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云岩之行(十八)

赵瀞辞是被沿街叫卖的声音吵醒的。

他的卧房离街面只隔了一堵矮墙,各种嘈杂的声音透过薄薄的窗户纸传进来,有时会让人觉得自己是睡在大街上。

脚步声、吆喝声,鸡鸭鹅扯着嗓子在嚎,各种渔获在水中扑腾,菜刀剁在砧板上的声音、车轱辘滚过石板路的声音,全都高高低低混在一起涌进屋子。

不用睁眼也能想象到是何等热闹的市集场面。

但赵瀞辞有点厌烦。

因为市集越热闹,货摊散去后的街面就越难打扫。各种烂菜叶、宰杀禽兽留下的污物堆在一起,天一热就会散发难闻的味道。

尤其是对于赵家杂货铺这样固定的铺面来说,必须费力气好好打扫,不然别说客人,连路人都要捂着鼻子快步走开。

睁眼看了一会儿外面的天色,赵瀞辞慢吞吞地收拾好被褥,起身洗漱,等他穿过后院走进杂货铺里,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带着两个伙计从马车上卸货。

那是杂货铺的掌柜,一个身形偏瘦的中年男子,穿着普通,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手中不停地码放货物,还不忘回头与马车主人说笑。

“爹爹……”

赵瀞辞见状想上去帮忙,却不知为何停住了脚步,喉咙也像是被堵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盯着父亲的背影,眼睛渐渐变得酸涩,泪水不停地从眼眶里涌出,顺着脸颊往下淌。

“我这是怎么了……”赵瀞辞迷茫地抹掉脸上的泪水。

店铺伙计注意到来人,招呼着伸手一指,赵掌柜闻言回过头,看见是儿子站在后面,忍不住笑了。

“看来是被早市给吵醒了吧?哈哈。小辞,来来,快过来。”赵掌柜招招手,对马车主人介绍道,“这就是我儿,今年刚满十四。”

马车主人恍然:“噢!这就是去岁过了科试的小公子?长得可真俊,瞧这一表人才,老赵你有好福气呀,有这么个上进聪慧的孩子,下半辈子可算是省心了。不像我家那个,书不读,家里生意也不顾,唉,我都懒得说他!”

“别愁别愁,孩子嘛,总会懂事的。我儿子小时候也娇气的很,这不吃那不吃,怕疼又怕累,一不顺他的意就哭闹不休,哪里吃得了读书的苦,我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可是你看,年岁一到,慢慢也就能沉下心读书了。”

见赵瀞辞走到跟前,赵掌柜拍拍马车主人的肩:“来,儿子,这是你李叔。咱们家卖的干果,十来年都是你李叔家商行供货的,你以后要是接手铺子,少不得要麻烦人家,还不快叫人。”

“李叔好。”赵瀞辞乖巧道。

“欸欸。”李掌柜笑得眯缝起眼睛,摆手道,“麻烦可万万说不上,我也多亏了老赵你照顾生意。何况,赵小公子以后要是过了乡试,那可就是举人老爷了,是我来麻烦才对,哈哈。”

几人又说笑了一会儿,马车上的货物便交卸完毕,马车慢慢驶离,赵掌柜对着伙计嘱咐一番,就带着赵瀞辞进了侧屋一起吃早点。

二人围着小方桌坐下,桌上摆着各色餐点,分量都很少,但大大小小摆了十数个碟子,一眼看去实在丰盛。浅褐色的桂圆红枣粥,带着咸香的芝麻薄煎饼,酥脆的空心麻圆等等,附近早餐铺子里有的,几乎都能在这找到。

吃食种类这么多,不是因为赵掌柜生活奢靡,而是赵瀞辞的口味刁钻又多变,如果没有合心意的饭菜,他可能跟只猫一样,闻两下就不吃了。

一般人家遇到这种事,多半要严厉管教,赵掌柜不同,他舍不得打骂孩子,只会想方设法找寻各种好吃的给他。可以说,赵瀞辞儿时挑食的毛病,有一半就是因为父亲这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溺爱的娇惯。

“快,看看喜欢吃什么,多吃点。这个豆腐煎包你先前爱吃,我让伙计多买了两个。”赵掌柜将碗筷递给赵瀞辞,催促他动筷。

赵瀞辞笑着点头,只是他捏着木筷,手指间隐隐觉得有点陌生,就好像……就好像很久没有握过筷子了。

这是怎么回事?

慢吞吞地吃完早点,赵掌柜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他不仅要收发货物,记录并核验账目,还要在客人多的时候帮忙招呼,一连几个时辰都没有停歇的时候。

赵瀞辞则捧着本书坐在角落的木凳上,看着爹爹走过来,又匆匆走过去,眼睛像是黏在了赵掌柜的身上。他也不说话,就安安静静地看着。

按理说,他该回屋子读书,科举才是他的正经事。但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赵瀞辞一刻也不愿意离开,就好像没有他盯着,爹爹就会消失不见。

心里隐隐有一个声音,让他多看几眼。

看什么?看谁?赵瀞辞不愿意细想。

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天色就暗了下来,街面上来往的人越来越少,家家的窗户里渐渐亮起微黄的灯火。

四周安静极了。

赵瀞辞依旧坐在角落里,看爹爹和伙计一起收拾货柜,关上一圈的窗户,然后将门板一块块放好,最后插上门栓,铺子打烊了。

“你怎么还坐在这?天都黑了,看书不急在一时,要看也回屋里点了灯再看,别把眼睛看坏了。”

