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瀑三潭

日头开始偏西的时候,杨云珂终于将最后一捆月无草塞进了布袋,她用力压实、扎紧袋口,这才直起身,双手叉腰长出了一口气。

此时林中的光线开始变得昏暗,树影狭长,古怪的虫鸣四起,某些角落里闪烁诡异的光点,为密林增添了几分幽邃。

“走吗?”赵瀞辞问。

他盘腿靠坐在树根旁,手里握着块布巾正在擦拭短剑,见杨云珂总算采完了灵草,他手腕一翻,短剑就被收进了袖子。

倒不是他坐在一边不愿意帮忙,而是杨云珂实在不好意思让这么个小孩干活。况且赵瀞辞长得那么干净漂亮,让他趴在草丛里实在不合适。

被外貌迷惑住的杨云珂完全没有去想,就是眼前这个乖巧瘦弱的孩子,在三天里几乎将整座山的盘岩蜥断尾。

“嗯,走吧。”杨云珂点点头,双手将自己快完全散开的长辫重新绑好,就准备出发,侧头看到赵瀞辞的长发随意披散,顺手也递给他一条细绸带,“……你头发要不要扎一下?”

说来奇怪,从赵瀞辞的衣着来看,他并不是没人照顾,且明显也是个爱干净的人,可为什么偏偏披散着头发?

灵居界的衣着习惯,虽然与尘世大有不同,没有什么严格的阶级与身份划分,也不要求必须蓄长发,可一般不论男女都会将头发梳成发髻,像赵瀞辞这样随意披散完全不管不顾的,倒是少见。

不过幸亏他长了一张秀气的脸,还不至于显得邋遢。

赵瀞辞落在绸带上的目光一顿,抬眼冲杨云珂笑了笑:“不用了。”

“要不要我帮你?”杨云珂嘴比脑子快,一说出口就后悔了。

他虽然是个小孩,但明显不是普通的稚童,实力不凡,做事也有章法,自己与他不过见了一面,非亲非故的就要替他束发,实在是唐突。

赵瀞辞略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杨云珂,还是笑着摇摇头拒绝了。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低下头轻声念了一句什么。

只见他左手覆在右手的白玉扳指上,那装着月无草与断尾的两只布袋就化为了流光,钻入其中消失不见。

“诶?”杨云珂惊奇。

“这是灵器,可以储存灵材。这样就不用拖着布袋走了。”赵瀞辞伸手晃晃白玉扳指。

“这么方便?那你之前怎么不把它收进去?”杨云珂想到他刚来时的惊悚场面,一人多长的布袋拖行着,仿佛一个收尸人。

“蜥尾虽然被斩下,但还留有生机,也算是活物,放进灵器里的话会消耗我大量的灵力。我的灵力没有那么充沛,只好暂时一路拖着它。但现在没关系了,灵材收集完毕,把它们一路带着到松瀑峰还是没问题的。”

“那多谢你了,没有你的话我就要自己背着月无草上山了。”杨云珂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与面前的小孩比起来,自己总显得有些累赘。

“没关系,反正顺路。那我们走吧。”赵瀞辞点头,算是接受了对方的谢意,就转身向前走去。

杨云珂顺势跟上,两人便相伴着一同前往松瀑峰。

……

通向松瀑峰顶的,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古朴小路。它穿行在高耸的松林间,旁边除了一条潺潺的清溪,便是及膝的鳞毛蕨在松林中一路蔓延。抬眼看去,只有满目的绿意,连呼吸中都带着植物的清香。

石板上鲜有踩踏的痕迹,湿滑松软的苔藓几乎将其完全覆盖,踩上去软绵绵的。

很显然,哪怕是松瀑峰弟子,也极少走这条路。

杨云珂已经记不清自己脚滑了几次,如果不是有赵瀞辞在身后托着,她可能已经滚下山去了。这还是空着手上山,如果背着一筐的灵草,也不知道要栽倒几次。

见杨云珂走得艰难,赵瀞辞带着歉意说:“我原先只想到这边走会更近,却没想过路会这么难走。”

他已经习惯在这条路上往返,每次都是踏着松枝在空中疾行,完全没想过林子底下这条石板路会这么湿滑。

“没事,我也是同意走这边的,能早点到松瀑峰,就能早点回去。”见**岁的小孩走得稳稳当当,杨云珂只能面不改色地继续爬着石阶,要是连路都走不好,那真的太丢人了。

“但你怎么知道这边会更近呢?我在太衡峰几个月了,都没听说过还能从这边上去。”

“我师尊告诉我的,她常常让我送灵材过来,或者取丹药回去。见我每次都往松瀑峰的山门石牌坊那边绕,她就告诉我这边走会更近。”赵瀞辞指指路边几尺宽的清溪,“其实这条路才是最早的上山路。松瀑峰的名字,本义是穿行于松林的灵泉水瀑,这条溪中流淌的就是灵泉水。”

