏相互僵持,正是御门出手相助的好时机。要是此刻袖手旁观,不知东宫烆会如何想。

算了,做事最忌摇摆不定,不如一条道走到黑。

想到此处,廉琅豁然起身,想要招手,却被一根黑色手杖拦在了身前。

元戟冷声说道:“廉门主,我劝你还是三思。帮东宫烆固然能够得利,但对面站的可是漓涣岛。就算灵种不得自由,还有众多弟子在,此时出手得罪他们,可不是明智之举。”

“……毕竟是在我御门地界。漓涣岛如此张狂行事,不占理吧?”廉琅顿了顿,但还是坐了回去。

“占不占理的,此时还重要吗?御门从此都要成为东宫家门下走狗了,还在乎什么理不理的。堂堂一个圣地,竟然落到如此田地。你不帮,东宫炘不会拿你怎么样,但你出手,漓涣岛什么反应可说不准。”该说不说,元戟虽然话不好听,却隐隐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廉琅也不生气,摸了摸胡须,叹了口气,说道:“自家人知自家事,元少宗主只知我要以神魂去救东宫炘,却不知我寿元已然将尽。以我残躯换几年安稳,这买卖不是不能做。受东宫家驱使,总好过御门分崩离析。再说了,东宫家主的做派您是知道的,既然玄狮之力能够重聚神魂,他绝不会轻易罢休。”

就像眠月宗的功法以天上的星月为引,御门在御兽一道上超绝的关键就是这玄狮之力。

但这所谓的玄狮,比高天之上的星月还要难以捉摸。

在灵居界之中,有极其稀少的一部分人,自小会在身上显现恐怖的黑色狮影,这便是被玄狮之力寄生的明证,同样也是掌握这股力量的钥匙。

御门会在圣物的指引之下,将显现黑色狮影的弟子接引入门,成为御门的核心弟子。

这些弟子中的大部分人,随着年岁增长,身上的玄狮之力也会不断增强,寄生的力量强大到躯体无法承受,便会将其连同神魂一并吞噬,痛苦惨死。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人能够干涉或者延缓,除了一种人,能够真正镇压玄狮之力的人。

其中的缘由无法探究,但御门每过数十年,就会出现一两个这样的人。

他们能够与体内玄狮之力共生、抗衡,甚至将其掌控,不仅能够压制自己体内的力量,还能够在一定范围内镇压他人体内的玄狮之力。

这种人,绝大部分最终都成为了御门门主,就如同现在的廉琅。

但古怪的是,廉琅已经当了数百年的门主,御门却再也没有出现一个能够镇压玄狮之力的人。即便是御兽天赋极高的萧行与萧露凝兄妹二人,也做不到这一点。

可廉琅的寿元即将走到尽头,他再也无法庇护门内弟子了。随着他的身死,玄狮之力总有一日会将御门之中最为精锐的力量侵蚀殆尽。

没有更好的人选,他只能尽量培养萧行。他这个弟子哪里都好,不论是心性还是能力,都足以掌握整个宗门,却唯独少了最关键的一点。

“我死之后,玄狮之力反扑,人心惶惶,御门必然内乱,这是比玄狮之力侵蚀更大的祸患。在下一个镇压玄狮之人出现前,御门的衰落已经无法避免,不给东宫家当走狗,也会为他人所掌控,甚至拆解。与其这样,不如卖东宫家主一个面子,多多少少能给御门带来些许护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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