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暗涌

正准备给梁曼发消息请假,就收到群里的工作进度通知。

公司新签约了一个平面模特,梁曼前几天把这个外景项目交给了随遇和柳琳琳,临时改了时间,今天内就得定好摄影风格。

既然是合作,随遇就不太好丢给柳琳琳一个人,在心里问候那些人问候了一百遍后她才强撑起身来,浑浑噩噩之际,这个动作似乎花完了她刚才积蓄下来的所有力气。

柳琳琳见到消息直接打了电话过来,一开口就是国骂,随遇无心理会,愣愣地听着她骂,挂断电话后好一会她才缓缓站起身来。

*

下午一到公司,随遇就拿热水瓶捂着肚子趴在工位上,在这温暖如春的室内,她的额头又开始渗出冷汗。

“随遇,你没事吧?”柳琳琳一转身就看到她这副憔悴模样。

听到柳琳琳关心的话语,她强打起精神摇了摇头。

柳琳琳无暇顾及她,撑着头,在里面待久了后,只觉得公司的暖空调闷得不像话。

像不停被充入气体的气球,现在膨胀到了最终的时刻。

柳琳琳用力捶了下桌面,“烦死了!都快十一点了!怎么还要改!”

这一动作把随遇吓了一大跳,她心底的怒气随着柳琳琳的吐槽逐步上升。

“什么傻叉公司,”柳琳琳气愤地皱着眉拿过手机,“再不发泄一下的话我得憋死。”

她点开摸鱼小分队的群聊:

[真服了某些人,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一直让老子改改改/中指]

这一炮,炸出来了一堆附和的声音,原本死气沉沉的群聊,突然之间死而复生,活跃得消息不停歇,一条接一条。

总是这样,方案定好以后,临近拍摄时需要改,有时又是弄了好几个版本的方案,最后又敲定了第一版。

叮咚的消息提示音不绝于耳,像是催促,催促随遇快点作出决定,她极为厌烦地啧了一声,将手机反扣到桌上,冷言道:“就这样吧,爱要不要,这么晚了,反正我不管了。”

“我也回去了。”柳琳琳一把抓起外套就朝外面走。

进电梯时,她打着哈欠看向随遇,“你打车了吗,你打车了的话我跟你一起吧,大晚上的我一个人怪害怕的。”

柳琳琳闷哼一声,“都怪邵阳那个狗屎,那天吃烤肉的时候非得说女生被那啥的事,我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深夜了居然有些害怕。”

“我都还不知道怎么办呢。”随遇的怒气无的放矢,语气不由得冲了些。

“年底了嘛,最后半个月,熬过去就好啦。”

随遇不屑地哼了两声,“你自我pua就行了,可别带我一起,我已经在考虑解约的事了。”

“啊?”柳琳琳诧异看她,支支吾吾半天,有些郁闷,“我也想,可我没钱出违约金啊。”

看了她一眼,随遇拧着眉没有说话,俨然一副冷到谷底的神情。

出公司后,冷风呼啸,随遇止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外面漆黑一片,前方不远处,几盏孤零零的路灯立在马路两侧,正在想怎么办的时候,微信消息让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随遇没什么精气神地点开:

[太晚了,我来接你]

是渝辞安发来的消息。

[不太方便,我和同事在一起。]

刚发出去消息,一辆白色法拉利就开了过来,停在她们面前。

渝辞安降下车窗,看了眼孤零零的两人,漫不经心道:“还不回去?”

柳琳琳诧异地和随遇对视了一眼,她诚实道:“渝总,我们刚下班,还没打到车。”

瞥了眼渝辞安,随遇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加班这么久,此刻碰上他,这番话不由得有些赌气的意味,“渝总,很晚了,送我们两个回去可以吗?”

