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灵草月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卞荆听白埜讲课的这几天,别处也开始热闹起来,比如添了许多新弟子的太衡峰。

这天,刚好是梅子田与谢燮二人给新弟子授课的日子,他们带着十几个高矮不一的少年人,在太衡峰后山的密林里辨识灵草。

林子里的树木长得高大,枝叶在众人的头顶纵横交错。但毕竟是冬天,枝叶比盛夏要稀疏不少,日光能浅浅地透进来,让树林显得没那么昏暗。

梅、谢二人依旧是那副普通的书生打扮,只不过梅子田因为矮胖的外形,加上整个人乐呵呵的,显得格外平易近人,而身形高瘦的谢燮面色冷峻,一身的刻薄盖都盖不住。

一众少年人则穿着太衡峰统一制式的朴素衣衫,手里抱着个竹编的背篓,围成一个小圈眼巴巴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师兄。

他们对梅、谢二人并不陌生,虽然只在衡灵镇前见过一面,却对他们的脾气多少了解一些。因此,在谢燮不耐烦的一声冷哼之后,少年们便不约而同地僵了僵后背,把目光看向了梅子田。

梅子田也知道这时候只能自己开口,于是往前走了一步,说道:“呃,今天呢,主要就是带你们来辨识一下各种灵草。虽说不接触炼药,这便不是什么必要的功课,不学也不妨碍修行,但修士历练之路坎坷,总会遇上各种状况,多学点总是没坏处的。”

他说话的语调平和,极有耐心,把道理一点点剖开来讲,与身边的谢燮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太衡峰教授弟子的特点,说起来其实就是一个字,杂。

比起许多专精一道的宗门,太衡峰并不约束弟子修行也不会刻意引导,只是竭力提供适宜的资源,任由门下弟子选择,不管是炼器还是炼药,御兽还是符箓,在太衡峰都是一样的,并无侧重更没有轻视。

也许本意是好的,可惜人的精力有限,修行的禀赋更是天赐,太衡峰这种显得有些散漫的引导,往往会让没有主见的弟子趋于平庸。

若是用侍弄庄稼作比,云栖峰培养弟子就像是精心挑选良种,再单独栽种培育,而太衡峰则是不论种子优劣,一把子抓起来丢到田里了事。

“你们虽然是一同进入衡灵镇的,但因为通过考验的时间不同,因此到太衡峰的次序有先后。以此排序,先到的是师兄师姐,后来的便是师弟师妹,各自的排序你们应该都清楚了。太衡峰跟渡落山其余几峰不同,他们上山之后还有不同的师承,咱们只要是新弟子,都一同拜在峰主杜日南门下,都是亲传弟子,也不分什么远近亲疏,大家都一样。像我就排第四,你们可以叫我梅师兄,也可以叫四师兄……”

听着梅子田越扯越远,谢燮不耐烦地打断:“不是说灵草吗,你扯这么多干嘛?”

“哦哦对,我们今天要找的灵草就是这个。”梅子田在自己的背篓里拿出一大把叶片细长,叶尖泛白,株身青中带红的灵草,给每人手中分了一支,好让他们仔细观瞧。

“这是红月无,最常见的灵草之一,外敷能治外伤,生服有一定的解毒作用,一般作为炼丹的基础材料。你们可以在这片林中找到它,找到之后须得仔细比对,注意不要与一种株身发黑的灵草混淆,那是黑月无,有剧毒。”

“红月无与黑月无?名字如此相似,它们是有什么关系吗?”人群中有人发问。

“他们都算是月无草的一种,只是性状和效用截然不同。它们取名月无,是因为在有月亮的夜晚,这些灵草就会化作各式各样的灵虫隐匿起来,让人无处寻找。”梅子田听到有人发问十分开心,笑得眼睛小了一圈,“除了这两种,在一些特殊的位置,还会生长着白月无,鎏金月无等,都各自有不同的作用。”

听见手中的灵草夜晚能化成虫,一些女孩的脸上明显有些不自然,但梅子田完全没注意到这点,只是让所有人在日落前摘满背篓,然后送往松瀑峰,就算完成今天的课业。

弟子们三三两两地往林中走去,很快便散开,只留下梅、谢二人还在原地。

梅子田揣着双手看着众人离去,乐呵呵的,眼神中带着期待的神色,像是老农看着地里刚抽芽的瓜苗,谢燮则翻了个白眼。

“烦死了。我就知道,这带孩子的活一旦接下了,就会没完没了。”谢燮皱眉,一甩衣袖,足下一点,背着手就跃上了枝头。他轻巧地盘坐在一个视野较为开阔的地方,盯着远处林子里的动静。

谢燮是极没耐性的一个人,琐事多了,时常会暴躁起来。

他不喜欢跟人密切相处,更讨厌有人在耳边不停地叨叨,别说师兄师姐,就算是他师尊杜日南说话啰嗦,都会被他粗暴地打断。整座太衡峰,恐怕也就梅子田这种温和脾气的人才能跟他呆在一起。

“我早说了,你偏不听。师尊哪里只是让我们去山下镇子口接人这么简单,他一开始就是想把这批弟子丢给我们带,好躲清闲。你听听他说的什么,‘既然见过一面,那相处起来会更亲近’,这群小孩是鸡雏吗?啊?见了第一面就得认娘?”

