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西北,南方更多是无尽黏腻的潮湿。
回这边的第二天,随遇第五次见到了他——那个在后来,说要陪她脱胎换骨的人。
晚秋时分,忽然下起了一场暴雨,鼻腔周围萦绕着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
几行雨水沿着玻璃快节奏下落,划破那层灰蓝的雨雾后,靠窗那忙碌的朦胧人影才渐渐变得清晰。
随遇将阳台上挂着的衣服收进卧室,刚走到房间门口,只听身后传来咔哒的开门声。
听到动静,她回头瞥了眼迷迷糊糊倚在门框上打哈欠的徐思雨,好看的五官俨然是疑惑的表情:“你起这么早干嘛呢,你今天不是休息吗?”
两人的房间门对门,中间间隔着一米宽的过道。
“去加班啊。”冗长的哈欠没有打完,她这话说得含糊不清。
“呼,不想上班,”徐思雨丧丧地仰头,带着气泡音啊了一声,那尾音的起伏简直就是世界上最悲伤的曲子。
大脑宕机了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昏沉着头看向已经走进对面房间的随遇,“诶对了你起这么早干嘛啊?”
“准备去签工作合同。”
随遇将小臂上悬挂的外套扯下来扔到床上,仿佛在跟时间争抢什么那般,拉开床头旁边梳妆台的椅子,坐下去后单手撩开黑色化妆箱的同时抽出一支粉底液。
动作行云流水,整个过程不过几秒。
闻言,徐思雨恍若大梦初醒,大脑停顿了几秒后,她拾起已经拖到地面的粉色小毛毯捏在手上,直直地踱步到她侧后方。
“你不是昨天刚回南里吗?这么快就又找到工作了?都不准备休息几天吗?”
一连串的问题同时丢了出来。
像接连按下几个键后,卡顿的手机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然后迅速发出连续的声响。
徐思雨的表情有些诧异,她这个室友就是个工作狂魔。
上周她跟一直合作的那家公司不欢而散,解约回南里的消息一出,有家公司迅速来联系了她,而她也是一点没想过要休息,无缝衔接到下一份工作当中,徐思雨总觉得她对休息两个字过敏。
“不想休息。”
随遇浅笑着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头也不转地指了下她身后横在路中间的白色懒人椅,“帮我拿一下手机。”
“天哪我亲爱的随遇,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我是想休息没办法休息,一天天的996,你倒好,能休息都要工作,天选打工人啊你是!”
徐思雨大学学的是新闻专业,学校秋招的时候被一家杂志社给录用了,从此踏上娱乐记者这条不归路,工作时间从来没固定过。
“你这是又要和哪家公司签约啊,”徐思雨抓起手机递了过去,“还是摄影吗?”
随遇接过手机订了个闹钟,手上拿着粉扑不方便,她只好用小拇指划拉着手机页面,精力被分散后,不经意地放缓了嘴上说话的语速。
“一家叫平行线的公司,我想着大公司的发展前景不错就答应去聊聊,喏,就是这家。”
她对着镜子拍着脸上的化妆品,另一只手反手将手机屏幕伸到徐思雨眼前。
徐思雨划拉着公司简介,没睡醒整个人都是懵的,看着一大段密密麻麻的文字直接晕头转向,赶紧晃着头将手机推开,“我大学听说过这家公司,据说工资还可以,那你这种签约摄影师的价格应该会更高吧。”
“等下去聊了才知道我在他们心里值多少价啊,低了不签就是了。”随遇收回手,手机被随意扔到梳妆台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那请问大摄影师,你觉得多少价格你才愿意签嘞?”徐思雨笑着揶揄到。
随遇抬眉开玩笑道:“那必定是天价啊。”
“嚯~我们随遇现在这么有自信了啊!换作是以前的话,你肯定话都不——”
戛然而止。
徐思雨明白自己说错话了,立马收了笑容,她懊悔地连着打了三下自己的嘴,在心里不停地骂自己说话不过脑子。
听到这番话,随遇刚涂完口红的手悬停在了半空,那含着水波的眼眸忽闪了下,她惆怅地沉了一口气下去,像是在压住某种沉闷的情绪。
安静之余,刺耳的铃声混着窗外急促又沉闷的风声,轻易地劈散了两人的注意力。
是随遇定的闹钟发出的响动。
徐思雨知道她要准备出门了,起身紧了紧自己的粉色毯子,冲她哀嚎道:“姐妹你努力工作啊,我等着你一夜暴富来包.养我,反正我是快被累死了。”
闻言,随遇回头对她无奈一笑。
出门前她将长发散下来,黑发末端有些卷曲,倒不觉得乱,配上驼色大衣后反而出了一种闲散的气息。
南里是典型的南方城市,一到这时候,绵长的阴雨便一场接一场,随遇把伞落在了出租车上,到公司楼下时,上一场雨迹还没干,雾灰色的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粉末状的细雨,让整座城市持续被笼罩在雨水的湿润气息之中。
一栋高耸入云的建筑底下,随遇穿过眼前的旋转门,向前台报了自己和邀约人的名字,好一会后,一个穿着干练的棕色短发女生笑着从前台对面的单号电梯里走了出来。
这个女人看起来三十几岁的年纪,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冷色地面上发出连续的“哒哒”声,在距离随遇还有十几步的时候她就笑意盈盈地伸出了手。
“随老师,久等了。”
随遇浅笑着上前握住她的手,“你好,请问是梁曼梁女士是吧?”