闻言,柳琳琳在她后面保持着礼貌的笑,又不动唇形地低语道:“随遇你疯了。”

说完后,柳琳琳又赶紧摆手解释,“不用不用,渝总您走您的,我们两个自己想办法,就不麻烦了。”

渝辞安瞥了她一眼,又将视线落到随遇身上,她脸色好像不太对,“可以。”

“那就麻烦了。”随遇拉着她一块上了车,进车门前她耳语道,“你不上他车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给他打工到半夜,让他送送我们怎么了。”

“好像是这个道理哦。”柳琳琳赞同地点了点头。

关上车门后,柳琳琳浑身不自在,全然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

她拿出手机给随遇发消息:

[在他面前我怎么有种还没下班的错觉呢]

“你住哪儿?”渝辞安从后视镜看她。

柳琳琳抬头,指了指自己,“我吗?我住长原路的蓝苑花园,麻烦了,太不好意思了。”

语毕,她戳了戳随遇。

随遇捂着肚子没什么精神地噢了一声,“把我送到嘉兴小区就好,谢谢啦。”

她腾出精力,回复着柳琳琳的消息:

[这是他应该做的,无良老板压榨员工,送我们回去怎么了]

柳琳琳回复道:

[私密吗喽.jpg]

[我觉得我对渝总的看法改变了,邵阳他们简直是乱讲,他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暴君/祈祷/祈祷]

[人间还是有真情的]

[汗流浃背.jpg]

随遇瞥了眼左上方开车的渝辞安,没想到竟然还扭转了他在员工眼中的形象。

[你也太容易感动了吧]

柳琳琳:

[才没有,我是看到他也加班到深夜,我心理平衡了好吧]

[你说得我好像很没出息似的]

[私密吗喽.jpg]

[行吧。]随遇不想管了。

柳琳琳:

[我要拍个照发朋友圈]

[随遇,你那个角度比较好,你拍一张发给我]

见到这条消息,随遇欲言又止,前有徐思雨找她开视频通话,现又来了个柳琳琳让她偷拍,她感觉自己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摄像头。

本想拒绝,可柳琳琳不停地央求她,随遇有些无奈。

[行。]

她肚子疼的要命,一窝火的气无处发泄,窝在角落点开手机相机,对着渝辞安的斜侧脸重重地按下了快门。

咔嚓。

在幽暗寂静的室内清脆悦耳。

“…………”

全场鸦雀无声,随遇感觉连呼吸声都停止了,身上的疼痛也来不及感受。

柳琳琳比她先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默默转过头去看车窗上自己的倒影。

见队友背叛了自己,随遇假装什么也没发生那样心虚地放下手机,直接闭眼假寐。

渝辞安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明知故问道:“干什么?”

随遇偷偷地,赶紧给柳琳琳发消息:

[你快回答他啊!!!我在干什么!!!!]

[你别装没看到!!!!]

“随遇是吧。”渝辞安又问了一句。

柳琳琳回复她:

[渝总点你名,你别看我,我尴尬死了啊啊啊!我都想跳车了]

脚趾抓地表情包×10

[姐妹明天重金请你吃饭谢罪/祈祷/祈祷/落泪]

随遇不太自然地嗯了一声,生无可恋地目视前方,“是我。”

“你这次在拍什么?”

这次……

显然意有所指。

“就、随手记录下生活。”她胡乱答到。

渝辞安慵懒地噢了一声,“记录生活,拍的什么?”

“不好意思,我这就删了。”随遇不想废话,点开相册就要删。

[姐妹手下留情!!!!你发给我了再删吧]

[求你了!]

随遇抓住机会:

[那你快帮我说话]

柳琳琳:

[我不知道和他聊什么啊姐姐!!]

[你不如直接鲨了我]

随遇:

[我!不!管!]

[总之你随便说两句转移他的注意力]

柳琳琳不太自然地开口,“呃,渝总,这、你送完我们再回去得很晚了吧。”

“还好。”他收回视线随口一答,又问道,“你们经常这样加班吗?”

随遇痛得不行,她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感觉肚子有些刺痛,又好像是胃,她又侧了侧身,不由得厌倦地皱起了眉,疼死算了。

这一幕落到后视镜,渝辞安瞥了一眼,放缓了些车速。

“自愿的自愿的,工作没完成,应该的应该的。”

柳吗喽的自觉。

渝辞安没再说话,车厢内又静了下来。

最放松的莫过于柳琳琳,偷拍乌龙总算告一段落。

到蓝苑花园,柳琳琳下车后,渝辞安侧过头,用余光看她,“她走了,我们去医院?”

