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那……灵宝境之后呢？”卞荆掰着手指数数，发现后面还有三个境界。

“灵宝境之后，是灵域境。”

修为到达一定境界，就能够掌控自身周边一定范围内的空间。在这个范围内，小到花草虫鱼，大到江河湖海，都会因为修士的灵力运转而产生变化。

这个变化所覆盖的地域，就被称作“灵域”。

灵域有大有小，形态各异，全看修士自身的功法特性与境界深浅。有的人灵域高远，能延伸至地下数百米，能影响天上的流云，有的人灵域极窄，只能如同地衣般匍于地面，却能蔓延至天边。

“你见过张衾音吧？”

白埜伸手往橘子树的高枝探去，握住一个熟透的橘子，手腕一拧就揪了下来，顺手把它递给了卞荆。

“嗯，是他把我从平淮城接到这里来的。”卞荆点头，双手接过橘子。

张衾音那样的人，见过一面就很难忘记。

“张衾音……常被人称作炼雪剑主，除了因为他手持的那柄炼雪剑，更重要的是，他在挥剑之时，灵域内会有漫天的大雪落下，那些雪花由灵力凝结而成，极其炽热，一触碰即能焚毁万物。那就是他的灵域，名字也是炼雪。”

厚重昏暗的云层之下，纷纷扬扬地飘下洁白如鹅绒的雪，那雪一触到地面，便火星迸射，焚出一片焦土，随即大火升起。

雪中的大火，听起来就带着诡谲，却与张衾音格外相配。

数百年前，灵居界有过一场覆盖方圆十里的焚天之雪，那正是炼雪剑主扬名之始。

“那他算是灵域境的修士吗？”

卞荆一边听，一边低着头剥开橘子。

橘子的皮很薄，水分却很足，轻轻一碰就有汁水流下。

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手指和有些破碎的橘瓣，卞荆犹豫了一下，还是掰了一半橘子举起递给白埜，被他摇头拒绝。

“他不是灵域境，他曾经很短暂地到达过灵霄境，那是灵域境之上的一重境界。”白埜想了想，继续说，“……后来他受了伤，实力也就大不如从前了。”

其实，白埜也不清楚张衾音如今是什么境界。

自从那件事之后，张衾音已经很久没有与人争斗了。最近一次还是因为元戟来访，两人小猫打架一般相互挠了几下，那还远不到生死相搏的地步。

张衾音窝在云栖峰的小院，一不露面二不下山，就像一柄封存于深潭之下的利剑，也许锋芒依旧，也可能早已锈蚀。谁都不知深浅，却也没人敢去试其锋芒。

灵居界曾有笑谈，当世剑修之中，若要选一人作自己的仇敌，选谁也不要选张衾音。因为他不是最强的那个，却是最疯的那个，也是最不按常理出牌的那个。

就像别的修士做事会顾及自身的体面、宗门的脸面、世人的议论，尊敬入道更早的前辈，非生死之仇也不会屠戮比自己境界低的小辈。

张衾音可不管这些，他只要是有仇，就能大半夜偷摸着到人家里，拿剑直接抹人脖子，一点也没有所谓剑客的磊落。

世人都说，他既然敢毫不遮掩地屠戮世家子弟，也敢违背圣物的指引，硬生生截走本该是古门弟子的俞粮，哪天疯起来，说不定连自己人都能下手。

而论到修为境界，此时的张衾音也许还能使出灵霄境的剑招，也许连灵域境也难以维系，谁知道呢。

“姑且……算他是灵域境修士也可以。”白埜微微一笑，心想，可就算真有需要灵霄境修士出手的地方，自己也不会再随意放那小子出去了。

一条没了拴绳的小疯犬，天知道他还能惹出什么乱子。

卞荆听见这话觉得十分惊讶。

在他的心里，张衾音是个古怪且强大的人，修行了数百年，辈分又高，兴许还是自己的“太师叔祖”，如果这样都只是灵域境，再往上的境界该花费多少年岁才能到达呢。

此时的卞荆还没有所谓修行天赋的概念，他以为修士只需要足够的耐心，消耗足够的岁月，总能够抵达更高处。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层层的境界攀升，从来不是水到渠成，其中的阻碍不是亲身经历难以体会。修行之路上，有太多的不甘、绝望与怒号，最难的就是逍遥自在。

