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云岩之行(二)

“咳,是啊别问了,咱们走吧。板车上放的那个可能是他的媳妇,人家这是在挖坟呢。”柳茵茵转过头咳了一声,摸摸鼻子低声说。

这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其余几人看向柳茵茵的眼神都带着震惊与些许敬佩。

那尸体都泡得发白发胀了,皮肤快软成了一摊烂泥,又被席子遮住大半,如果不是能看见红指甲,连分辨男女都困难,你居然还能看出那是他媳妇!

“你们看那尸体的手。”柳茵茵转过身,用极其细微的声音说道,“手腕上有一条系着木牌的红绳。”

其他人按照他说的,确实在尸体歪垂的手腕上见到了一条红绳。那红绳编织粗陋,深深勒进肿胀的皮肤里,不细看很难发现。

而一旁沉默不语,不停挖着坑的猎户王斯年,他的左手手腕上,也有一根相似的红绳,上面的小木牌随着他掘土的动作不断晃动。

“他们戴着一样的红绳,不是媳妇,也是意中人。”柳茵茵补充道。

“不,的确是媳妇。”卞荆跟在后面一直没动静,此时低沉地说道,“那尸体腹中有个不足月的胎儿。”

他还有半句话咽回去没说。以尸体目前的状况,若是再不掩埋,腹内秽气继续膨胀,恐怕还会有棺内产子的事情发生。当然,就算生下来,也已经是个死胎。

众人沉默不语。

“走吧。”赵瀞辞低声说道。他低头拂了一把剑鞘上的雨水,率先离去,其余四人也纷纷跟上。

“等等。”王斯年突然大声叫住了几人。

“土坡后面的林子,一直沿着东岸走,我有船停在那里。你们如果要进云岩镇,就用它吧……我用不着了。”

几人脚步顿住,相互看了看,向王斯年道谢后离去。

……

卞荆几人原路返回,沿着水岸往东走,果然在猎户所说的位置看见了一条拴着树桩的乌篷船。

乌篷船的船身狭长,船篷是乌黑色的竹篾,有些低矮,但坐他们五个人绰绰有余。

“之前县志里提到的云岩寺,并不在城里,而在北边一座山的顶端,这座山是整个云岩镇范围内最高的山,当地人叫它大青山,山下的村子叫青山坳。我们目前所处的位置,在云岩镇的最南边,如果要径直前往云岩寺,最快的路就是坐船横穿过城镇。”

赵瀞辞站在船头观察四周的山势,最后伸手指了指正前方。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连绵山脊中央的最高处,看见了一片古朴的屋舍。

“那我们还坐什么船呢,直接过去不就好了。”周樟宁说着就想拔出身后的长刀,被柳茵茵一把按住。

“你急什么,这不是灵居界,能让你随便飞来飞去。没人告诉你,在尘世,修士不能随意显露术法吗?”

“可这里又没人看见。”

“我们来之前也觉得不会有人,可刚刚林子里依旧有人幸存下来。再说了,这里还有其他修士,是敌是友都不知道,别轻易暴露行迹。”

“好吧好吧。”周樟宁无奈地耸耸肩,走到船尾盘腿坐了下来。

最后,经过商议,众人决定由杨云珂召唤一只灵兽在水下拖着乌篷船前行,这样既可以加快速度,也不容易引人注意,还可以顺便探查水下城镇被淹的情况。

于是,巨大的金红色缔结之印在水面亮起,如同没在水中的耀眼日轮,透过浑黄的泥水,散发出柔和的光晕。片刻后,一尾船身大小的龙鱼猛然跃出水面,黑色的脊背,白金相间的鳞片亮如甲胄,带着薄纱般轻柔的巨大鱼尾,在空中划过一道如同拱桥的弧形,又重重扎进水中,溅起的浪花几乎将乌篷船掀翻。

“你们的意思是,这就不引人注目了对吗?”盘腿坐在船尾的周樟宁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幽幽地说道。

“……”柳茵茵吹了声口哨,装作没听见。

龙鱼在水中游得很快,让坐在船上的几人有种破浪前行的错觉,温热而沉闷的风迎面吹来,绕过几道弯,就出现了一片极为开阔的水域。

水面上零零碎碎地浮着布匹、木架、竹篾等杂物,以及几处铺着青色琉璃瓦的屋顶,那原本是云岩城中最高的建筑。

“水下的情况如何?”赵瀞辞问。

杨云珂缓缓摇头道:“太浑浊了,水里全是泥沙。但前方马上就是城门。”

乌篷船的前方,有一处砖木结构的破损建筑微微露出水面,那是云岩镇的城门楼,门窗上雕刻着传统的吉祥图案,能看出年岁十分久远。

狭长的船身缓缓拐了个弯,即将从城墙的低矮处绕行驶入,可就在船头即将越过城墙时,船舱突然剧烈一震,仿佛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硬生生被阻隔在原地。

发生了什么?