沉默着。

片刻后,随遇才有气无力地开口。

“回去,不用去医院,”随遇疼痛难忍地闭着眼,头抵在车窗边,病恹恹地开口,“来例假,肚子痛。”

“家里有止疼药吗?”

“嗯。”她用气声应了句。

一路上,平缓的速度意外起到了安眠的作用。

今天忙上忙下,头昏沉如千斤重,她将头抵在车门上,细微的震动感从头侧传来。

大抵是碰到了红绿灯,车缓缓地停了下来,随遇强撑起眼皮,却承受不住疲惫感的下坠。

渐渐地,渐渐地,她没有了任何感觉……

……

停车后,沉寂的车厢内,渝辞安正欲开口,忽一抬眸,借着外面昏暗的路灯从后视镜打量她。

随遇蜷缩在大衣里,紧靠在车门边,她的眉宇之间尽是纠结的煎熬,长发凌乱地落在脖颈之间,唇有些泛白,看起来感觉,如若声音稍大一些,她就会如烟飘散,了无生气。

渝辞安凝眸移开视线,靠在车窗上那只手缓缓握拳上抬,最后抵在唇边。

而被半包围在他掌心的大拇指,正细细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指腹的薄茧一遍又一遍匀速临摹过光滑的戒身,微眯着眼睛像在思索什么。

他回头看了随遇一眼,沉了下眸。

最终,下车打开后车门,将她拦腰抱了起来,“抱歉。”

随遇感觉自己听到了什么,她任由着渝辞安将自己横抱着,没有任何力气去推三阻四,让自己的头靠在他肩膀下方,清冷的檀木香再度将她包围,右耳处,那规律有力的心跳声传来,让她的困意再次漫上了心尖。

一个成年人的重量竟如此之轻,抱着她,像羽毛落在石头上,渝辞安眼底浮起诧异和惊讶,若有所思地蹙眉。

平日里一肚子坏水的人,此刻被疼痛折磨得不发一言,在他怀里嘤咛了声,“我能自己走。”

“话都说不清了,还逞什么强。”

言语之间无意识带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心疼。

随遇没精力再争辩,她仔细感受痛感来源,此刻又好像是小腹和胃同时在痛,整个腹部一片灼热。

见她不说话,渝辞安低头看了她一眼,“胃药吃了吗?”

迷迷糊糊之际,随遇艰难地摇摇头,发泄脾气那般含糊回答道:“太苦了不想吃,死了算了,药比我的命还苦……”

这番话让渝辞安不解地蹙了下眉,倒也没多想,兴许只是她的一时感叹。

进门后,暖意迅速将随遇围绕,她皱紧的眉此刻才有了些许放松。

渝辞安犹豫了下,最终打开了一盏亮度不算太刺眼的灯。

他把随遇放在沙发上。

落地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一张秀气的脸此刻一片惨白,随遇勉强睁开眼,坐在沙发上弓着腰抱住自己。

渝辞安给她倒了一杯热水过来,“你的药在哪儿?”

“止痛药在药箱里。”

“胃药呢?”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

“好像在包里……”

好像……

渝辞安皱着眉坐到她旁边,声音冷了几分,“到底在哪儿?”

她吸了下鼻子,肯定道:“包里。”

闻言,他正准备拿她的包,一晃眼,却在茶几上见到,渝辞安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伸出去的手顿了下,凝眸沉思片刻,他才伸手将它拿起。

把那两种药找出来后,渝辞安轻拍她的肩,“起来,先把药吃了。”

“你放那儿吧,别管我了,我不想麻烦你……”她没什么力气地开口。

渝辞安无奈地闭了闭眼,“随遇,现在吃,吃了上楼休息。”

闻言,随遇艰难地嗯了一长声,之后挣扎地坐直了身子,看向他的眼眸里写满了抗拒,见到渝辞安,想到这两个月不停地加班,她不由得心生厌烦,在疼痛的加持下,她的语气不由得冲了些。

“我说不想吃,我要去睡觉。”

她一站起身,胃部那股灼热开始扩散,她倒吸一口凉气,“嘶……”

渝辞安起身,想扶她,却被她伸手拒绝。

“没事,别管我。”她咬牙强忍下去那股贯穿每根神经的刺痛感,如硫酸滴落到皮肤。

渝辞安凝神看着她,“你胃病严重到什么程度了?”

