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灵镇口，石牌坊底下。

此时已经聚集了七八个人，他们的样貌大多在二十岁上下，男女都有，穿着朴素但周身灵力流动，隐隐带一股出尘的飘逸气质，正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话。

说起来，除了云栖峰的几位，渡落山弟子在穿着打扮上与其他宗门的修士截然不同，没有装饰精美的华服，也不追求衣料的轻薄风雅，反而更习惯穿一身粗布短褐。

也许是因为常年居住在山林之中，比起衣着的光鲜华美，他们更注重衣料的坚实耐磨，与能否抵御深山的微寒雾气与蛇鼠虫蚁。

因此，这几人乍一看去，竟与寻常的农夫商贩没有什么区别。

柳茵茵与卞荆这时候也到了。他们怕耽误时辰，一路赶得匆忙，还好，总算不是最后一拨到的。

“柳师弟，这次你也来了。”一个身形高大的太衡峰弟子挥手说道。

“是啊，我第一次下山，还请陆师兄多关照。”柳茵茵闻言，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这位陆师兄他只见过几面，但印象很深。

在场认识柳茵茵的人很多，见他一来，都纷纷转过身打招呼，柳茵茵也笑着一一回应。这不仅跟他温和可亲的性格有关，也离不开他松瀑峰弟子的身份，毕竟炼丹师关键时刻是能救命的，面上亲热些总没错。

而正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柳茵茵的身上，他身后跟着的人反而没人留意。

趁着其他人相互寒暄之际，卞荆提着自己的包裹走到了人群的边缘。他四处看了看，没见到什么熟面孔，又或者是因为几年过去，入山时见过一面的人，如今也变了模样，认不出来了。

但他还是看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

在重重的人影后面，有一个穿着雪白外袍的少年独自站立。他约莫十四五岁，细软的黑发洒落在肩背上，像一束流淌下来的墨迹。一串清透的琉璃珠串缠于左臂，腰间则佩着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泛着玄青色的微光。

他的身形瘦长，骨骼纤细，风吹起他的发丝与衣袍，轻灵得如同一只即将振翅的白鹤。

那是谁？卞荆不由自主地想要走过去。

可是他刚迈出一步，身后却被什么人撞了一下，差点迎面摔在地上。

“卞荆？！真的是你。哈哈，你小子也来了？”

一个非常熟悉的爽朗笑声在身侧响起。

还没等卞荆想起这人是谁，一只健壮有力的胳膊就揽上了自己的肩背，还重重地拍了两下。

“刚才还在想呢，我这一出山，衡灵镇就剩下你一个人，岂不是要无聊死。这下好了，你也来了，咱俩可以结伴一起走。”

来人是周樟宁，他如今二十三岁了，样貌没怎么变，身形已经完全是个青年模样，此时仗着自己个子高，用胳膊揽住卞荆的脖颈，几乎将大半个身子都趴了上去，压得卞荆不得不弯下腰努力撑住。

这五年里，周樟宁和卞荆一样，住在衡灵镇。两个人都在镇子外面修行，时常碰面，也就逐渐熟络起来。尤其两个都是少年人，虽然差了几岁，但涉世未深心思简单，又性格相投，相互之间分享几件心事，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跟你说话都不吭声的？”周樟宁怒搓卞荆的脑袋，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没瞧见。

卞荆此时也找不见人，他疑惑地说：“那里刚刚有个人挺眼熟的，现在看不见了，可能是我看错了。”

“熟人？你在渡落山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熟人？这里总共就这么几个人，还能有谁，你看错了吧。”周樟宁仗着自己个子高，踮着脚四下望了望，除了柳茵茵，没看见什么熟面孔。

这一句话，反倒提醒了卞荆，让他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我确实有一个朋友，是周樟宁不认识的，可他要是在这里，我应该一眼就能认出来。

是我看错了。

“你们聊什么呢？”