还没等几人反应过来,下一瞬,面前的景象出现了如同漩涡的扭曲,一股巨大的吸力骤然显现,赵瀞辞与周樟宁当即手持刀剑戒备,一边抵挡着迎面而来的巨大吸力,一边保护着船上的众人。

奈何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漩涡眨眼间便将整艘乌篷船,连人带船一起向前扯去,众人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待到一切平息下来,头晕目眩褪去,几人睁开眼睛,发现周围一片大亮,已身处在晴空之下。还没等他们看清身处何地,剧烈的失重感袭来,竟然直直地向身后坠落。

赵瀞辞立即反应过来,他手掐指诀,低声召唤灵剑,念到一半就发现根本调动不了一丝的灵力,只能任由身躯在空中疯狂下坠。

“怎么回事?!”

“别试了,这里有压制灵力的阵法,没法御剑。我来吧!”柳茵茵在空中大喊,随即双手在面前交叉,拇指在左右两条小臂上各划出了一道血痕,点点的血珠顿时在空中飞出一条红色细线。

“春风卷地随云去,翩翩青羽——”

他的身躯在空中一翻,背对天穹,双手前伸,在瞬息间结出十数个手印。一声清脆而嘹亮的鸟鸣自远山传来,空中飘零的细碎血珠就突然幻化成了成千上万翠色的鸟羽,如同骤然升起的青色火焰。

“——戏落晖。”

随着柳茵茵的缓缓低语,一只巨大的青色雀鸟于身下蓦然显现,它双翅一振,载着急速下坠的五人往城中一片空旷的雪地疾疾落去。

“柳茵你这什么术法,怎么还能调动灵力,而且就不能再慢一点吗?这速度跟砸地上有什么区别?啊——”周樟宁被风吹得根本睁不开眼,一边嘴里灌风一边大吼。

“放心吧死不了——”柳茵茵笑道,他双手向两侧张开,巨大的青色羽翼也随着他的动作向后扇动,带起一阵狂风,“这是柳家的天赋秘术,不靠灵力施展,耗费的是血脉之力。不过没什么大用,比不上你们世家的传承。”

“你居然是出身柳家?那个世代供奉句芒的柳家?你怎么不早说,我见过柳新熠,你认识他吗?”周樟宁惊奇道。

这个问题柳茵茵显然并不愿意回答,他扭头低喝一声:“护住头看前面,小心别把脖子扭了!”

眼见地面越来越近,几人纷纷调整姿势,护住要害,像几颗熟透的果子一般砸进了雪地里,青色雀鸟的幻影也当即消散无踪。

他们踉跄着从雪堆中站了起来,茫然四顾。

这片略显开阔的雪地看起来像是晒谷场,十分平坦。周围有几棵柿子树,叶已经落光,枝头缀着零星几枚红彤彤的柿子,在雪中像是亮起的灯笼。再远处,陈旧古朴的砖墙高低错落着,石板路弯弯曲曲地通向街巷中的一座石桥,石桥两边的商铺紧闭着门,雪顺着青黑色的屋檐滑下,在门前松松垮垮地堆着。

周围一片安静,却又处处显出人烟的痕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刚刚还好端端地坐在船上,怎么就从天上掉了下来?船呢?还有那大鱼呢?”周樟宁掸掸身上的雪块,开口问。

