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御兽大典(三十三)

朝雨做了一场梦,梦中只有一片虚无。她以为,光明消逝的背后必然是无尽的黑暗,但坠入梦境的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真正的虚无,是连黑暗本身都不复存在。

梦很长,似乎能延伸到岁月的尽头,却又像是只过了一瞬。

一睁眼,朝雨的眼前出现了一支裹挟着风暴的巨大箭矢,阴寒的气息与磅礴的灵力相互交织,如同来自深渊的吐息。

这是东宫烆的术法,更是来自灵霄境修士的全力一击。别说被正面贯穿,哪怕只是与箭矢擦身而过,上面狂暴的灵力也足以将自己彻底撕碎。

果然,被识破身份的那一刻,自己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朝雨心生一丝绝望,亦有临死前的释然。面对无法抗争的命运,死亡固然是一种逃避,可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只是,眼前的情况似乎不对劲。

那枝小臂粗细的巨大箭矢,虽然直指自己,却没有立即夺走自己的性命,反而离自己越来越远,像是正在被一股巨力缓缓推开。

“这是……发生了什么?”一直屏息的朝雨像是突然回神,她猛地倒吸一口气,慌张地四下张望,这才发现不止是箭矢,周围的一切都处在一种诡异的状态之中。

围绕在朝雨身边的,是呈焰火状炸开的鲜血与碎肉,它们像是粘稠的丝线与线团向她不断涌来,重新汇入破碎的躯体之中,被灵力碾成碎屑的骨片重新凝聚,鲜血再次流淌,碎肉不断粘合,不成人形的肢体碎块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恢复如初,最终凝成了朝雨完好的躯体。

从未见过如此恐怖场景的朝雨几乎要吓晕过去,尤其是这一切正在她的身上发生。

试想一下,当她低下头,看见的不是完整的双腿,而是一团正在拼合的模糊血肉,那该是一副多么令人胆寒的图景。

但她来不及面露惊恐,一个更加难以置信的认知忽然跳了出来。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箭矢不是没有落下,而是已经落下了!

比起治愈类的术法,自己此刻的状态更像是一种逆转,对已经发生之事的回溯!

仿佛是在印证朝雨的猜测,在她身侧数丈的范围之内,所有滚落地面的碎石都开始无规律地滚动。它们不断相互聚合,拼凑,倒塌的石壁重新立起,被术法击破的深坑被瞬间填平,裹挟着阴寒气息的风暴也从四面八方开始收缩,最后化为一缕纠缠在巨大箭矢之上的灵力,一如此前蓄势未发的模样。

而包围这所有一切的,赫然是数道庞大的白金色光圈,它们以恒定的速度不断旋转,发出耀眼的光芒。

朝雨直愣愣地看着那巨大的浑仪虚影,璀璨的光华映在她漆黑的眼眸里,仿佛点亮夜空的群星。

“浑仪……难道是元家秘术!”朝雨一眼便认出了这道传说中的术法,但她一时想不明白,元家人为什么会救她。

会场之中,的确有元家人,甚至元家如今的少主元戟也在场,但她有什么理由出手呢?还站在了东宫家的对立面!为了什么?为了自己这样一个素未谋面的东宫族人?开什么玩笑?

不对。这样声势浩大的还流术,不可能轻易施展。灵居界自古以来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一个人!但他已经死了!

朝雨的心头一团乱麻,但容不得她细想,一个身披黑色长发的人影霎时出现在场中,犹如一道黑色的雷霆降临到巨大箭矢的身侧。

朝雨看不清这人的动作,可一声闷雷般的巨响过后,以东宫烆灵力汇聚而成的箭矢便被断成两截,分别撇向会场的两个角落。

这人是谁?好快的速度!居然能直接挡下东宫烆的术法!即便箭矢已被秘术所控,但上面凝聚的力量却是一分不减,想要破除只能……等等!

“卞荆!?!怎么是你!?”朝雨当即失声喊道。她知道卞荆躲在暗处,却没想到他会直接现身!

他疯了吗?!

黑发少年凌厉一击扫除箭矢,这才缓缓回头。

二人对视的一瞬间,朝雨忽然愣住了。

面前的人,的确是卞荆,却又完全不像他。明明还是从前的样貌,可细微之处却显出诸多不同。

单看他身后披散的黑发,就不知何时变长了许多,也不像往日那般粗糙蓬松,反而像是一匹展开的柔顺绸缎,在日光下隐隐显出蓝紫色的绚烂光华。

可这些不重要,朝雨也顾不上询问,她急迫地喊道:“你快走!这里的事与你无关!”

“来都来了,已经走到这一步,想必东宫家主也不会放我离开了。”

与朝雨惊慌失色的语气相比,卞荆显得气定神闲,他转身看了一眼远处静立的东宫烆,随即低头开始卷袖子,一圈接着一圈,一直卷到手肘之上,确认衣袖不会立即松散,这才垂下了手。

“你……”朝雨一时语塞,但很快又劝道,“你不是说,万一出了事,你会表明身份直接跑的吗?以你渡落山弟子的身份,只要不插手此事,他们一定会放你离开的。”

她此刻依旧没有看清局势,只想让卞荆尽快离开。

闻言,卞荆像是泄了气,双肩都垂了下来,无可奈何地回头说道:“你说的不错,但恰恰是因为我表明了身份,他们才不会让我离开。”

说着,卞荆抬手打了个响指,周围环绕的金色浑仪虚影应声消散,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无数正在空中浮动的碎石也因此轰然落地,在会场中掀起阵阵烟尘。

