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同眠

室外大雨滂沱,雷声轰隆作响,几道闪电划过天幕,照得室内一片亮堂。

姜之舟望了眼窗外的瓢泼大雨,又借着闪电的亮光,看向病床上的江清梦。

谢晓梦,江清梦……

她改名了,和她母亲一个姓……

当初那个瘦骨嶙峋的小姑娘,如今,长大成人,明眸皓齿,亭亭玉立,世间所有形容美人的美好词汇都可以用在她身上。

“那你等我长大。”

“好,我等你长大。

“我长大以后,你还会记得我吗?”

“会,你长大后,一定很好看,我一眼就能把你认出来。”

……

昔日只言片语回响在耳畔,姜之舟胸口蓦然一阵酸涩,像被刀割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伴随着浅浅的钝痛。

怎么把她忘了呢?

怎么就忘了她呢……

止不住地懊悔与愧疚,夹杂着莫名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姜之舟皱眉,把头埋进臂弯,红着眼眶,一遍遍在心里说对不起。

半晌,有只手轻轻抚过她的头发。

“星河,你怎么了?”

星河……

对了,如今她是沈星河,不再是姜之舟。

在可以相认的时刻,她没有认出她,如今,还能再相认吗?

姜之舟按住江清梦的手,抬起头与她对视,心中所想几欲脱口而出。

江清梦愣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眼时间,问:“不是说很晚了吗?你怎么还没睡?”

起死回生,借尸还魂,有人会信吗?

比起让人信服,还是就近扭送精神科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姜之舟自嘲一笑,冷却了相认的冲动,对江清梦说:“雨声太大,被吵醒了……你,还怕黑吗?我去给你找一盏小灯放床头。”说完不等江清梦回答,就跑到护士站,找值班护士,借了一盏小台灯。

她怕台灯在黑夜中太刺眼,又要了些纱布,缠了两圈,才开起来,放到江清梦床头,小声说:“现在有光了,不怕。”

江清梦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变得这般温柔体贴,摸了摸台灯上的纱布,借着微弱的亮光,打量姜之舟。

姜之舟也看着她,眼中好似有千言万语。

两两对视,江清梦越看越觉得她像记忆中的那个人,忍不住伸手,温柔地抚摸姜之舟的脸颊。

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令姜之舟耳根一热。

江清梦的手有些冰凉,姜之舟把手覆在江清梦的手上,用掌心的温暖包裹她,柔声问:“怎么了?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江清梦摇头,看着她,心中想的却是记忆中人:“我怕,你陪我,不要离开好不好?”

她的声线温柔而又缠绵,因为刚醒,还带着了点沙哑,在黑暗中格外好听。

姜之舟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温柔道:“清梦,我就在这里,不会走,会一直陪着你。”

江清梦低声道:“那你上来陪我……”

姜之舟看了眼病床。

VIP的病床足够大,完全容得下两个人同榻而眠,只是,姜之舟没有与人同榻而眠的习惯。

姜之舟又看了眼灯光下的江清梦,乌发红唇,衣衫不整,美得不像话。

这……

她已经不是十二岁的小姑娘了……

还能抱着睡吗?

姜之舟还在犹豫,江清梦唇边笑意转冷:“又骗我是不是?根本不是真心想陪我……”

“没有。”姜之舟当即摇头否认,“我是真心的。”生怕被误会,姜之舟干脆地脱了凉鞋,躺在外侧,“我帮你挡着阳台的方向,这样你看不到阳台外面的黑,就不会怕了。”

江清梦看了她一眼,钻到她怀里,揽着她的腰,嘘了一声,说:“不要说话了,安静睡觉。”

这个声音不像姜之舟,姜之舟的音色更冷一点,不会这么温柔。

所以,不要说话。

不说话,才更像她。

姜之舟身子僵住,一双手无处安放,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

她极少与人这般亲密无间。

过往经验告诉她,这个圈子,不仅要和异性保持距离,连同性也得保持一定的距离,否则会招惹奇奇怪怪的桃花。

怀里的这个小姑娘……

算了,小姑娘的年龄也不大,就把她当自家妹妹吧……

姜之舟试着伸手,抱着小姑娘的后背,轻轻拍打,安抚她入眠。

温香软玉在怀,自己却是睡不着了。

不知为何,心跳得有些快,“砰、砰、砰”,一下一下敲打她的心扉,驱散了所有睡意。

姜之舟闭上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

闭上了眼睛,身体的触觉更加清晰,满怀的柔软与清香,姜之舟情不自禁勾起小姑娘的一缕发丝,缠绕在指尖,松开,再缠上。

怀中人渐渐陷入沉睡,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脖颈处,热意自上而下,席卷全身。

耳朵烫得要烧起来一般,姜之舟咬了咬牙根,睁眼,慢慢松开怀抱,稍稍拉开彼此的距离。

她枕着脑袋,侧躺着,借着微弱的灯光,凝视小姑娘的睡颜。

以前说过,这小姑娘长大后肯定是个美人胚子。

如今看来,她的眼光果然不错。

灯光下,江清梦乌发浓密,柔顺有光泽,姜之舟看着她,心头柔软得化成一滩水,她下意识勾起江清梦的一缕发丝,放到唇边,亲了亲。

亲完却是一愣,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怎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姜之舟慢慢放下江清梦的头发,皱眉,百思不解。