她确认了一下。
“对没错是我,”梁曼侧过身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来之前对我们公司有过了解吗?”
“这是自然,我知道贵公司善于挖掘有实力的新人演员和模特,听说一直都在培养自己的团队,我知道很多知名编剧和获奖无数的摄影大师都是从贵司出来的。”
梁曼满意地点点头。
“我们公司不止培养新人演员,也会给有能力的摄影师一个机会,因为很多成熟的摄影师风格太过个人化,所以我们现在有意向培养一些实力出众的新人。
我记得你现在是拍风景比较多一些,我看过你的作品,画面很有灵气,但是你知道真正让我们想签你的原因是什么吗?”
“不好意思,劳烦梁女士告知。”
随遇跟着她进了一楼的接待室,整个空间以蓝白色为主。
“我们了解到你十五岁时拍了一个叫‘岁月’的黑白人像系列,我记得你这个系列还获得了国内的多项大奖,所以我在知道你和尚宇解约以后,第一时间就来联系你了。”
闻言,随遇心下了然,心里算是没有什么顾虑了,“我明白你们想要的是哪种风格了。”
很聪明的一个姑娘,梁曼赞赏地看向她,这才起身去接了杯热水过来,和这杯热水一起被推过来的,还有一份装在透明文件袋里的合同。
“对了,我想问一下,你是在南里长住的是吗?”
随遇犹豫了下,“嗯,长住。”
“好,麻烦过目一下合同,这是一份一年的合作合同,如果合作愉快并且双方都愿意的话,我们也可以进行长期合作,我有事出去一下,你看完了合同如果觉得没问题就给我发消息,我们再聊别的。”
“好的谢谢。”随遇目送她离开接待室以后才打开合同。
认真查看了各项条款,随遇最关心的并非薪资待遇那些,而是对于个人参赛的一些禁止条款,以及最重要的,个人作品的版权问题。
一些无良公司给出的合同极其霸道,连摄影师的个人作品的版权也独属于公司,因此随遇尤其注意这一点。
这些都确认无误了以后,随遇给她发了消息过去。
刚放下手机没几分钟,梁曼就转回了接待室,随遇对她的印象还不错,做事很干练的一个人,眉眼之间尽是自信与沉着。
“我额外有一点要提醒你的是,”坐下后,梁曼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和我们公司合作,禁止抄袭和搬运他人的作品,这条注意事项是明令禁止并且写在合同里的,一经发现,就是十倍赔款。”
随遇听出她话里有话,不卑不亢地转身正对着她,“您放心,我从来不会抄袭别人的作品,除非有人故意栽赃我。”
“你别激动,和张越的官司你虽然输了,但我相信你没偷他的作品,他是什么人我合作过我知道,栽赃别人也有过前科,可是大众舆论你也是知道的,别人对你一旦心生怀疑,那不管做没做过这件事你都是罪人。”
“梁女士,我走之前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你,”随遇看着她的眼底忽然带上了几分打量,“贵公司就不怕我给你们带来风险吗?”
“因为了解张越的为人,所以我们愿意给你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你知道的,不会再有比平行线更好更适合你的平台。
当然,也是你比较幸运,初出茅庐,没有到被大众认识的程度,还有从头来过的机会,只要你一年内本本分分恪尽职责,不涉及原则问题的话,公司都可以帮你出面解决,我能保证不会再有人栽赃陷害你。”
随遇看着她,眼底渐渐没了热情,她强行用理性去压制感性,提笔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见到她落款,梁曼正欲说什么,可像是看到了谁那般,严肃的神情忽然缓和下来,她移开了放在随遇身上的眼神,从旁边绕开她,笑着迎了上去。
随遇转过身,循着她的步伐看过去,在看清是谁以后呼吸凝固了一秒。
那个对她而言陌生又熟悉的人。
一年没见过面也没联系过,随遇似乎都快忘了还有这个人的存在。
他好像没怎么变。
轮廓硬朗,眉宇之间却有一股慵懒的气息,身姿挺拔,五官深邃,带给人一种莫名的张力,而周身淡漠的气质又像给他蒙上了一层淡蓝色的雾,放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平淡地收回视线,收好合同后,她没有上前去打扰他们的交谈,随遇面上像个过路人那样转身离开,整个动作安静自然得像无风吹过的湖面。
出了旋转门,一阵冷风拂过,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随遇走到马路边准备叫一辆网约车,想到刚才那一幕,她的心情才逐渐烦躁起来,他怎么在这儿。
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从她面前呼啸而过,嘈杂的声音里,忽然混进了一段纯音乐声。
那是她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发出的声响。
在看清来电人是谁以后,随遇的眼眸忽闪了下。
她疑惑地按下接听键。
“渝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在哪儿?”
沉着冷静的声音从听筒传来,随遇下意识磕了下眼皮,熟悉又陌生。
随遇转身看了眼不远处的高楼,“在这附近。”
“上车。”
听筒里的声音逐渐与现实重叠到一起,随遇诧异地回头,一辆线条流畅的保时捷停在她的面前,她内心毫无波澜地抿了下唇,下意识想拒绝,却感到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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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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