“我们应该是意外闯入了其他人设下的阵法。这阵法恐怕不简单,不仅十分隐蔽,还能完全阻隔灵气流动,召唤而来的灵兽正是因此才被迫离开,至于乌篷船,大概遗落在别处了。

你们看,那是我们刚刚经过的城门楼,而它的对着的另一侧正是大青山。看样子,我们还是进入了云岩镇。”赵瀞辞收剑入鞘,指着远处对众人说道。

“不对吧,就算地形一模一样,云岩镇不是被水淹了吗,这里哪有半分水灾过后的模样。而且我们来的时候正值七月,你们倒是看看满地的雪啊。”周樟宁插话道。

“有没有可能是幻境呢?在真实的景象上叠加精妙的幻境,就可以做到变换昼夜与天气。当年薛牧山前辈为了悄无声息地阻挡无涯海啸,曾经用了三个月沿着海岸布下数千里的海雾,幻境之精妙,几乎做到了以假乱真。”杨云珂转身仰望着四周的景象,企图发现幻境的痕迹或破绽,却一无所获。

而自从安稳落地便一直在包扎伤口的柳茵茵,此时终于将小臂缠好,他龇牙咧嘴地吸了一阵子冷气,蹲下身去细细看地上的雪。

捏一把冰雪放在手心,刺骨的寒冷很快就透过了皮肉,柳茵茵默默看着雪块融化成水,一滴滴晶莹剔透地下落,最终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幻境,至少不单单是幻境。”

“幻境变换出的小孩会流鼻涕吗?”卞荆冷不丁问道。

“你这是什么问题?若是布阵者境界高深,别说流鼻涕,就算是……”柳茵茵不耐烦地转头去看卞荆,瞄了一眼就愣住了。

因为在卞荆的面前,正站着三个幼童。

他们最多不过四岁,穿着厚厚的粗布棉袄,手和脸都冻得红彤彤的,鼻子下面挂着长长的鼻涕,远远一看,就像三个严严实实的肉粽立在雪地里。

“这是谁家的孩子?”周樟宁惊奇道。

可还没等他继续问,三个孩子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哭嚎着四窜逃开,迈着小腿在雪地里快速奔跑,其中一个还差点栽倒在地上,卞荆想扶都来不及。

“啊呜——妖怪——妖怪把雪娃压——扁——了——呜呜我们堆的雪娃——”

三个小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雪地里跑,也许是因为太过伤心,竟然跑着跑着绕起圈来,半天也没离开多远。

“雪娃?”赵瀞辞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想起他们几人刚落地时的情景,似乎确实推倒了几个雪堆,难道那是孩子们堆的雪人?

“还雪娃呢,我们掉下来的时候没砸到人都是万幸了。对了,这几个小孩刚刚藏在哪呢?怎么没看见?”周樟宁问。

“刚刚藏在柿子树后面,想偷摸过来,被我发现了。”卞荆耸耸肩。

“哎呀,那这可真是抱歉。”杨云珂哭笑不得地看小孩满地跑。她本想拿出几个灵兽毛织成的小玩意哄哄他们,无奈调用不了灵力,放在空间灵器里的东西算是一点也拿不出来。

就在几人待在原地有些无措的时候,远处突然走来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猎户打扮的青年,头戴毡帽,穿着厚袄,背着一把硬弓,腰间缠着一副装了灰兔的网绳,脚上一双带着长毛的皮靴看着格外厚实。

当然,最引人注意的是他肩上扛着一只肥硕的野狍子,应该是刚刚在林子里打的,粗糙的箭镞贯穿了它的脖颈,鲜红的伤口似乎还冒着热气。

三个在雪地里乱窜的小孩,看见猎户像是遇到了救星,炮弹一样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就不松手了。

“啊呜——王——王大哥,他们、他们把我们堆的雪娃压——扁——了——啊——”

小孩一边抽噎,一边嚎叫,眼泪鼻涕都涂在了猎户的裤腿上。

他这么一哭,其余两个小孩纷纷效仿,全部仰着头大嚎,把猎户团团围住,指着卞荆一行人控诉。

“雪娃——我要雪娃——呜呜啊——”

“啊——呜呜——”

猎户似乎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半路拦下,他一手扶住肩上的野狍子,平静地低头看了一眼将他围住的小孩,又看了看自己被糟蹋的新衣,这才转头看向慢慢从雪地里走来的卞荆一行人,眼神里带着无声的询问。

不,与其说是询问,更像是一种埋怨。

那双冷淡的眼眸仿佛在说“你们干嘛弄坏小孩堆的雪人?都多大年纪了?”

与处变不惊的猎户不同,卞荆五人在看清他的样貌后,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因为这猎户分明就是他们刚刚半路遇见的那个挖坟人,相同的身形,一模一样的面庞,只不过换了一身衣着,连手上的……

不对,他手上的红绳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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