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比电话那头声嘶力竭想让萧晓去死的质疑声，此时此刻，在高考如此惨败的萧晓眼里，他似乎已经成为了全部。

但是，萧晓生病了。

她出现了幻听，在老师上课的一句句铿锵有力的声音中，她甚至能听到母亲的声音，“你为什么不去死？”“你这种已经废了的人，凭什么要求我们说话温柔些。”“我们提供给你的，你以后趴在地上乞讨，求人你都捡不起来。”“你这辈子要疯！！你现在觉得没事，等你以后发现自己活得苦，你就会胡思乱想，你就会疯！”

她听见自己跪在地上，说：“我是个好好的人，我只是成绩不好，我为什么会疯？你不要这么说我。”

“我们以前班上，有个人就是没考上就疯了，天天发疯，被人扇耳光，被家里人用铁链子套在家里！”

“你考不出去，你就没工作，你就只能当乞丐，女乞丐你看过没有，被无数人强/奸，你不会疯？被人扇耳光，被人打？你不会疯？”

她记忆中，自己捂着头，求妈妈不要这样诅咒她，“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你凭心而论，我们时代变了。”

“你就是会疯！！你还不学习，你就等着疯！！”

教室里的她忽然一个惊醒，大声尖叫，一拳打在一旁的玻璃上，直接将一楼的玻璃打在了地上，全班骤然看向他，就连老师也被吓住了，大声呵斥，萧晓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径直走出了教室，走到了学校的桥上，吹风。

老师怕他出事，围过来让她不要做傻事，她却对着老师摇摇头。

其实她不想做傻事，她只是忽然间平静了，觉得这个桥上凉快，想坐在桥上吹吹风，欣赏一下这个世界。

很快父母就被叫来了，父母发现一直听话的女儿如此冲动，还在纸张上写下了退学几个字，都吓坏了，来安慰萧晓，萧晓却冷冷的看着父母，她知道，一直绷着自己的那根弦断了。

老师和父母在一起悄悄商量着要把她送进医院检查精神病，检查心理问题，而她也终于“众望所归”地疯了。

她随口撒了一个谎，说自己周六周日要学习，不想去检查，父母和老师也不敢去惹她，就任由着她去了。

那天晚上，她没睡觉，抬头看着月亮看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接受了父母和老师的盘问，她要回了自己的手机，给余少辉打了个电话，“你周六来找我吧，在BB人民医院四楼，我想查查我有没有心理疾病，我不想我父母陪着我，我想让你陪我。”

*

那天，余少辉带着各种好看的玩偶来哄她，她吃着余少辉带过来的饭，坐在了四楼的楼梯处，看着诊室一的人进进出出，却一直都没有喊到萧晓，余少辉疑惑：“你拿号了吗？预约了吗？”

萧晓说：“我没疯。”

“你肯定没问题啊，但是也去看一下吧，可能只是情绪不稳定，吃点药就好了。”

“我在网上查了，吃了精神病的药，就永远都离不开了，余少辉，我不敢去看，我害怕真的查出来些什么，这样就印证了我真的是错的，原来我就是个疯子，我以后就没有回头路了。”

她悲伤的看着前方，眼泪夺眶而出，“可是我现在，明明很清醒……”

余少辉忽然抱住她，摸着她的头，说到：“你怎么可能是精神病呢？你只是压力大了，你不要总是哭，把事情都想开点。”

萧晓觉得自己真是太自私，明明是自己人生的矛盾，却要牵扯另外的人进来，她真是坏透了：

“可是我想不开，小时候，他们真的很爱我，别的父母都不愿意带孩子出去玩的时候，他们可以为我破先例，在以前家里没钱的时候，爸爸还会开着摩托车带我去水库钓鱼，抓龙虾，我又拥有快乐的童年，琴棋书画也没有落下过，爸爸妈妈一直把我当做掌上明珠。”

“可我后来就是一次分班考试没考上，他们就把我锁在家里，觉得我变了，我说其实我并不聪明，或许我十分努力也考不上清华，我知道我的上线在哪里，我就算没上清北班，我去一个不错的大学也很好，他们就说我偷懒，天不亮就逼我起床，每天懊悔说要是我上了清北班有多好，他们开始侮辱我，欺负年纪小的我辩论不赢他们。”

“上了高中后，我总是试图他们能理解我拼尽全力也上不了清华。那一次考试真的不是我的错，可是全都是徒劳，我的思想被牢牢的禁锢在囚笼里，越是挣扎就陷的越深，到现在，我只上了个本科线，还来了这里。”

余少辉抱住她，安抚着她，“他们只是不理解你，你不能自暴自弃，我一直和你相处，我知道你只是情绪不稳定，可你很善良，你不能放弃你自己。”

她靠在余少辉的头上，静静的审视着来来往往的人，落下了眼泪：“我知道，其实你也知道，我已经病了，我只是在逃避。”

这一次余少辉没说话，摸着她，轻轻说：“一定会好起来的。”

萧晓听了这话，没有暴走，而是静静的分析，说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是为什么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我想了很久都觉得乱的很，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但我知道，我不能这样走下去了。”

她有些哽咽，身体都在颤抖，捂着脸哭：“我知道，人的一生很长，在后面还有很多值得我去开拓的事情，那些未来的事情我虽然还没有经历，但一定是不一样的风景，我不能把我的人生停留在这里，这样我就白来这一辈子了。”