“至于凌霄境修士，听闻渡落山云栖峰主海棠万里就是，她师从张衾音，也是位剑修，持一把金红色长剑，名为占春。”

白埜粗略地回想了一下山中几个老弱病残的凌霄境，决定介绍身体康健、年轻有为的海棠峰主。

“我知道！我见过她！”卞荆一听又是自己认识的人，也来劲了。

整个灵居界能够修到凌霄境的修士，少之又少，修行之路也各有不同。

凌霄境不像是灵光境，有一套行之有效、且经无数人验证的修行方法可供参照，它是一片鲜有人踏足的荒原，随着时间在不断变换，掩去一切来往的踪迹。

要到达并通过它，从来就没有固定的法门，也没有确切的指引。

至此，修行的前路开始不那么分明。一切关于修行的体悟、经验，对于未抵达此处的人来说，都将成为玄之又玄的故事，如同一片挥之不去的迷雾。

这就像攀登一座耸入天际的山峰，登顶之人无论如何描述，都无法向攀登途中的人复原山巅的景色，而一旦有缘攀上顶峰，一切的风光又豁然开朗，无需他人赘述。

简单来说，想要到达凌霄境，一切靠自己。

前几重境界或许可以从出身、宗门得到助力，可能否登上凌霄境却只能看修士个人的造化。

灵霄境之上，便是最后一重的灵神境。

“至于灵神境，如今灵居界自由行走的灵神境修士……”白埜慢悠悠地说。

“都有谁？”卞荆有些按捺不住。

“一个都没有。”白埜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在他苍白的脸上几乎淡得看不见。

“一个都没有？”卞荆有些惊讶。

“没有了。”

“那……以前总有吧？灵神境是什么样子的，叶先生你见过吗？”

灵神，灵神。

卞荆心想，普通修士在尘世的人眼里都已经如神仙一般，那立在这至高境界上的修士该是什么样子呢，难道会像那传闻中开天辟地的上古神灵？

没等白埜回答，园子尽头处一个声音高声说道。

“能是什么样子呢，胖一点的修士修成了灵神，依旧是胖，老一点的修士修成了，能多活一阵，两条腿的修成了，也不会变成四条腿。”

卞荆侧头看去，就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从园子边上的八角形洞门里出现，沿着石子路走来。

他衣着简单，除了右耳戴着的一枚金环，没有什么多余的饰物，整个人蔫头耷脑的，看着很没有精神，一手提着一副油纸包，另一手不断地揉搓自己的后颈，似乎那里不太舒服。

来的这人是化作自己少时模样的李存，他刚醒不久，在松瀑峰上实在是呆不住，趁着没人注意，就又偷摸着跑了下来，正巧撞见白埜和卞荆在园子里闲聊。

“李春哥哥。”卞荆拿着没吃完的半个橘子朝李存晃了晃，算是打招呼。

李存走近，先是对着白埜点了点头，随即摸了一把卞荆的脑壳，说道：“几天不见，是不是长高了？”

李存一伸手，卞荆就闻到了一股及其浓重的苦味，像是药材的味道，混合着干柴烧焦的气息，几乎要把李存整个人都腌入味。

“李春哥哥你身上的味道好重！你去哪儿了呀？”卞荆挣扎着躲开李存的大手，往后退了半步。

“很难闻吗？我怎么没闻见？……我还能去哪里呢，就随便出去走走咯。”李存疑惑地用力嗅嗅自己的衣服，没闻到什么特别的，于是抻了抻胳膊，引得肩背一阵咔咔作响，“你们刚在说什么，怎么会聊到灵神境。”