疑惑了一路的问题,此刻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不知道,没管过。”刺痛感和疲惫感让她没什么耐心地胡乱回答这个问题。

随遇强行控制身体往前挪着步子。

“随遇。”他叫住了她。

渝辞安的声音这次放得很轻很轻,像一片雪花悄无声息地融化。

他沉吟片刻,像是在思考要不要说出自己的想法,怕不礼貌,亦或是觉得自己听起来是不是太多管闲事。

“我觉得你还是把药吃了再上去比较好。”

不知哪两个字彻底掀翻了她的脾气,随遇苦笑地叹了口气,一股怨气直冲天际,她回过头,呼吸有些急促。

“我都说了不要管我,我自己都不管了已经。”

语气不像指责,倒像是临近崩溃的慌乱。

“让我自生自灭又有什么不好,”随遇被痛苦折磨得有些失去了自控力,声音有些发颤,“我他.妈早已经是个废人了,哪天死了我也不会觉得可惜,我求求你能不能别浪费时间来管我了!”

她眼底那不是怒气,更像是无助。

独自立于悬崖边,却又疯狂渴望某种认同。

是渴望有人来否定她否定了的自己,还是渴望有人再推自己一把,然后彻底绝望不再痛苦。

随遇自己也已混乱不堪。

她只感觉自己在强行挣扎,贯穿首尾的绞痛感不停地将她拉扯,像被拖拽到了阎罗殿入口,却仍在拼死拽住最后那一根名为宣泄的稻草。

渝辞安眼底带了愕然,但很快又平静如初。

有些手足无措地错开视线,像个做了错事等着被批判的孩子,有些懊悔地闭上了眼,“对不起。”

渝辞安没有多说什么,在她那番如此沉重的话语面前好像说什么都太肤浅。

冷静下来后,她又急于开口想为自己刚才的行为辩解。

“我不是在埋怨你,我只是——”

随遇说话间停促了下,忽然放轻了声音。

“只是不喜欢自己,我也不喜欢热爱生活。”

她睁开眼精力涣散地看着地面,面色平淡地解释,像在说今夜的风很大。

他深深地看了她好久好久,每一个字,她说的每一个字,即使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渝辞安清醒地知道,自己能感受到其中深沉的痛苦。

她其实不需要道歉,他其实都能体谅。

没有说没关系,是因为那并不需要谁来原谅。

默了良久。

昏暗中,渝辞安强行压下心底那股强烈到可笑的拯救欲,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吃了药我就接受你的道歉,”他音色冷淡,伸出手指倒计时,“三、二……”

随遇垂头丧气地吸了吸鼻子,“我吃。”

打断了他的倒计时。

一鼓作气地拿起药片,她眉眼之间那股对抗今劲儿快要直冲云霄,随遇在心里挣扎了片刻,最后一股脑全扔嘴里。

看她吃完药后,一张苍白的脸瞬间拧成了一团,疯狂喝着水去稀释嘴里的苦味,渝辞安没来由得心里像被针刺了一下。

口腔内那股冲人的苦味过去之后,随遇才舒缓了表情,她咬着牙不敢用舌头去接触口腔内壁,好一会后,等唾液将最后的苦味冲淡,她才艰难地扭头看向他,“对不起。”

他没理会她的道歉,而是朝她伸出手,挑眉轻声道:“拿来。”

“什么啊?”随遇一脸疑惑。

“我看看你今晚拍的照片。”渝辞安似笑非笑道,“看看你那坏心眼能给我拍成什么样。”

她沉了一口气,没理由拒绝,直接把照片从回收站调开以后放到他手上。

车厢内,前方汽车的红色尾灯映照在他脸庞,衬托出那流畅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微侧着脸,那密长的睫毛下是深邃的眼眸。

渝辞安按下恢复键后将手机还给了她,“行了,快去休息吧。”

随遇默认地点了下头,“嗯。”

走了几步后她回过头,别扭地带着歉意地看了他一眼,“那你也早点休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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