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小孩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她盯着卞荆的发尾,想要摸却不敢伸手。
其实,看东宫城内的景象就知道,这里的衣着与用具大多以灰白两色为主,少有颜色鲜亮的东西,而卞荆的头发因为灵种之力的浸染,不仅色泽鲜艳,还隐隐有光华流淌,也难怪小孩看了喜欢。
可卞荆在这方面向来迟钝,随口问道:“哇什么?”
“大哥哥你的头发!就像哥哥那天送给我的花一样!”
说到这件事,小孩来了精神,她起身跑到屋子的角落,趴着从木柜底下抓出一把干枯的花束,像是什么珍惜的宝贝,用双手捧到了卞荆的面前。
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得卞荆眼皮直跳,总担心小孩身上有伤,跑动会加重伤势。不过看她脸色没有变化,卞荆也渐渐放下心来。
“所以,这就是你哥哥送给你的花?”
小孩手中的花束已经彻底枯萎,花瓣和枝叶蜷缩在一起,枯黄而干瘪,根本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估计在屋内已经存放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嗯嗯。”小孩用力点头。随着她的动作,本就酥脆的花束竟然开始碎裂,成片的落到地上。
卞荆一看,心中暗道一声完蛋。
花束放太久了,一拿出来必然会散开,小孩将它藏得那么好,一定极为珍视,这下说不准要哭。
果不其然,被人连打带骂都没掉眼泪的小孩,此时盯着满地的花束碎屑,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她看看手里仅剩的一小截花梗,又抬头看看卞荆,嘴一瘪就准备大哭。
“等等!你等会儿!别急!”卞荆果断出声,中断小孩的情绪酝酿,随即在心中疯狂思索对策,“我、我……有了,我重新给你变一束花怎么样?”
小孩一愣,泪眼婆娑地看着卞荆,似乎在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
“你看着啊……”说干就干,卞荆用指尖在掌心一划,一道血线顿时出现。手握成拳用力一捏,便有一滴浓稠的靛色血液顺着手掌落到地面。
一滴、两滴,血液悄无声息地融进水洼,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等到第三滴血落下,卞荆的脚下忽然亮起了微弱的光芒。
紧接着,十数枚绿芽毫无预兆地从土里钻出来,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在数息之间就完成了从萌芽到抽枝最后开花的过程。十几株崖香牡荆挤挤挨挨地簇拥在卞荆的脚边,蓝紫色的穗花几乎把他的小腿完全淹没。
“哇——”小孩一脸的惊奇,泪水还挂在脸颊上,眼中的悲伤却已经消散。
卞荆蹲下身,将牡荆花捆成一束,递到小孩的怀里,说道:“这束花你可以好好藏着,放上十年八年也不会坏。”
“谢谢大哥哥!”小孩抱着花,仰头道谢。其实她心里知道,两束花截然不同,却依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叫什么名字?”卞荆没有忘记自己入城的目的,于是趁机问道。
“我叫阿焰!”小孩将头埋在花束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燕子的燕?”
“不对,是火焰的焰!我哥哥说,总有一天我会变得很厉害,像是一场大火,能把所有讨厌的东西都烧光!”
哥哥,又是哥哥。
卞荆只觉得头痛,直觉告诉他,这个哥哥没有陪在小孩的身边,多半出了什么事。他该不该问呢?要是不问还能当做不知道,一旦问了,说不准又是一桩事。
自己不是来东宫城闲逛的,待的越久越容易被人发现踪迹啊。
“你有很多讨厌的东西吗?”卞荆决定换个方向问。
“嗯……”阿焰想了想,点头道,“嗯!”
“比如呢?”
“比如东宫城总是下雨,我最讨厌的就是下雨天。”
行,聊到这算是进了死胡同,卞荆暗自叹气。自己总不能继续问为什么讨厌下雨天吧?那真是闲的没事干。
“……但我哥哥不讨厌下雨天。他说,雨是一种护佑,能让我平安长大。”想了半天,阿焰又补充道。
听见这话,卞荆无可奈何地一拍脑门。
看来,今天是绕不过这个哥哥了,除非自己立马就走。
“那你哥哥呢?他去了哪里?”卞荆伸手搓搓小孩的脑门,温和地问道。
正如卞荆所料,此话一出就像是打开了某个无形的闸门,阿焰瞬间变得兴奋起来,同时滔滔不绝道:“我哥哥很厉害的,他已经被挑选进入了内城!他们都说,只有血脉天赋足够高的人,才能够进入内城,我哥哥就是那样的人,他从很小的时候起,穿衣服就是雪白的!”
先前提过,东宫家的血脉天赋会从衣衫的颜色上显现出来,要是真如阿焰所说,他的哥哥恐怕不简单。
“噢……那你哥哥去的内城,是什么地方?是东宫城最中心的宫殿吗?”
“当然不是!”阿焰瞪大了眼睛,连忙否认,似乎对卞荆的问话很吃惊,“那是家主才能住的地方,我们怎么能进去!我说的内城是内三墙。”
“内三墙?”