谢燮骂骂咧咧,完全没去想他把自己也骂成了母鸡。见师弟气得不轻,梅子田只能好脾气地在树下说好话。

“师尊——他毕竟有事嘛。”

“有——事——?”谢燮仿佛听见了什么荒谬到不可理喻的话,“他上次说有事的时候,你是不记得了吗?消失了整整半个月,只是为了跑到尘世给师娘买糕点!什么糕点,吃了是能长生不老吗?!”

提到这件事,他几乎要疯了。自己这师尊明明与道侣已经相伴了上百年,可一遇到与师母有关的事,整个脑子可能都没有一两重。那糕点是什么要紧的事吗,值得他抛下太衡峰诸多事务,一去就是大半个月?

仿佛知道师弟在腹诽什么,梅子田笑呵呵地说道:“可对于师尊来说,也确实没有比师娘更重要的事了嘛。”

谢燮闻言,翻了翻眼睛不再说话。

今天,本该是杜日南这个师尊亲自为新弟子授课,可他一大早便不见了踪影,只留了一道传声符,将一众叽叽喳喳的新弟子留给了梅、谢二人,言语之中满是信任,说什么他们早已青出于蓝,新弟子交给他们很放心云云。

气得谢燮差点把峰主居所用火给点了,还是梅子田费了半天劲拦了下来。

但烦归烦,该做的事还得做,比如盯好这片林子,山中多异兽,这帮小孩可别出什么事。谢燮沉下心深吸一口气,双手抱在胸前,做好了枯坐一天的准备。

“吱——嘎——”

突然,周围的枝叶开始剧烈地抖动,身下的枝条猛地一沉,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哀鸣,似乎马上要折断。

谢燮瞬间脸色狰狞,转头看向身侧。

只见梅子田也跃上了这棵树,还跟谢燮坐在了一根枝条上,圆润的身躯几乎将整棵树都压得倾斜,更别说两人身下那根脆弱的枝丫。

这是渡落山只剩下这一棵树了是吗,要挤到一块坐?

“你他妈——”谢燮一扬眉,张口就要骂。

梅子田见状,赶紧挺胸收腹,提了一口灵气,身形顿时轻盈起来,压弯的枝条也渐渐恢复原状。

“嘿嘿。”身形矮胖的修士得意地憨笑了一声,脸颊上的肉也跟着愉快地抖了抖。

一旁那个瘦高的修士则重重地冷哼一声,扭头不去看他。

……

林子深处,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正蹲在地上仔细辨认灵草,她穿着素净的太衡峰弟子服饰,两条乌黑的过腰长辫垂落在地面,五官素净并不算出众,然而一张圆脸如同刚出笼的糯米糕,雪白软糯,让人一看就心生喜爱。

这女孩名叫杨云珂,是太衡峰这批弟子中最早通过考验的,因此早早就上了山,几个月来看了不少典籍,对于月无草这种基础灵草,可以说十分熟悉,只是没有见过实物。

杨云珂从小到大没有别的喜好,唯一让她爱不释手的只有书卷。且她看书是不论内容与出处的,哪怕是文笔粗陋毫无条理的乡野杂谈,她也能看得津津有味。因此,自从上了太衡峰,她几乎把自己埋在了书堆里。

此刻在她的面前,是一整片繁茂的草丛,全都是青中有红的模样。

一手拿着梅子田分发的植株,一手拿着自己描摹的图样,杨云珂立即确认面前这一片,全都是纯正的红月无。

她开心地笑了起来,脸上亦带了几分惊喜的神色。

自己的运气未免太好了,这么一整片红月无,别说是装满自己的竹篓,就算再来几个人,也一样足够完成师兄布置的课业。这样一来,算上把灵草送到松瀑峰的时间,兴许还能余下小半天的时间看书。

杨云珂放下背后的竹篓,就挽起袖子准备取灵草,可她才蹲下,手还没伸出去,一个同样身穿太衡峰弟子衣衫的人却突然出现,拦在了她的面前。

“师姐?这里我们已经占了,去别的地方吧。”

她抬头看去,发现说话的是个面颊有些凹陷的少年,他肤色蜡黄,嗓音尖细,话语间有些不怀好意。

可杨云珂心思简单,并未看出面前人的恶意,也没有丝毫的警惕。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见除了树木再没有别的人,疑惑道:“你们?不是就你一个人吗?这里的月无草足够五六个人采摘的,为什么要我去别的地方?”

