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玉灵冲凝(上)

松瀑峰,藏石塔。

松瀑峰的建筑,围绕幽深宽阔的松谭而建,它们并不聚集而是星星点点地散落在山石与古树之间,几乎要被漫山的绿意所掩盖。

藏石塔是其中最高的建筑,共有九层六面,以砖石砌成,塔内有盘旋而上的木扶梯,塔身有飞檐回廊,样式古朴。塔内砖铭记载,藏石塔建于平灵元年,供历代松瀑峰主藏书、起居所用,至今已有两千余年。

不过,藏石塔虽高九层,在周围古树的掩映下,却只有两层半能高过树梢,尖尖的塔顶从林子里冒出来,像一棵刚破土的春笋。坐在藏石塔顶层,恰好能望见整片松谭,如一片巨大的铜镜映照着天穹,给人天地倒转的晕眩之感。

冯予惜和骆花石师徒二人,此刻就正坐在藏石塔顶层的回廊之下,身侧便是拂过的清风与结队掠过的鸟雀。

二人隔着一张小桌相对而坐,正在对弈,桌上除了棋盘和棋篓,还放着一壶清茶。

冯予惜执白,骆花石执黑。桌上棋局已至中盘,黑子布局有序,稳中有进,占了大势,而白子的棋路则让人眼前一黑。

胜负已定,棋局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但两人都没有结束的意思。

半刻钟过去,冯予惜仍旧半趴在棋盘上抓耳挠腮,一张小脸上满是苦恼,偶尔抬眼恶狠狠地盯着对面的骆花石,似乎是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下一步棋该落在何处。

“咳,喝杯茶吧师尊。”

骆花石被盯得有点想笑,但又不好笑出声,只能装作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迤迤然往杯子添水。

没办法,冯予惜一副灵巧俏丽的孩童模样,实在很难真正显露出“凶恶”之气。

尤其是她还梳着两个圆圆的小髻,一身鹅黄团花纱裙,整个人窝在棋盘边上像一只毛茸茸的雏鸟,不仅毫无师长的威严,还让人忍不住地想逗她玩。

反观骆花石,虽然样貌平平,穿一身松瀑峰的制式衣衫,可他气质沉稳,举止端正,多年掌管松瀑峰的事务让他有了处变不惊的心性,比起冯予惜显然更令人信服。

“我下这里?”

冯予惜偷瞄两眼,试探性地落下一子,只是手还没离开棋子,又将其往前挪了挪。

这无疑有挪子的嫌疑,下个棋还鬼鬼祟祟,实在为人所不齿,但骆花石并不在意。

开玩笑,他师尊的棋艺本就已经臭到不能再臭,要是连这个都计较,那两人就更没得下了。自己非但不能计较,还必须装出一副严谨应对的样子才好,不然师尊恼羞成怒,烦的还是自己。

骆花石不动声色,一抬手一落子,只听清脆的“咔哒”一声,黑棋又斩下一角。

“你怎么下这里?!”

冯予惜被这一手棋惊诧地蹦了起来,随即就恼了。

她虽然棋艺极差,但棋局到了这一刻,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再无翻盘的可能。很快,白棋仅存的一隅之地,在她泣鬼神的几手棋后,也被黑棋夺去了最后的生机。

此时,棋盘之上满目是黑子,有星星点点的白子掺在其中,却全是死棋。什么叫满盘皆输,这就是啊,只不过她不是一着不慎,而是着着恶手。

“不行!我之前看错了!”

认输是不可能认输的。冯予惜不服气地揪起之前落下的数十枚棋子,又将其中的黑子全数扔还给骆花石。

骆花石哭笑不得,低头捡拾散落的棋子,苦笑道:“师尊,哪有这么下棋的,不如我们重开一盘吧。”