看出卞荆的疑惑,阿焰开始在周围胡乱翻找,最终找出了六根树枝,把它们依次排列在卞荆的身前。
“东宫城有六道城墙,最里面是家主居住的白煜宫,而靠近白煜宫的三道城墙,就是内三墙,但我们一般叫内城,因为大部分的护卫甲士都住在那里,他们只有轮值的时候才会进入白煜宫,或者出城。”
阿焰又指了指另外三根树枝,继续道:“至于外三墙,就是我们这些穿灰白衣衫的人住的地方,共有三层。我和哥哥原本是住在最里层的……可他进入内城之后,我就被人赶出来了。”
越听,卞荆的眉头皱得越紧。
原来东宫城的六道城墙,不仅仅是防卫所用,它更重要的作用,是将东宫族人按照血脉天赋的强弱分成了三六九等,血脉越是强悍,就离白煜宫越近,而一些血脉稀薄的人,就被驱逐到整座城最边缘的位置,任其自生自灭。
正如当初朝雨所说,东宫城就是一座牢笼,还是一座等级森严、不容逾越的牢笼。
“大哥哥,你问这些是要做什么?你要进城去对不对?”
阿焰忽然往前走了两步,小小的身躯伏在卞荆的膝头,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你怎么知道?”卞荆吃惊于小孩的敏锐。
“我只是年纪小,我又不傻。”阿焰撅了噘嘴,低声道,“来到这里的人向来只会往外跑,他们穿着雪白的衣衫,全都是内城的人。而大哥哥你是第一个外来的人,你进入东宫城一定有事情要做,不可能停留在这里,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
“所以,之前那个逃跑的白衣侍女,你见过她?”卞荆顿了顿,一个念头忽然闪过,“不对,难道这里经常有往外跑的人?”
“嗯……嗯!”阿焰想了想,点头道。
一股寒意顺着卞荆的脊背往上爬。如果他记得没错,东宫城的守卫绝不会如此宽松,早在数年之前,朝雨就曾经说过,想要从东宫城中私自逃离,几乎是一件无法做到的事,她为此已经赌上了性命。
可面前这个小孩却说,时常有人往外跑……若是所言非虚,就只有两个结果。
一,东宫城的守卫力量在过去的数年间遭受到极大削弱,几乎到了千疮百孔的程度,以致于一个普通的白衣侍女,也能够穿过重重城墙,到达城外。
二,堵不如疏,与其将试图外逃的族人困在城中,让他们整日蠢蠢欲动,找寻各种可能的机会,不如制造漏洞故意将他们放出城去,也好直接清除,还省了处理尸首的工夫。
前者自然不可能,过去数年,东宫城未曾有过重大变故,守卫力量不会无缘无故地削弱。那就只剩下了后者,所有自以为成功逃离到城外的人,其实都踏入了一个早就设好的陷阱,包括卞荆遇到的那个白衣侍女。
以为是坦途,没想到是一条死路。
那个侍女的惨叫,也有了解释。
到底是什么人想出的办法,居然能恶毒到这个地步!先是给人以无限的希望,以为能彻底逃离,然后在他们最喜悦的时刻降下无比绝望的死亡。
不仅要吞噬性命,还要吞噬他们的心啊。卞荆下意识搓了搓胳膊。
阿焰不知道卞荆心里在想什么,见他许久不说话,便主动开口:“大哥哥,你带我一起进去好不好?我知道进去的路,我可以带你走!我想去找哥哥!”
“你哥哥不是在内城吗?你也进得去?”
“……内城我当然进不去,我也没有去过。”阿焰有些沮丧,但她很快振作起来,“但我知道怎么穿过接下来的两面城墙!要是没人带路,大哥哥你是不可能进去的。”
正如阿焰所说,她虽然年纪小,却意外的敏锐,很快就抓住了卞荆真正在意的东西。没有人带路,他便无法悄悄潜入城中。
“我不可能带上你。”卞荆摇头,态度坚决,“潜入城中和往外逃,是两码事。那些内城的侍女外逃,半路被人抓住说不定能活命,可我这样的身份一旦被人发现,他们绝不会留手。你跟着我,搞不好会死的。”
“可是我要回去找哥哥!他还不知道我被赶到了这里,万一他来找我却找不到,那该怎么办?”阿焰明显变得急迫,一张小脸上满是汗水。
卞荆眯起眼睛,琢磨着说道:“所以……你被赶到这里之后,就回不去了?明明知道路,却回不去……看来第五道城墙与最外层截然不同啊,城门不是变动的,而是有人守着吧?”
“啊!你怎么知道!”阿焰吃惊地叫道,反应过来之后马上捂住了嘴。
“所以我根本不需要人带路,我只要找到有人守卫的城门就行了。”看见小孩的神情,卞荆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于是站起身就准备离开,“你好好的待在这里,小心点,别再招惹刚才那些人。如果你想离开东宫城,我也有命出来,到时候我会来带你。”
说完,卞荆径直转身。他不可能救下每一个人,但阿焰这样孤苦伶仃的小孩,既然遇见了,能拉一把是一把。
就像当初的朝雨,明明是萍水相逢之人,卞荆也愿意舍命救她。
“不行!你一定要带我一起去!”阿焰一个猛冲,直接从后面抱住了卞荆的裤腿,“大哥哥,我一定会有用的,你带上我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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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带上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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