他这么一说,杨云珂就想起来了,她曾在书里读到过。

松瀑峰最早记载有三瀑三潭,从峰顶一路到山脚,最后汇入江河。峰顶的水潭与水瀑最为雄伟壮丽,是整座山灵泉水的源头。水瀑自悬崖下落之后分为无数细小的溪流,其中有两处又在山腰处形成了颇具规模的水瀑,因此并称“三瀑三潭”。

但数百年来,不知为何,灵泉不复往日充盈,山腰的水瀑消失、潭水枯竭,至今只留下了峰顶的一瀑一潭仍有往日的气韵。松瀑峰上的居所也因此进行了几次迁移,并修筑了新的更为宽敞的上山道路,旧有的路自然也就鲜有人走了。

再者,知道旧路的人修为渐渐高了,本就不再徒步上山,而新入山的人不知有旧路,更不会去走。世间有些事就是这样,有了一条足够通畅的大路,就少有人会去继续折腾、另辟蹊径了。

“那从这边上山,是不是能见到之前的两座潭?”杨云珂问。

“我不知道。”赵瀞辞摇了摇头,“确实有几个地方比较开阔平坦,但是不是以前潭水的位置,真的看不出来。那可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渡落山灵气充盈,草木生长要比别处更快,往往二三十年便会有成片高耸的林木拔地而起,遮蔽掉往日的痕迹。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一些林中爬满藤蔓、看似破败的木屋,也许是几年前才弃置的。山中的一切,经历的年月往往比看起来要少得多。

就这样,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耳畔清越的溪流声逐渐加大,隐隐化为远处传来的轰鸣水声。

他们离峰顶的瀑布越来越近了。

头顶遮天蔽日的松枝逐渐稀薄,并向四周退去,视野也明亮起来,转头看去,远山的景色一览无余。

终于,峰顶的一大面石壁后面,露出了一方精致的檐角。他们到了。

杨云珂此刻已经累得不想说话,她靠坐在石壁下,一边遥望着远处的太衡峰,一边喘着气。

两座峰的高度其实差不多,都是一眼望去几乎能览尽天下,除了终年积雪的渡落峰,似乎这世间再没有比这更高的地方了,连山风都带着几分自在。

但还是有不同的地方,太衡峰更热闹,此刻应该有许多人声,而松瀑峰上只有瀑布的水声。

这里原本该是喧嚣的,但当水声盖过了许多成为耳畔唯一的声响的时候,反倒显出几分寂静。

赵瀞辞见杨云珂坐下,也停下脚步倚在了一旁。他倒是脸不红气不喘,白皙的小脸上一丝细汗也看不见,漆黑明亮的眼睛望着远山不知在想什么。

两个人一坐一站,在石壁旁短暂休憩,也不急着往里走。

柳茵茵就是在这时,第一次见到了杨云珂。

与上山前在柳家拘谨的生活不同,柳茵茵在松瀑峰的几个月,明显过得还算不错,连笑容也鲜明了几分。

他心思细腻,又懂得察言观色,在松瀑峰这种相对简单的环境中很快便如鱼得水,师父对他颇为看重,一同入山的师兄弟之间也相处和睦。

一般人上山数月,往往连自己山头的人都没法认全,毕竟修士神出鬼没,不说外出历练,光是独自闭关就能数年不露面。

但柳茵茵不一样,他在接引之前,就了解了外界能找到的所有关于渡落山的消息,在上山之后,更是很快对各处的情况了然于胸。

因此,当他见到赵瀞辞,只是稍微一思忖,就明白了面前这个小孩的身份。没办法,云栖峰这次的新弟子一共就两个,一个是十四岁的戴夺,另一个便是八岁的赵瀞辞,想不记得都难。

只是一旁的女孩十分面生,猜不出是什么身份。

“赵师叔,是来取药的吗?”柳茵茵率先出声,绕过石壁走向二人。

赵瀞辞来渡落峰多半是来取丹药的。只是那些由峰主冯予惜亲自炼制的珍稀丹丸,不知道是云栖峰的谁在用,用量之大、药性之烈几乎与送往飞绝峰的相差无几。

赵瀞辞听到有人说话,便收回心神侧头看去。

只见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年从石壁后走了出来,他个子与杨云珂差不多,并不算高,长相普通且带着笑意,让人第一眼便心生亲近。

“不是,我是来送灵材的,盘岩蜥尾。”赵瀞辞不记得柳茵茵,却认出了松瀑峰弟子的穿着,便顺势介绍了一下身边的人,“她是太衡峰的弟子,来送月无草的。”

“师叔?他是在叫你?”杨云珂有些吃惊,看向赵瀞辞。

别人不提倒还好,一提赵瀞辞也有点别扭。自从他被云栖峰主海棠万里收为亲传弟子,就比许多新弟子平白高出了一辈。

渡落山的辈分,称不上错综复杂,却也不算简单。拿渡落五峰的峰主来说,除飞绝与陵隅二峰比较特殊,其余三位峰主虽是同辈,性格却大有不同。

太衡峰主杜日南,收的弟子是最多的,凡是入门的,名义上都是他的弟子。可弟子虽多,他却不太教导,想着法丢给了几个年长些的徒弟,比如梅子田与谢燮。

松瀑峰主冯予惜,则只顾埋首炼药,除了首徒骆花石之外,再没有其他弟子。她平日里深居简出,不善俗务,松瀑峰一应事务都交由骆花石代为处置。柳茵茵便是拜在骆花石名下。

至于云栖峰主海棠万里,她原本也是散漫惯了,不太愿意当人师尊的,可眼见着张衾音一日比一日靠不住,终究还是得自己上点心。

赵瀞辞将这些简单地说给杨云珂,又转头对柳茵茵说:“既然不是一脉,我们还是不论这个,你叫我赵瀞辞就可以。你叫什么名字?”