刚说完,还不等面前的人回话,她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嬉笑,紧接着脑后便有一阵针刺般的疼痛,一股大力拽着她的长辫猛然将她拖倒在地。

“啊——”

杨云珂尖叫,捂着头发被后仰着拽倒在地,双肘重重地撞在满是沙石的地面,划出一片的血痕。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双眼瞬间生出了一层水雾。

“干什么!是谁拽我?”

她带着哭腔转头去看,发现自己的身后竟站了好几个人。他们穿着相同的太衡峰衣衫,嬉皮笑脸的,相互推搡着摆手,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欸,不是我,我可没扯你辫子。”一个少年怪声怪气地说道,跟同伴挤眉弄眼。

“别看我,也不是我。”另一个少年学着杨云珂的哭腔回答。

可她的身后只有这几个人,不是他们又能是谁呢?

几个少年憋着笑,相互交换着眼色,摆明了要捉弄这个最早上山的、所谓的师姐。

他们早就看不惯杨云珂了,她明明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却能极快地通过入山考验,成为他们这批弟子中的大师姐。上山之后,她总是独来独往,不与人亲近,这样孤僻的性格,却不知为何又得了许多师兄师姐的喜爱。

凭什么呢?难道凭她那张包子一样的脸吗?

因此,几个少年私下一合计,就打算找机会给这位“师姐”找点麻烦,让她知道这师姐可没这么好当。

杨云珂见他们互相挤眉弄眼,却没人站出来承认,心底也明白了几分,只好含着眼泪捂住手肘,坐在地上生闷气。

反倒是最开始那个尖细嗓子的少年又开口了:“你看,我们这有这么多人,这一小片月无草都不够分的,哪还有你的份?你还是快走吧,再不去找,今天可交不成课业了,哈哈哈。”

其他少年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纷纷起哄让杨云珂快走。

“这片月无草是我先找到的!要走也是你们走!”杨云珂气得大叫,却没有办法,急得掉眼泪。

“谁看见了?明明是我们先到的!”

“对啊哈哈哈,明明就是我们先找到的。”

“你们还讲不讲道理?不怕我告诉师兄吗?”杨云珂也顾不上手肘的伤,从地上爬起来就往月无草走去,其他人见状挪步排成了一面人墙,拦住了她的去路。

尖细嗓子的少年冷笑一声,说道:“告诉师兄?你也就只会哭哭啼啼地告状罢了。你要去你去啊,让他们也知晓,你杨云珂是多么废物,连采个灵草都只会哭闹着,要别人让着你,好像掉几颗眼泪就多金贵似的。”

“明明是你们抢了我的!”

“谁看见了?”少年耸耸肩,一摊手,满不在乎道,“这一片林子,除了我们,再没有旁人,就算是我们抢了你的,谁又能证明呢?你想叫师兄?你可以试试隔了这么远,他们究竟能不能听见?哈哈。”

回头看看来时的路,有些昏暗的山林里几乎没有别的声响,更别说梅、谢二人的身影。杨云珂知道自己的叫喊没人会听见,她也没法跟面前几个人硬碰硬地抢夺。可就这么离开,她又不甘心。

“啊,我改主意了。你不用去别处了。”为首的少年突然一合手掌,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就有一个身材健硕的少年走到杨云珂的身边,伸手去夺她的背篓。

杨云珂细胳膊细腿根本护不住自己的背篓,勉强拽了两下便脱了手,忍不住尖叫起来。

“你要干嘛!还给我!”

“要我说,你也别采什么月无草了。”尖细嗓子的少年突然拔高了声音对同伴说,“把她的背篓给我从崖上丢下去!”

壮硕少年闻言,拎着背篓就往山崖方向走,杨云珂想要追,却被另一个少年一把扯住,大力推倒在地。

这一下远比先前要过分得多,她几乎整个人都被按进了草丛,叶缘锋利的茅草在她白嫩的脸颊上擦过,划出了几道血口子,鲜红的血即刻往外渗出。

伤不算严重,可血液混合着尘土粘在脸上,看起来却格外狼狈。

眼见着那人带着背篓越走越远,杨云珂委屈地趴在地上呜咽起来,原本整洁的衣衫早已满是褶皱与黑灰,乌黑油亮的长辫也不知何时松散开来。

“哟,这就哭了?”尖细嗓子的少年挑眉,笑着跟身边的同伴对视了一眼,还想对着杨云珂继续讥讽,可他身后的幽深的密林中,却突然传出了一道声音。

稚嫩,却似乎裹挟着寒风。

“喂,你们在做什么?”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