跟众人寒暄完毕的柳茵茵此时绕了回来，他见二人黏在一起，也伸手一把搭在了卞荆肩上，让本就沉重的肩背雪上加霜。

“哎哟，不嫌热啊你们。”夹在中间的卞荆一个下蹲，挣扎着摆脱了二人的手臂，扭头抱怨道。

这也太危险了，他们两个都叠在自己背上，一旦有人注意到，一定会从后方再趴一个上来，搞不好会整个人挂住，那样自己一定会被压在最底下。

没办法，少年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生物，他们也许不会对陌生的同门师弟勾肩搭背，但绝对抵御不了三四个人叠在一起的游戏，一旦这个数目增加到五以上，就会对路过的人产生一种绝对的吸引力。

“嚯，你这一身不错啊。”柳茵茵拍拍周樟宁的胳膊夸赞道。

他说的没错，周樟宁今天看起来格外精神。

头发高高束在脑后，一身带暗纹的黑色劲装，肩上搭着深灰色的短披肩，配上暗金环扣的皮质腰带与束袖护腕，显得整个人肩背挺拔，英气勃发。

“那当然，这身衣裳是我临走时特意从师尊那里拿的，是他曾经穿过的，比我原先的破衣裳好多了。还有这把刀，也是新的。”

周樟宁得意地笑笑，取下一直背在身后的长刀原地转了几下，带起一阵旋风。长刀虽然刀刃被麻布层层裹住，但看得出重量均衡，锻造得十分精良。

“算了算了，不说我了。卞荆，还没问你呢，怎么会被安排下山？我刚刚四处看了看，来的大多是各峰已经修行了几年的弟子，我这个飞绝峰预备弟子已经够怪了，怎么连你这没上山的都被拖来了，是没其他人了吗？”

这件事周樟宁一开始没细想，此时回过神，不免觉得奇怪。

“我已经通过考验了，现在算是正式的渡落山弟子。”

“通过考验，什么时候？”

“就今天，来这里之前刚刚通过考验，还没来得及上山呢。”

“这么巧？”周樟宁惊讶道。他一时没有多想，只觉得这巧合太过分了，怎么像是他为了下山才通过的考验。

“那你被分到哪座峰了？”

“呃，”卞荆被问得一愣，硬是顿了顿才想起来，忙说：“哦对，陵隅峰，我要去的是陵隅峰。”

“陵隅峰？”周樟宁也被这陌生的名字搞得一懵，片刻才回过神。

怎么会是陵隅峰？

以卞荆的资质，不管是松瀑峰还是太衡峰，周樟宁都不会惊讶，甚至进了云栖峰，他也能找出理由说服自己。

毕竟卞荆虽然没有展现出什么绝佳的天赋，如天生剑骨一般锋芒毕露，但这人身上有一种古怪的灵智，总能在无法预料的地方展现才能，比如他精妙到极致的身法和堪比六旬老农的种地技巧。

周樟宁曾经与卞荆切磋过刀术。当然，卞荆的刀使得跟木棍差不了多少，根本无法正面招架周樟宁的进攻，但奇怪的是，他总能早一步避开刀刃的方向，在刀光之间游走得极为自如，就像天生知道对手会如何出招一般，敏锐地不像个人。

哪怕是世家出身的周樟宁，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在一旁的柳茵茵此时出声：“确实是陵隅峰，我见过他的玉牌了。”

他这话看似是无用的附和，实际则向周樟宁递去了一个不要就此事深究的眼神。

他们二人与卞荆不同，皆出身灵居界的修真世家，对渡落山陵隅峰多少有些耳闻。

这是一座在外界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山，虽然一直并列渡落五峰，却更像是个摆设。数百年间，偶尔会有传闻说陵隅峰招收弟子，但从未见过有人以此身份行走世间，显得十分古怪。

按照柳茵茵的想法，他更倾向于陵隅峰从未对外招收过弟子，否则怎么解释人一上去就跟消失了一样。但实际情况如何，他也无从得知。

此时，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卞荆拿着陵隅峰的玉牌下山，绝不是什么随意的安排，这里面一定有着深意。

很玄妙，也很吸引人，但绝不是他们此时可以探知的事。

“也别管那么多了，反正大家都来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柳茵茵对着卞荆笑笑，算是把这个话题略过。

三人在石牌坊附近找了块树荫，并排坐下等待。

阳光热烈到睁不开眼，夏日的蝉鸣嘹亮，一阵阵笼罩在上空，听久了像是要钻进耳朵里。

“诶柳茵，”周樟宁用肩撞了撞身边的柳茵茵，仰着下巴指指面前的十数人，“刚刚看你在人堆里聊得热闹，这些人你都认识啊？”