既然朝雨已经彻底恢复,还流术也没必要再继续了。

“秘术是你施展的?!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朝雨愣愣地开口,短短数息间的巨大变故,让她无所适从。

不等卞荆回应,远处的东宫烆已经冷漠出声:“还能是什么人,隐匿十数年的罪人之子罢了。”

罪人?东宫烆所说的罪人……再加上此前卞荆表现出的种种异象,一个结果呼之欲出。

“罪人?东宫家主这话不妥吧?当年之事尚未有定论,您如此言语,是不把我元家放在眼里吗?”与令银竹缠斗许久的元戟远远闻听此言,身影一顿,当即厉声质问,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锋锐的黑色剑弧。

元戟不想当众与东宫家为敌,但这并不代表她允许东宫烆随意评判元钺之事。

东宫烆挥手一剑撇开剑弧,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此时,会场之中的局面很复杂。

一方面,由于还流术的消散,各方修士都恢复了行动之力,纷纷抽出刀剑,掐起指诀,各种术法蓄势待发,光华交相辉映。另一方面,卞荆彻底暴露了身份,相当于将当年元钺之事再一次提起,众人顿时心思各异,打什么主意的都有。

但不幸中的万幸是,御门显然没有掺和此事的意思,哪怕卞荆已经显露了元钺之子的身份,端坐看台的廉琅也没有起身的意思。

于是,漓涣岛与东宫家相互牵制,剩下的药宗与元家恰好挡住了令家人的搅局,算是勉强维持了平衡的局面。

东宫烆没有动作,连霏则转头看了一眼朝雨,见她活蹦乱跳地站在原地,没有半点重伤的样子,他那满是绚丽鳞甲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感慨的神色。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连霏轻声道,巨大的鱼尾在空中摆动,犹如一朵轻柔的云。

“连岛主这话说得不错,众目睽睽之下,将已死之人复生,这种手段恐怕要在灵居界掀起轩然大波。比起当年的元钺,有过之而无不及。”东宫烆盯着卞荆的身影,心中不断思量,接下来要如何行动。

“这元钺之子,连岛主要插手吗?”东宫烆直接问道。他倒是不惧区区的一缕神魂,但灵种的手段太麻烦了,要是跟连霏继续斗下去,即便能将他斩杀,也要费不少力气。

连霏倒也敞亮,他直接摇头:“我的要求一直没变过。”

虽然对东宫烆突然出手击杀朝雨的事感到恼怒,但连霏很清楚目前的局势,以他现有的力量,只能说尽力带朝雨离开,至于正面压制东宫烆,根本不可能。

“若是连岛主能够保证,从此之后,此人不会再踏出漓涣岛一步,我可以放人离开。”东宫烆思虑半晌,还是决定先拿下卞荆再说,免得夜长梦多。

朝雨,一个低贱之人,放就放了。只要她不再现身,无论知晓什么秘密都没有意义,而用她换取连霏不再与自己对立,对当下的局势才是最好的选择。

还流术的声势太大了,刚才的金色虚影恐怕整个御灵城都能看见,再拖下去,恐生变故。

“好。”连霏点头应下。

也就是这一瞬,他与东宫烆的身影同时消失在了原地。

一个来到朝雨的身侧,一把抓住了少女的上臂,直接将她带离会场中心。

另一个则掀起庞大的灵力,穿着雪白衣袍的身躯仿佛化身雪山之巅凌冽的寒风,转瞬间已至卞荆身前,对着少年的胸膛便是毫不留手的锋锐一剑!

“铛!”卞荆双手一抬,交替挡在身前,同时从掌心散开一道蓝紫色的光华,瞬间挡住这一击,一股清冽苦涩的幽香蔓延开来,将涤荡的剑气尽数抵消。

他掌心向前狠狠一推,顺势往后一跃,想要拉开距离,不料脚尖未曾落地,东宫烆的第二击已至身前。

与先前所持的长剑不同,东宫烆手中握着的兵器不知何时化为了一杆长枪。枪身通体雪白,刻有连绵不绝的兰花纹凹槽,细密的珍珠点缀其上,华美非常,乍一看更像是代表权力的礼器,而非杀人的利器。

可但凡领略过这杆长枪威势的人,都不会小觑它的锐利。看似圣洁无垢的长枪,不知饮过多少滚烫的血肉。

只见冷光一闪,长枪的残影化作数道月光,瞬息间便朝卞荆刺出十数下,枪尖撞击在阵法之上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即便未曾刺中,向四周涤荡开来的灵力却像是阵阵汹涌的浪潮,将数丈之内的巨石尽数扫成齑粉。

直面一名灵霄境修士的全力进攻,卞荆不但没有怯战,反而不知从哪里生出了一股胆气,竟然开始试图反击。他不擅长使用刀剑,也就一直空着双手,但有一股浩渺的气息不断从四肢百骸间渗出,让他挥手间便能引动天地灵气,与面前远高于自身境界的修士对抗。

从未显现的灵种血脉在这一刻彻底展露,卞荆一手随意驱动阵法,灵敏地挡下直刺而来的长枪,一手则指使游离的天地灵气,化作无形的风刃从各个方向朝东宫烆袭杀而去。

攻与守之间,不说闲庭信步,却也未曾露怯。

这种对敌的姿态,并不属于灵居界任何一个已知的流派,反而与先前出手的连霏有八成相似!

会场之中的其余众人,纷纷顿住了身形,惊愕地看向场中的激战。

这少年是什么境界,居然能与灵霄境对抗而不落下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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