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严判断得没错,他不仅每天下班开车回来都有陆谨准备好的晚餐,连早餐也每天不重样,他被服侍得像个大爷一样舒舒服服。
他试着提过这样太辛苦,要不要找个保姆帮忙,陆谨却说他一个人住的时候也要做,而且之前两个人在城里的时后这是陆谨负责伙食,和现在没什么不一样的。
于是趁着放假,他上网查了个城里的家政保姆中介,打算直接去中介所挑人,来个先斩后奏。
熟悉地把因有些年月而会卡顿的大门关上,靳严坐上自己这几日奔波劳累的爱车,沿着水泥路开下去。
刚要拐弯,正巧这时候电话响了起来,就在他目光往手机瞟的时候,从弯道下边拐上来一个身影,他刹车不及,那个身影便倒了下去!
他“我操”一声马上刹车,电话都没敢再管,赶紧下车跑过去看,就见一个佝偻的身影颤颤巍巍抓着拐杖想起来,奈何体力不支,反复多次后还是坐回了地上。
“老婆婆老婆婆,你别乱动!”
他先粗略给这穿花布衫的老婆婆检查下筋骨,初步检查没有骨裂,这才放心了一些。
怕老人家即使没有受伤,身体也受不了,他又问:“老婆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我带您去医院吧。”
老婆婆捋一捋花白的扎成丸子的头发,用干哑的声音道:“我想起来。”
“诶好!我扶您。”
说是扶,对靳严来说该是拎,老婆婆瘦弱的身子几乎是往上一提,人就直起来了,靳严再把拐杖塞到老婆婆手里,跟摆弄了个人偶似的。
老婆婆说了声谢谢,竟自顾自往陆谨家里走去。
靳严:“诶老婆婆,您找陆谨吗?”
老婆婆步履蹒跚,转身都费不少劲儿,她缓缓转向靳严:“是啊,今天我儿子出差啦,没人在家,我想让他送我去老人协会。”
靳严:“他今天不在。”
老婆婆有点耳背:“啊?”
靳严大声:“他今天不在!您知道协会怎么走吗?我带您去吧!”
老婆婆:“我不知道啊,我儿子知道,陆谨也知道,我不知道。”
靳严遂拿出手机搜索一翻,却发现村里并没有叫“老人协会”的地方。
靳严:“不如我送您回家吧!回家!您记得在哪里吗?”
老婆婆小幅度快速摇头:“不要,我不回家,我要去老人协会。”
眼看老婆婆又往上坡走,靳严激烈思考着是把老婆婆丢门口,还是拼命问一问老人协会在哪儿好,最终还是良心过不去,把老婆婆牵了回来。
靳严:“老婆婆,我带您去老人协会吧!”
起初,靳严扶着老婆婆走,后来嫌她太慢了,干脆背着走,背着走又怕老婆婆腿不好,时不时还要把人放下来揉一揉腿。
当然他没傻到根据老婆婆的印象去找老人协会,而是直接去问了附近的居民和路上碰到的乡民。
可是问了不下五家,都说附近和城里都没听说过有老人协会的,走得他腿都要断了。
有一家人认出了老婆婆是谁家的,把老婆婆家地址告诉了靳严,可老婆婆看上去懵懵懂懂,心里却精得很,只靳严要走回头路,就把靳严的头发往死了纠,耍性子。
这最后一家人看他累成狗,好心给了他一杯水喝,提醒他让他干脆把老婆婆背村委会去,村委会总该知道附近哪里有老人协会,而且村委会的人能顾老婆婆。
靳严便听了劝,把老婆婆送村委会。
没想到一送到村委会门口,老婆婆就对靳严一顿夸奖,说靳严真的找到了老人协会,太聪明了。
感情这老婆婆口中的老人协会,其实就是村委会!
等到把老婆婆下,靳严已经身残志残了。
里面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人把老婆婆接了进去,另一个板寸头、穿土灰色T袖衫的发福大叔,热情地招呼起了靳严。
“哎呀,谢谢小哥把英子婆婆送来,真是热心肠,要不是有你,英子婆婆可能就走丢了。”
他把靳严上下扫了一遍,
“好久没见过这么有热心的小伙子啦!看你挺面生的,你哪里来的啊?来这里旅游的吗?”
靳严有气无力:“不是,我最近搬来的,现在住在陆谨家里。”
发福大叔:“小陆?哪个小……哦!陆谨那孩子啊?!”
靳严:“对,我跟他是朋友。”
发福大叔:“陆谨交新朋友啦?!那好啊!诶?背英子婆婆背累了吧,进来喝杯茶吧?”
说着大叔就把靳严往室内拉。
也许是因为走不动了,也许是跟陆谨有关的人和事,一向油滑的靳严一时间忘了这种场合该怎么推脱,被大叔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他拉了进去。
进去就看到,本该是是村委会的大堂,如今放了四张一边能坐两人的方桌,没一桌都置备了茶水。
每桌都坐了四、五个人,不都是头发花白懵懵懂懂的老人,也有些趾高气昂的老大爷和看似刚下过地的大娘。
大家有说有笑地聊着,听上去都是些嘘寒问暖、家里家常。
靳严被分到英子婆婆这一桌,除了英子婆婆,另外还有两个老妇人,一个鼻子朝天的大爷,还有一个神态干练、同样发福的大妈。
这大妈应该就是这一桌的看守,靳严一坐下来她就眼睛一亮:“哟老罗,你怎么给我送来一个这么漂亮的小伙子啊?!”