“叶先生跟我说，修士有七重的境界划分，最高的是灵神境，可是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境界的修士了。”

“没有了？你确定他是这么说的吗？”李存皱着眉挠挠脖子，看了白埜一眼，耸肩道，“那反正没有就没有吧，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可是，你怎么突然开始学这个了？难道你要正式开始修习术法吗？”

术法？什么术法？对哦，为什么叶先生突然跟我说这个了？难道我也可以学术法吗？

卞荆想到此处，眼睛都亮了，迅速抬头去看白埜。

李存见小孩的反应，也不明所以地瞥了一眼白埜。他以为自己这动作隐蔽，却没想到白埜也正看向他。

他那鲜有血色的脸上，一双通透的青碧色眼睛没有什么情绪，看得李存脸都有些发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但话说都说了，也收不回来，况且此时改口也太尴尬了。

李存用脚趾偷偷地抠了抠地。

此时，一阵风吹来，将一树的叶子吹得哗哗作响，也吹乱了白埜披在身后的一帘白发，他沉默地站着，似乎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李存见状，只好干咳一声，准备绕开这个话题。

“咳，关于这个术法吧，你毕竟是渡落山弟子，总不好由我们这些外来的……”

“可以。”

白埜毫无征兆地突然开口。

“对啊，你看叶先生也说了这个不……嗯？”李存愕然地张了张嘴。

可以？什么可以？这小子真的要开始修行？……可谁来教他，他连入山考验都没通过呢，虽然这个考验多少也有点为难人的意思在了，但既然要把人安静地留在渡落山，让他晚几年修行不也挺好的吗？毕竟才九岁，完全拖得起啊。

不会要老薛教吧，可是他一个鬼画符的跟元家血脉也不对路子，学点可有可无的东西不如不学。难道是要我教？但我已经有一个崽子要带了，这多一个……嘶，也不是不行？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放，就是自己这一身满是窟窿的灵脉，可能教了一半得找人接手了。

李存脑子里一瞬间跑过了许多念头，眼神开始放空。

“真的吗？我可以学吗？”卞荆兴奋之余又有些犹豫，显然也没想到白埜真能答应。

他不太懂什么宗门啊师承啊之类的东西，但也隐隐约约明白，自己既然已经成了半个渡落山弟子，那就要学渡落山的东西，随意向他人拜师，恐怕行不通。

“学点小术法没什么问题，许多有家学渊源的修士，在正式拜入宗门之前，都会学习一些家中传承的术法，只要不与宗门要求修习的功法冲突，基本都不会干涉。”李存解释了几句，心里已经在想能安排点什么给这小孩玩玩。

“那是叶先生你教我吗？什么时候开始学？”

没了后顾之忧，卞荆也有些迫不及待。

他对于修行并没有十分迫切，但衡灵镇的生活实在是平淡，每天都是背书，背了一本背下一本，如今，他哪怕做梦都会梦见自己蹲在书架子底下，要是能学点新鲜的，那可太好了。

李存听见这话却愣住了，这小孩想让山主亲自教他？虽说现在他是“叶先生”没错，但多少年了，谁也没听说渡落山主会收弟子。

当然，李存最多也只知道这数百年来的事，再往前，恐怕只有白埜自己清楚。

可咱们的身份不是来渡落山休养的俩兄弟吗！这样直接开始教授术法，难道不会露馅得很快吗？所以当时为什么要用这种借口啊……

“你叶先生吧，他身体……”李存绞尽脑汁地开始编瞎话，想把这事揽到自己身上，可还没说完又被打断了。

“好，那你明早再过来。”白埜点点头，答应得很快，仿佛完全没在意李存的反应。

“……”李存的脸木木的。

山主这绝对是怪我刚刚嘴快了。

得到了准信的卞荆知道这话的意思是自己可以先回，于是开开心心与二人告别，抱着书本和没吃完的半个橘子，从园子的洞门里小跑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