“我不要。”冯予惜气呼呼地继续埋头研究棋局。

师徒之间下棋,怎么能说是耍赖呢,明明只是相互切磋,共同进步。骆花石见状,只能无奈地摇头,还能怎么办,权当是陪着她玩闹了。

于是,他们一个继续埋首苦思,一个斜靠着椅背喝茶。

日头逐渐升高,偶尔有长腿细脖的白鹭落下,直直地立在阑干上,似是在观棋。骆花石见状,伸手给白鹭也倒了一杯茶水,白鹭浅酌一口,很是嫌弃,一扇白翅就扭头走了。

而此时的松潭边,渐渐有了嘈杂的声音,透过林子隐隐约约传过来,有嬉闹的人声,也有水声。

“吵什么呢?”冯予惜“唰”一下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盯着远处的松潭,像一只被惊动的松鼠。

说实话,吵是算不上的,偌大的松瀑峰总共这么点声响,要是境界低一点根本都听不见。只是冯予惜被棋局困住,左思右想都没有办法,这才归咎于外面的吵闹。

骆花石听了听,说道:“应该是刚入山的弟子在松潭边清洗、分拣灵材。”

冯予惜听了这话,皱眉道:“哪来的灵材,需要这么多人一起挑拣。”

骆花石一愣,无奈地笑笑,说道:“师尊你忘了,这个时候各峰都有新弟子入山,有辨识、采摘灵草的课业。他们收集的灵材最后都会在四青堂入库,数量不少,只是品相良莠不齐,也有杂草、毒草混在其中,因此需要安排松瀑峰弟子进行二次挑选。这也是他们后续炼制基础丹药的最主要的耗材来源。”

“原来是这样,那你看着安排吧。”冯予惜无所谓地耸耸肩,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问道,“说到灵材……我要明日进山采一味药,得找个人帮我背药篓,你觉得带谁比较好?刘峥是不是回山了?不行,他总是一身汗,臭烘烘的。”

“采药?”一听见这话,骆花石收敛了笑意。

怎么突然要进山采药?

按照松瀑峰四青堂的灵材储备,不说全部,至少九成九的丹方所需的灵材都能够在其中找到。而参照目前的灵材损耗速度,哪怕再无增补,四青堂少说也能够支持松瀑峰正常运转数十年。如此丰厚的贮藏,整个灵居界只有圣地之一的药宗能够与之相比。

哪里还会需要松瀑峰主亲自采药?她要采的又会是什么药呢?

“师尊,不知您要炼制的是何种丹药,所需的灵材……难道连四青堂都没有预备吗?”骆花石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迟疑。

“四青堂倒是有,不过药效还不够。我要炼制上品的冲凝玉灵丹,一般的玉灵肉没用。玉灵肉与别的灵材不同,放得久了药力就散。冲凝玉灵丹想要达到‘冲伤而化之,凝魂而造之’的效果,就一定要用新鲜的六百年以上的玉灵肉,最好在割取的三个时辰内就开炉炼制,辅以当日采摘的红蕖蕊心……”

冯予惜说起炼药便滔滔不绝,连没下完的棋也不管了,完全沉浸在那一炉丹药之中。

“等会、等会……冲凝玉灵丹,怎么会用到它?”骆花石手一抖,不慎将茶杯翻倒,浅褐色的茶水淌得到处都是。

一瞬的惊诧过后,骆花石很快恢复了镇定,他挥手扫除满桌的茶水,思索着道:“冲凝玉灵丹,是松瀑峰秘藏的三大丹方之一,对即死之人亦有回天之力,可炼化此丹过程凶险异常,非绝境不可动用。谁会用到它?难道是……”

要是放在以往,用到此丹的必然只会是张衾音,没人比他更能折腾。可千山剑意解封之后,飞绝峰主李存几度濒死,论伤势比起前者也不遑多让了。

冯予惜点点头,面色阴沉了下来。

“没错,是李存。问樵书上说,他活不过五年。但我不信,就算是圣物,哪里就能断定人的生死,松瀑峰千年的积存,难道还不能给他续上区区百年的寿命?要是真让他就这么死了,我冯予惜数十年来的医治岂不成了笑话!”冯予惜咬牙切齿地说着。

话虽说得斩钉截铁,但从她的神色中不难看出,这件事并没有那么容易。李存的身体状况,也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期。

“可问樵书从未出错。”骆花石沉默半晌,说道。

“我总要试过才行。”

“好,您要炼制冲凝玉灵丹可以,但六百年的玉灵肉要去哪里找?”骆花石向来沉稳,此时话语间也不禁带了一丝烦躁,“玉灵龟在四百年前就已经被药宗尽数剿灭,如今四青堂留存的玉灵肉也都是那之前就备下的,还都是干货。六百年的玉灵肉尚且难寻,您还要新鲜的?这上哪儿去找?”

