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这次意外颇多啊，居然有人挺身而出了，楼景深看向那位英雄。

唐洺却在这声“等等”出口以后嘴里发苦，他何德何能竟然觉得现在可以和萧群叫板了？

这小服务员摆明了找死，他那不值钱的恻隐之心完全救不了他。

副手阿贝的脸直接绿了，一条铁一样的胳膊伸过来拽住他，如果不是担心场面太血腥，唐洺有理由相信阿贝打算拧下他一块肉。

鬼迷心窍了么？

唐洺把自己架在火上以后质问自己，他把那么多枪口勾过来，保不齐里面没有走火的会终结一两条他十分在乎的性命。

他感到愧疚，然而这愧疚和他的同情一样一文不值，他开始后悔，这种不智或许会让罗何生重新审视他们团队的价值，这和被萧群迁怒一样糟糕。

萧群脸上却无愠色，他当然不生气，唐洺主动总比他主动的好。

“怎么了？”

他口气温和，给了唐洺硬着头皮上的勇气：

“这小子开罪您了？”

“那倒没有。”

“那么...”

还不待唐洺斟酌完言辞，萧群继续道：

“只是例行清理罢了。”

即将被例行清理的楼景深面无戚色，还有闲同情这和他一样毫无征兆搅进场子里的家伙，现在可算骑虎难下了。

他和所有人一样事不关己地好奇接下去的发展。

唐洺显然被这声“例行”噎得不轻，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

“既然不严重，放他一马吧。”

萧群挑了挑眉，不作声，唐洺满脸诚恳：

“大家都不容易，讨口饭吃而已，大家都知道只有您家产粮。”

“嗤——”萧群笑了：

“萧家供养全城这么多年，人人都像这小东西一样唐突，我这基地早就被掀了。”

“萧先生宅心仁厚，我们所有人都很感谢您。”

“你和他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唐洺顿了顿道：

“只是看他四肢俱在，身体健康...”

“没人敢在我面前贫嘴的，罗将军的手下不该有你这么笨的人。”

“我认真的，”

唐洺那张端正的脸上显出几分做作的羞赧，努力从眼睛透出十足真心：

“外面有很多喘气的尸体，很多正在腐烂的活人...您出去的少，可能不知道，整座城最健康的人都在您面前了，这样的人杀一个少一个，与其多一具毫无用处的尸体，不如让他这副还能派的上用场的身板为人类做点贡献。”

这顶大帽子直接扣在所有旁观者头上，他们在明亮灯光的笼罩下齐心协力遗忘灯照不到的地方，哪怕只有屋内的一时半刻，也不希望想起自己是人类硕果仅存的有生力量。

萧群抿了抿嘴，余光瞥见一些枪口开始下垂，他心思一转，也摆出真诚的表情：

“我并不是有意为难...”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做，却是第一次被人指出不妥。

“他也没有犯什么不可饶恕的错。”

回顾楼景深究竟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呢？

唐洺想起刚刚心头涌动的荒谬感，这里明明是一个被精心复刻的旧社会，他们在这追忆往日荣光，披衣戴冠伪装人样，可仍有衣冠楚楚的蛮横，撕裂眼前似是而非的外衣，在一个既非战场也非坟地的场合堂而皇之草菅人命而没有人出言反对。

虽然开始他也对自己出于本能的反抗感到懊悔。

但反抗荒谬的人成了场内唯一荒谬的对象，这是有问题的。

萧群定定地看着他，点点头：

“所以...看在你的面子上，这次我就不计较了。”

唐洺赶紧踢了楼景深一脚，后者迟钝地鞠躬道谢。

萧群临走前笑着评点他：

“看来罗将军手下的人虽然不一定聪明，但胆子都很大啊。”

唐洺被罗何生盯得脊背发凉，扯出笑强行解释：

“我觉得能让您主动来找，一定是我以后多少有点用处，就大胆透支了一下信用。”

这话听得人似懂非懂。

自异变发生以后，萧群偶尔展露出的预见能力是他迅速在地下城站稳脚跟的关键之一，然而他深谙韬光养晦的道理，除了同样爬到顶层富有思考余力的几个人之外，没人察觉这点。

大家只当唐洺是在拍萧群的马屁，就如在场大多数人想做的那样。

萧群则很满意他的洞察水平，或者是他和罗何生的实际关系。

一个楼景深确实没有追究的价值，但能借此和唐洺顺理成章建立关系是可喜的。

“我的确对你寄予厚望，这样吧，等会儿我问问何主任和罗将军，今天的会你也来，每次都是我们几个，说来说去都是那些东西，这次听点新鲜的，他们应该也很高兴。”