“我不能像现在这样脆弱，我再也不要成为现在这样一个可怜的人，活在自己狭小的世界里，祈求着他人爱我，为了一些父母是否爱我的是非变得大悲大喜，患得患失。”

“我再也不要让任何东西困住我，我不要成为因为一些小事就天塌了的人，我要自己去孤独的前行，哪怕我以后没有出息，没有别人的夸赞，我也要学会往前走。“

“我再也不要被别人的感情困住，我不要当依附在别人身上的攀滕丝，把我的喜怒哀乐寄托在别人身上，发生一点变故就天塌了，难以抵抗。”

余少辉很难想象萧晓会说出这些话，他不知道回复什么，摸摸她的头，说道：“一切都会好的，不要那么悲观。”

萧晓从他肩膀上抬起头，起身，转身看着余少辉，说道：“所以，我们分手吧。”

余少辉一愣。

“我们分手吧，我是认真的，我说的，我不要被任何情绪牵绊住，我不要当别人身上的攀滕丝，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寄托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发生一点变故就天塌了，就丢了半条命。”

“我除了要割舍对父母的期待，也要割舍对你的期待，我要自己一个人去行走，去相信我自己能走过那些风风雨雨。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会忍不住遇到问题就找你，遇到挫折就要躲避在你身边，把你当做我的救命稻草，就像是我父母一样。所以……我们分手吧。”

萧晓离开了余少辉的身边，哭得满脸泪痕，余少辉不敢去碰她，却也感觉到一脸懵：“萧晓，你不能这么做。”

萧晓摇头，倔强的不看他，心意已决。

“可是……我没有做错些什么。”

萧晓听了这话，哭得更崩溃，仍然摇头，余少辉也不知所措，说道：

“可是这样，对我来说不公平，我没有做错些什么，我也没有对不起你。”

“我知道……可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萧晓摇着头，说道：“我只想一个人抛下一切，安安静静地活着，我再也不想患得患失的了。”

“我可以一直陪着你，我可以陪你的。”余少辉想要解释，前进半步，谁知萧晓却后退半步，没有给她任何解释的余地。

她听不懂他说的那些话，他也不能理解她的崩溃，只有一个崩溃的少女拼命的摇头不让人靠近，还有一个男生同样处在崩溃的边缘。

“可是我……”

“余少辉，放过我吧，”萧晓对着他说话：“从今往后，我一定会活的很好很幸福。”

这句话，让余少辉一愣，他竟然不敢开口，正准备开口后，却发现萧晓已经下了四楼，把他一个人丢在了医院里。

他尝试过给他写信，给她打电话，给她发消息发短信，可结果都是没有消息，余少辉也在此时终于明白——

他们分手了。

“余少辉好可怜，你当时怎么能这么做呢？你为什么不对你的爸爸妈妈断绝关系，为什么要对余少辉说这些话？”佳佳问。

“我也不知道。”萧晓思考了很久，说道：“就连现在的我都无法逻辑自洽当年的我，但是当时的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我迫切的想要切断与世界的联系，就留我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然后安安心心的疗愈我内心的种子，让它生根发芽。”

“只有这样，我才能活下去。”

萧晓低下了头，有些愧疚，似乎很是难过，佳佳走上前，去安抚住萧晓说：“没事的，都已经过去了。”

萧晓把头蹭了蹭，没说话。

“那后来呢？余少辉有没有找到过你。”佳佳问。

“没有，一次也没有，后来我情绪稳定了后，我也很遗憾我当时冲动分手，不过往后我的心态真的很平静，再也没有大喜大悲，对待余少辉分手的时候，只是遗憾，而没有后悔。”

“上了大学后，我也经常想起他，总在想着像我这样一个各方面都不出色的人，他是不会对我念念不忘的，我们分手了就分手了，也过去了那么久，我就释怀了。”

“那你现在呢？”佳佳问。

“我们又遇到了。”萧晓很难受，把自己匍匐在地上，不停地思考着过去，在大脑里凌迟我自己，“上班后我才逐渐理解余少辉，我才发现，北京到C市的机票，要花那么多钱，我才知道，就算什么都不做，只两趟飞机，就已经很累人了，更别说地铁和打车，这足矣耗掉那时候的他所有的精力。”

“也是在徐景潇那里，我才听说，我找他分手过后，他萎靡不振了很久，彻夜喝酒，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

说到这里，萧晓非常的难过，整个人完全处于崩溃状态，“我以为我离开了那些磨难，我可以重新开始我自己的人生，哪怕我失去了珍贵的爱情，我至少找到了我自己的生活，可是，他就这么回来了，出现在我面前，给我带来无限的遐想。”

“却又带来了无穷的内耗。”

她害怕他是来报复他的，她问心有愧，甚至都不知道面对余少辉的盘问，自己该如何去解释这一切，只有不停躲避。

“余少辉呢？他后来呢？”佳佳问道。

“我隐约试探过徐景潇几次，他的生活倒还是顺遂，分手后颓废了几个月，就开始四处旅游，慢慢的开始学习，后来直博了，就一直在学术中挣扎，最近，刚毕业。”

“你呢？”佳佳又问。

“我什么？”萧晓疑问。

“你后来的人生，怎样了？”

萧晓回忆起往后的人生，对于余少辉的悲伤都显得云淡风轻了许多，阳光挂在脸上一般轻柔，说道：“我后来吗？我……没有后悔过。从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