冯予惜快速瞥了一眼骆花石,用极低的声音说:“我偷偷养了一只。”

“你养……你养了一只?!养在哪里?”骆花石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声音颤抖。

玉灵龟又名食厄龟,名字吉利,却是自上古遗存的几大凶兽之一,实力强劲,性情凶恶,喜食灵草也食人,尤其会被先天灵气充沛的婴孩所吸引。而玉灵龟一旦长成,斩杀灵宝境之下的修士便宛若砍瓜切菜,要不是繁衍不易,恐怕早就把灵居界吃了个干净。

在玉灵龟喜爱的食物中,又有一种极为特殊的名为禁生的灵草,极其罕见,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禁生灵草对玉灵龟几乎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仅是香味就能让它丧失理智而发狂。

凑巧的是,冯予惜所传承的灵种血脉,其本相便是一株禁生灵草。

“你怎么敢养它的?!那可是玉灵龟,你就不怕它把你吃——”骆花石也顾不得其他,几乎就要起身离开,却被扑过来的冯予惜死死按住。

“嘘——嘘——”冯予惜用两只手把骆花石的嘴牢牢捂住,“你小点声,别让人听见。我是偷偷养的,不能让人知道。”

“唔唔唔!!!”骆花石瞪大了眼睛。你还知道得偷偷养不能让人知道啊?

“嘘——不许说话!玉灵龟虽然凶恶食人,罪行深重,但它也是难得的灵兽,它的肉更是炼制许多丹药必不可少的灵材。作为人来看,药宗剿灭玉灵龟绝不能算错,可就此丧失一味珍药未免可惜。我放开了噢——你可不要喊。”

“你把它养在哪里,安不安全?”骆花石抖抖衣襟,试图让自己冷静。

“肯定没问题的。”冯予惜嘟囔一声,“养在渡落山脉的最深处,靠近陵隅峰的位置,周围布了阵法,逃不出去。”

“就算有了玉灵肉,练成冲凝玉灵丹,也未必就能管用吧。李峰主是自己解开的剑意封印,想必早就想过今日,他自己都不愿意继续下去,我们又何必强求?”

“你说的不错,良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度自绝人。可李存的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他只是在更重要的事面前,选择了放弃自己。他是无可奈何,我却还有办法一试。就算冲凝玉灵丹不成,还有十绝禁生丸可以练。我就不信,连我的真身都不能……唔唔唔!”冯予惜恶狠狠地说着,却被骆花石反过来一把捂住了嘴。

跟冯予惜之前的捂嘴不同,骆花石的手掌很大,几乎把她整张脸都要盖住了。

“你捂我嘴干什么!脏死了!”冯予惜甩着脑袋上的珠花尖叫。

“师尊,你答应过我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损耗真身。”骆花石俯身向前,一脸认真。

十绝禁生丸,是以禁生灵草为引,辅以醉风花、怀虚三叶、赤地参等十种珍稀灵材炼制而成的丹药。不谈炼制难度,也不论灵材价值,单是禁生灵草这一味药引,就已经无处寻求了。

而冯予惜身怀灵种血脉,通过提纯自身的灵肉血液,能够获得与禁生灵草相同的药力,从而进行十绝禁生丸的炼制。

可灵肉血液是生生从真身上剜下来的,会造成几乎不可逆转的损伤。

冯予惜自知理亏,扭过头不再看骆花石,只是嘴里依旧狡辩道:“我又不是没剜过,如今不也好好的。”

“……”骆花石不说话了,只是用一种深长的眼神望着她。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不要再念叨了,我都听烦了。”冯予惜捂着耳朵摇头,“我现在只是说说而已。总之,明天我要带人进山,你就别跟着了,我带个新弟子去。嗯……就让那个,个子最矮的,叫什么来着……”

“……柳茵茵。”骆花石看不过去,出言提醒。

“对,柳茵茵,就他了。”冯予惜两手一合,做了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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