“那当然。我毕竟上山五年了，要是渡落山这点人还认不全，岂不是白混了。”柳茵茵得意地挑眉，用肩膀撞了回去。

但他的体格跟周樟宁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一撞像是撞上了一堵墙。好家伙，这身板看着也没有多壮硕，居然这么结实。

柳茵茵冲着周樟宁勾勾手，示意他俯身侧耳过来，说道：“告诉你吧，别说渡落山上的人，你要问我太衡峰养了几只鸡，我都能给你数出来。”

“太衡峰还养了鸡？不是一个个都辟谷吗，养鸡干嘛？”周樟宁有些语塞，看了一眼卞荆。

这不是巧了，这里也有个养鸡的，早知道该让他去太衡峰啊，去什么鸟不拉屎的陵隅峰。真是想不通。

“是啊，养了鸡，不过没养多少，是太衡峰主杜日南养的。他夫人喜欢琢磨吃食，因此太衡峰上连谷子都种，果树也栽了一大片。唉扯远了扯远了，这次下山的人，要不，我给你讲讲？”

“行啊，你说说看。”周樟宁连忙点头凑了过去，他正闲得慌，刚好听听这些一同入山的弟子都修炼到了什么地步。

柳茵茵也有心给这两个在镇子里憋了五年的家伙说道说道，免得出去什么也不懂，丢人。

于是，他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卞荆，却发现这人歪着身子，低着头一点一点的，眼帘虚虚地掩着，像是快要睡着了。

“我的天，这种时候你还犯困啊，热得一头汗还能睡着也只有你了。醒一醒，等会就要下山了。”柳茵茵伸手一把捞过卞荆的脖子，拍拍脑袋让他清醒一下。

卞荆只好抹了把脸，把身子凑了过去。

于是，三个人挤挤挨挨地缩在一起，顺着柳茵茵的手指，看向人群最左边的四个人。

“看着啊，那边四个，是我松瀑峰的师兄师姐，其中最黑最壮的那个是刘峥师兄，他是个炼器师，渡落山这些年新出的灵器一半多都是他一个人练的。他右边那位是梁芳芳师姐，嗯……她脾气不大好。

阴着一张脸不说话的是于文瀚师兄，他人挺不错的，但不爱出门，这次算是被师父逼着下山，自从收到灵符就一直不高兴。最后那个人是郑冬子师姐，她在四人中修行时间最短，但境界最高，已经有了本命灵器，是灵宝境的修士。”

说来好笑，松瀑峰的四人，虽然站在一处，穿着也相似，但气质天差地别。

刘峥浓眉大眼，身材魁梧，一身的粗布衣裳被撑得衣襟大敞，黑色的须发看起来乱糟糟，但不显得凶恶，反而透出一股隐秘的憨厚气息，看起来像是四人中最好相处的那个。

身形高挑精瘦的女子是梁芳芳，远远看去，她的肩膀只有刘峥一半宽，乌黑的头发在脑后盘成发髻，看不清眉眼，但脖颈细长，尖尖的下巴微微扬起，确实就像柳茵茵说的，不像是好脾气的人。

至于于文瀚和郑冬子，他俩的个头不算高，样貌在人群中也不突出。于文瀚背对着众人一言不发，郑冬子则背着手正在活动身体，见柳茵茵三人挤在一起向自己望过来，还笑眯眯地招了招手，像一只温驯的小鹿。

还有什么比偷偷打量被发现更尴尬的呢，柳茵茵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转向了另一边的人群。

那里站了九个人，明显分成了两拨，其中五人是十几岁的少年，略显兴奋的神色中带着茫然，显然没下过山，是与卞荆他们一同入山的弟子。另外四个人则十分安定，耐心地站着等待，偶尔相互闲聊几句。

“那边都是太衡峰弟子。年长些的四个人，是太衡峰排行在三十之前的弟子，入山比较早，都是灵宝境上下的修为，名字我就不多说了，你们一时半会也记不住。另外五个，实力不算突出，这次下山应该也是以历练为主。

除了杨云珂和宋一珏。”

为了不忘记自己写过的人名，果断拉了个exc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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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前往锡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