把靳严拖进来的大叔边给靳严倒水,边道:“他送英子婆婆来的,陆谨的朋友,你好好招待招待!”
“哦!小陆的朋友啊!”大妈更热情了,“行,你忙你的去吧!”
发福大叔:“你可好好招待啊,好小伙子,又陆谨朋友,我把人拉进来,你别把人吓跑了啊我和你说!”
大妈:“行啦!走吧!”
大妈把大叔给赶走后,就给这一桌再端来两盘水果,招待靳严吃。
刚开始,双方就互侃家世。
靳严记得陆谨两个互为表兄弟的朋友姓罗,一问知道,罗算是这里的大姓,其次还有蔡、葛,陆谨这四个老朋友都是这里的地龙。
除了大姓,还有小姓,是以前打仗的时候住进来的一些士兵的后代,陆和赵就是其中之二。
“……原来咱们陆谨还是士兵的后代啊!”
靳严撕开个口子,接着问,
“那他爸妈呢?我认识陆谨后就见过他一个人,他爸妈是……外出了吗?”
“哪里是外出哦!哎……说来可怜啊!”
大妈绘声绘色,像在说自己家孩子的事一样,
“你认识陆谨,就知道,他们传下来的男丁都是不太会说话,腼腆得紧的!那时候陆谨他爸啊……”
说着陆谨,大妈从陆谨他爸说起,靳严的笑有点挂不住,但还是硬撑着听了下去。
他手上也没停,小心给英子婆婆剥桂圆吃。
大妈:“……他爸也是到了三十岁还没娶媳妇,后来还是英子婆婆给陆谨他爸说到了一个姑娘,我们听说那好像是外地的姑娘。后来,就成了陆谨他妈。”
靳严:“外地的?”
大妈:“诶!对!我们开始都说啊,陆谨他爸好福气,能取到条件这么好的姑娘,而且那姑娘啊,诶!人还长得不错,结婚时候我去看过。本来啊村里人都说蔡家娘子漂亮,陆谨他妈一来,那可把人比下去了!”
“是吗?”
靳严嘴角抽一抽算回应,附近几个大娘还接话“是啊是啊”,他但觉话不投机,回头一使力,把桂圆穿上牙签,让英子婆婆能拿着吃。
大妈:“是啊!你见过蔡佳佳吗?”
靳严:“见过。”
大妈:“她长相就随她娘,你可以想象一下陆谨他娘有多好看!”
靳严:“……”蔡佳佳也没有多漂亮啊。
转念他又释然,可能自己只对男人感兴趣,缺少对女性的欣赏能力,大概蔡佳佳是真的很漂亮吧。
靳严:“结婚以后很快他娘就怀上了陆谨,原本以为挺幸福的,没想到啊,陆谨他娘居然性格大变!原本挺好的一个人突然就好几天不说话,整天郁郁寡欢……”
如果靳严没有猜错,那应该是“产前抑郁”。
大妈:“那时候陆家老爷子请了道士来做法事,从娘子城里的娘家一路贴符咒贴到陆家……”
靳严:“……”神经病啊!产前抑郁你他妈上医院看心理医生啊!
大妈:“做了一场法事后,诶?陆谨他娘立刻就好了起来,那法子真是灵验啊……”
几个大娘又“是啊是啊”地附和。
大妈:“可是后来,他娘又开始几天不说话了,他公公婆婆都拿她没办法,法事做了也没用。不过我听说啊,问题好像……好像是出在,那些符咒原来不是从他娘娘家贴过来的……”
大妈说到这里突然小声起来,
“据说啊,是从城门楼贴过来的,他们压根不知道他娘娘家在哪儿。陆谨他娘撞了邪不肯说话,那时候英子婆婆已经有点痴呆了,也没问出地址……所以这法事可能一开始就没成功!”
好好一个身世揭秘变成了乡镇怪谈,靳严实在是无话可说。
大妈:“等到陆谨出生,陆家抱了孙子,他娘又好了几年。家人怕她反复,一直放家里养着,没让人出去做事……
后来在陆谨上小学的时候,陆家老爷就归天了,等到他中学,陆家老太太也去了……
本以为两个老的去了,这伤心事就该到头了吧,可等到他上了高中,他娘又开始反复了,没撑几年,就又走了一个……
最后,他爸在他大二的时候又在工地里没了……
陆谨他是一直就没消停过,可怜孩子啊!自他爸走了以后,他的话就更少了。”
靳严:“……”居然是这样。
他本身也是自小没爹没娘的人,但自有记忆开始,牛妈妈和大师兄填补了这个空缺,也从来没人笑话过他没爹没娘,因此对于亲爹亲妈,他认为可有可无。
可陆谨不同,从小家里四角齐全,在独当一面之前,那四个对他极为重要的人一个一个离他而去,那痛苦必定是刻骨铭心的。
他问:“那……那小陆呢?他后来怎么样?”
大妈:“后来他就辍学了,大三读着读着跑去他爸的工队里做了。那时候我们村里几个叔叔婶婶都有去问过他,想说要是没钱上学,大家筹个钱给他继续读完大学,葛老爷家明德为这还上门闹去了,可陆谨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谁劝不管用。”
大妈一拍大腿,
“不过现在不做也做了那么多年了,以前的事就算了吧,听陆谨说有他爸队里的弟兄看着他呢……”
靳严一惊,原来那工队就是陆谨爸爸待过的工队?!
那天晚上随口跟陆谨说让他转行,现在明白过来,他真想撕烂自己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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