其实,这并不是赵瀞辞与柳茵茵第一次见面。

他们二人早在衡灵镇前便见过,只是那时一人年幼失怙,心神不宁,另一人则是好不容易得了入山的机会,心潮澎湃,于是都没将身边偶遇的人记在心里。加上少年人模样几乎是日异月殊,上山后的几个月修行,更是让他们的性格气质产生了变化,看起来也就更加陌生。

“柳茵茵,柳树的柳,幄茵的茵。灵材照例是要交付到四青堂的,我可以带二位过去。”柳茵茵稍微一想,就知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杨云珂闻言点点头,她还是第一次来松瀑峰,有人领路再好不过。一旁的赵瀞辞看她率先答应下来,也就把自己认识路的话咽了回去。

三人相互对视点头,一同继续向上走,很快便绕过了那面石壁,只是几步,眼前顿时开阔起来。

松瀑峰的峰顶,居然是一泓无比宽阔的深潭。

其中的潭水奔流不息,从深山茂林之中来,向一侧深不见底的悬崖滚滚而去,在山峰之侧形成了一帘数百丈宽的银白色水瀑。

这水瀑凌空而下,如纱如绸,波光闪耀之下宛如神女的裙摆,遇到凸出的山石便珠飞玉溅,翻起大片雪白的云雾,宏伟壮丽之余,也有几份仙境般的缥缈。

如果说上山的路是一条曲径通幽,松叶落清溪,谧谧的清雅,那峰顶的景象便是一片波澜壮阔,云雾映深潭,茫茫的壮美。

“这就是松瀑吗——”杨云珂听着这雷鸣般的水声,开心地大声问。冷冽的水雾被山风吹拂过来,她微微一抖,连忙扯了扯衣领。

有点冷,却不妨碍她赏景。

柳茵茵被她的笑容吸引,也笑着点点头,伸手绕着岸边一指。

只见围绕着这片深潭的,是无数山石与古树,虬劲的粗藤相互缠绕,蔽日的枝叶在水面投下深绿的倒影。

山石与古树间,又坐落着各式各样的亭台楼阁,它们相互之间并不接连成一片,只在参天的枝叶间露出一角,有的是一扇古朴雅致的轩窗,有的是一段轻巧别致的长廊。

显然,松瀑峰弟子并不像太衡峰那样挤挤挨挨地住在一起,他们更像是各自筑巢的雀鸟,哪怕在一个林子里,也有着独属于自己的枝头。

“松瀑峰人不多,师兄们大多修的是炼器或炼丹,喜欢独自居住,相互之间隔的就远。”

见杨云珂从面前的景象中回神,柳茵茵便开口往一侧引路,示意二人可以边走边说。

三人一同沿着小路往前走去,离松瀑越近,道旁的古树便越高大,千奇百怪的藤蔓攀附在枝间,在小径上方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绿网,昏暗的日光也被切割成一束束的丝线。

奇妙的是,耳边原本轰鸣的水声却渐渐轻了下去,仿佛他们不是在靠近松瀑,而是在一步步远离。

“是摄声阵。”柳茵茵瞧出了杨云珂的疑惑,便开口解释:“松瀑峰上景色绝美,但要长久居住,瀑布的动静还是有些太大了。因此,围绕水瀑的百丈内,布有摄声阵,用来屏退水声。”

很快,三人便临近水潭。

此时,天色逐渐昏暗,林中隐隐有灯火亮起,淡黄的光亮映照在幽深的水潭之上,如同浩瀚天河中的星辰。

零星的灯火之中,不远处的一座建筑尤为醒目,它一端靠在岸上,三面临水,装饰华丽,如同一艘停泊在岸边的画舫。

“四青堂在那吗?”杨云珂眼睛一亮,向那建筑指去。

“不,那是松涧舫,据说是从别处直接挪过来的,过去曾是弟子居所,如今多用来堆放器物。四青堂还要往前走些,在那片松林后面。”柳茵茵摇摇头,他耐性极好,不仅将眼前的几处解释清楚,还顺带讲了几件趣事。

比如他们曾路过一座天井十分开阔的楼阁,柳茵茵直言,这里原本并不是这样,只不过前不久一个师兄炼丹炸炉,气浪直接将屋顶掀没了,就顺势修成了天井。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