赵掌柜见儿子傻愣愣地还坐在角落里,就笑着招呼他一起往后院去,从后门离开。

他们今日不住在铺子边,要回大宅住。

此前是因为天一亮就要卸货,这才没有回家,如今忙完了,也就不必窝在狭小的屋子里。

其实对于赵掌柜来说,住哪里都是一样的,早年走南闯北,连马棚鸡圈都住过,何况是有天有地的屋舍。但赵瀞辞不一样,他耳朵灵,觉又浅,只有在远离街道的深宅大院里,才能真正睡得安稳。

父子俩并肩走在街道上,慢慢踱步前往宅子。

赵掌柜一边走,一边跟儿子叨叨。

“儿子啊,爹爹是这么盘算的。你去岁过了科试,之后必然要参加秋闱,可咱们平淮城实在偏僻,找不到什么好老师。这读书就像学艺,一个人闭门捣鼓总不能长久。爹爹想把你送去都城,再给你置办一套宅子,你去那边好好读几年书,只要过了乡试就算是有了着落……”

“都城的宅子可不便宜。”

“哈哈,自然是不便宜。但以咱们家的资财,给你寻个落脚的地方也不难。你可别看爹爹每天只忙一个杂货铺子,咱们家还有不少田产庄子呢。偷偷跟你说吧,城西新开的丰裕酒楼,爹爹也是东家之一,我当时一瞧那地段就知道错不了。咱家这些产业,你以后都得学着打理,不能被手下伙计给坑骗了,不过你要是做了官,估计也没空管这些,这样一看,说不准得给你找个能持家掌财的媳妇……”

赵掌柜一路碎碎念,赵瀞辞却没有细听,他看着地上父子二人的影子在发愣。

那影子很长,一直延伸到远处的黑暗里。

明明两个人靠得很近,但影子却越隔越远,像是通往两个方向、永远不会相遇的两条路途。

“赵瀞辞——赵瀞辞你醒醒——”

一个细微空灵的声音,从极远的天边传来,很轻,带着悠长的回音。

赵瀞辞置若罔闻,平静地走进了赵家大宅。

……

深夜。

赵瀞辞安静地坐在卧房里。

桌上的烛火几乎完全燃尽,蜡油溢出烛台,像是冬天从树梢挂下来的冰凌,又像将落未落的泪滴。

昏暗抖动的光亮照不清赵瀞辞的面庞,却在墙上映出一团不断颤动的阴影,时而凝聚,时而溃散,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

赵瀞辞的面前,靠墙放着一个敞开的木柜,原本用来放置衣物被褥,现在却空荡荡的,放了一把剑。

一把浑身漆黑,泛着青光的长剑。

只看了一眼,赵瀞辞就知道这把剑的尺寸,三尺二寸二分。他甚至能够想象握着它的感觉,那是一种心意相通,血脉相连的感应。

是本命灵器。

“嗡——”藏鸦剑发出一声颤音。

赵瀞辞看了一眼,没有动。

“唉,我拿你们云栖峰的人是真没办法。”

感慨的声音响起,墙角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穿黑色纱衣的年轻男子。

他身量不算很高,长相秀气俊逸,乍一看去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但气质亦正亦邪,言语轻佻,又让人觉得没那么单纯。

这是净宗的镜禧君,也可以叫,祁长宁。

烛火映照,他那身层层叠叠的黑色纱衣上,无数繁密的金色经文慢慢显现,渐渐的,竟然像是融化了,如流水般下淌,没入了地面。

“按理说,剑修的心志,称不上无隙可乘,也能说一句壁垒森严。偏你们云栖峰的剑修古怪,心跟个筛子似的,孔多到堵都堵不完,心魔聚一起能组局打马球。”

镜禧绕着赵瀞辞踱步,啧啧称奇。

他指着柜子里的藏鸦剑,疑惑道:“别人看见本命灵器的一瞬间,就该击破幻境醒来。你倒好,安心地坐了一夜。你难道看不清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闻言,赵瀞辞突然抬眼盯着镜禧,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空无一物。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哼哼。”镜禧扯着嘴角笑了一声。

他走到桌前,一把拿起了烛台。

“什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没空跟你小子鬼扯,天天跟老爷子们辩经已经够烦的了,要不是看在你师尊的份上,哼。”

说完,镜禧高举起手,不顾一脸惊惶的赵瀞辞,将手中的烛台狠狠砸向地面。

“轰”的一声,火苗窜起一人多高,大火瞬间蔓延至整间屋子,一点点将整座宅院完全吞噬,冲天的火光几乎要将夜幕照亮。

一如多年前,赵瀞辞亲手放的那把火。

……

大青山云岩寺。

杨云珂快速将缠绕在赵瀞辞脸上、身上的红色绸带扯开,像是在拆一个巨大的鲜红色蚕蛹。

她抓着赵瀞辞的肩膀疯狂摇晃。

“赵瀞辞——你醒醒——”

少年雪白的面颊上,眉眼开始不住地颤动,突然,泪珠成串从眼角落下,几乎将鬓边的头发打湿。

杨云珂呆住了。

她从未见过赵瀞辞落泪,且哭的这么伤心。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沉默隐秘的悲伤更让人不知所措。

“赵、赵瀞辞,你醒了吗?”

“嗯。”

尽量在八章内把云岩的副本写完...怎么回事!!居然越写越长了!!

(菜狗拍桌震怒.jpg)

话说我是不是又单机了,有没有宝子评论区扣个1啊。

(挠头.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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