会场里的空气一窒，唐洺脸色霎时变了——

什么叫一步登天，这就叫一步登天。

罗何生谨小慎微，一点一点把他拽进权力核心圈子的计划全乱了，何宁那边还在暧昧，而萧群是他们仨中间的地位最特殊，也是罗何生之前不考虑的。

就没人期待他有通情达理的能力。

“我同意。”

罗何生立即表态，他当然同意，这本就是他和唐洺盘算已久的东西，萧群此举背后的深意他不欲追究，这年头唯一一个好处就是，事情再糟也糟不到哪去。

三人里两人同意，何宁不无不可，木已成舟。

唐洺晕乎乎的脑袋生出了点迟疑和兴奋，下意识拽住身旁的人，碰巧只有楼景深。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服务员不一定明白他们三言两语背后的涵义，但不妨碍他理解自己手腕上的疼痛，忍不住偏过头。

唐洺的眉眼被强出装的镇定压服，里面的紧张只有离这么近的人才能看出来。

“这位先生...”

唐洺回过神来，那三个掌握一城生死的家伙已经走了，他才发现自己把人小服务员的手腕子捏到青黑。

“我叫唐洺。”

“好的唐先生，您要酒吗？”

楼景深克制住揉手腕的冲动，不知怎的又重复起这声询问。

“你是什么送酒机器人吗，刚刚差点死了诶！”

唐洺叹了口气，挠了挠头：“你什么毛病？”

“我们受过专业的培训，务必做到比任何机器都精准。”

“我是说你什么毛病，跑去惹萧群？”

“当然是和你一样的毛病。”

虽然事情出乎意料的好转了，但憋了一肚子火的阿贝还有小队里其他成员都纷纷围过来谴责——

楼景深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头头，身为一个团队的舵手却一点也不稳健，阿贝责怪自己没在他冲动之前拦截，白白提心吊胆半天。

唐洺讪笑，抬起胳膊卖惨：

“你看！我是全场唯一挂彩的，都黑了！”

照他这么说，和他一样挂彩的小服务员并没有抱怨，当然，也没有人照单全收他的无理取闹。

“我就该卸了它。”阿贝冷漠道。

“但起码我为我们搏到了一张通天的门票。”

提起这个，他们神色稍缓：

“还是太仓促了，罗头事先知道这事儿吗？”

“应该不知道，谁猜的到萧群是个心血来潮的主。”

“没准看上你了。”

唐洺自鸣得意地摸摸下巴，感觉自己每根胡茬都帅的天塌地陷。

“得了，他每天照了镜子以后还能看得上谁？”

唐洺抗议了：“我们这是风格不同。”

“所以呢，这次你发扬风格的原因是...看上他了？”

阿贝冷不丁地说——各种意义的看上，话题终于又绕回楼景深身上。

这年轻人什么毛病，色令智昏还是利欲熏心，连基本生存法则都不顾了？

楼景深这才发现自己走进了话题中心，于是看向另一个中心人物。

就第一眼来说，没人会挑剔唐洺的外貌，当然他的不拘小节除外——尽管五官不如萧群美艳，势力也没有萧群强大，但罩一个楼景深还是绰绰有余的。

何况那只有战场才能锤炼出的凌厉也为他加分不少，作为罗何生的心腹，现在还被萧群看上了，可谓前途无量——

楼景深权衡再三，最后得出结论：真实里压根就没他挑三拣四的权力。

唐洺也冲着楼景深笑得暧昧，虽然开始不为这个，但不得不说小服务员看起来很有味道，索性大大方方认了：

“是啊，他长得好看，咱们也是守护美好与和平的好战士。”

忒不要脸了，阿贝眼角一抽：

“希望你下次守护之前能拉上哥几个商量好策略，别一马当先，我们连收尸的地方都没得选。”

“情况特殊，事发突然，你们几个也要好好研究一下随机应变的方法，哪可能每次都有详细的战术供你参考。”

这人进入老大身份以后倒振振有词起来，但也没忘记从萧群手里抢下来的小菜。

唐洺长臂一揽，把楼景深勾进怀里叮嘱：

“散了以后在门口等我啊。”

他下巴上糙硬的胡子摁在楼景深脸上，嘴里还有丝酒气，身上不知哪个角落逸出金属和火药的味道，他冲自己挤了下眼睛，冰冷和热烈在那眼里全烧了起来。

他的确魅力非凡，像曾经天边烧红的云，预示着暴雨或者骄阳，冲着记忆里的光晕，楼景深点了点头——虽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但他也不吃亏。

——————————————

人群散去以后，楼景深跟着其他同事收拾酒会残局。

所有人都拿异样的眼神看他，像是嫉妒又像怜悯。

而这明明是楼景深最接近让人知道他有精神病的一次，但他什么也没说。

外面已经有无数自暴自弃等待死亡的活人，身体已经从每个细胞开始溃败，灵魂自然在躯壳里无声腐烂。

所以有甚可说的？他已经如此幸运。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唐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