心跳得很快,她意识到再抱着不太合适,于是掰开江清梦放在她腰间的手,转过身子,背对江清梦。

窗外的倾盆大雨转为绵绵细雨,姜之舟听着雨声,在心里数绵羊。

过了许久,心跳渐缓,意识渐散,她陷入了沉睡。

第二日,清晨6点,姜之舟睁眼时,江清梦不在身侧,而是坐在姜之舟昨天坐着的靠椅上,低头看姜之舟的剧本。

姜之舟习惯在剧本上涂涂写写,写一些人物表演的注意事项。

江清梦见她醒来,看着她,又看了眼剧本:“你的字……”

姜之舟一个激灵,心蓦然提到了嗓子眼。

她的字迹和原主沈星河全然不同,沈星河字迹方正,一板一眼,很是端正;姜之舟擅长行草,勾连不断,只有她自己能看懂。重生后,她待在家里修养身体时,拿着薄纸临摹了许久,才模仿得稍微像样。

江清梦曾当过原主半年的助理,对原主的字迹应该非常熟悉,不知道能否在她眼前蒙混过关……

姜之舟额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从床上爬起来,已经在心里找了好几个字迹变化的借口。

“你的字,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江清梦合上剧本,笑着站起身,“刘叔来接我们了,走吧,送你回酒店。”

姜之舟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抬手擦了擦冷汗,松了一口气。

一行人坐上返程的车。

夏雨荷自前座转过身来,问江清梦:“清梦,微博你亲自发还是我来发?”

江清梦的微博账号上交给了公司管理,无论谁来发送,都是按照宣传团队给的模板粘贴上去就好。

“我来就好,你吃点早餐,待会到了剧组有的忙了。”江清梦解锁手机屏幕,打开微博。

不出意外,陈琳昨晚已经安排宣传团队的人替她发了通稿——“带病依然坚持工作”、“高烧不退依然坚持拍摄,导演直夸敬业”,诸如此类标题占据了娱乐版面头条。

江清梦从相册中随便挑了一张图片,配上宣传团队发过来的模板文字,发送,然后退出微博,闭目养神。

从头到尾,都没去看粉丝的评论留言,更没去看热搜榜话题,好似一个置身事外连热闹也不想瞧的观众。

姜之舟也掏出手机,见热搜榜第一是“江清梦 高烧入院”,营销了一波艺人敬业,顺带宣传江清梦的新剧。

评论底下免不了粉黑大战。好在江清梦的粉丝极其强悍,公司请的水军公司也给力,评论一溜下来都是“哭了,姐姐要照顾好自己呀”、“注意身体健康啊”、“姐姐生病了也这么美”。零星夹杂了几条“营销咖今日暴毙了吗?没有(龇牙笑)”“哟,资源咖又出来营业了(抠鼻)”“一天不炒作会死啊”,当然,很快就被粉丝问候了全家。

姜之舟接着往下翻,发现“星源娱乐”居然也登上热搜榜第25位。

和江清梦不同,星源是被骂上去的。

星源娱乐转发了江清梦的微博,底下是气势汹汹的粉丝评论:

“一天到晚就TM只知道转发转发,干点人事吧!”

“废物!反黑反黑!听到了吗?反黑会不会(微笑脸)”

“nmsl(微笑脸)”

“能不能不要压榨她了?在她身上捞的还不够吗!非要吸干她的血?”

“不要给她接狗血剧了,接个制作班底好点的,行吗?”

“做个人吧!”

“让她休息几天?懂?”

粉丝辱骂流量艺人的公司或者工作室,是圈内常见操作,但骂上热搜的显然不多见。

姜之舟说:“你家粉丝战斗力还挺强,把公司骂上热搜了。”

江清梦睁眼,看了眼热搜,勾了勾唇角,淡声道:“应该是对家买的,不是骂上去的。”

热搜代表热度,这种对艺人有害无益的热度,极有可能是背后有人推波助澜。

姜之舟本想问对家是谁,话到嘴边,却换了个问题。

她问:“清梦,你为什么进了娱乐圈啊?”

娱乐圈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这样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又不缺钱,何必置身在这样一个复杂的环境中?

姜之舟想到热搜评论底下的恶言恶语,竟有些心疼。

她也曾遭受过网络暴力,知道那些陌生人的言语能有多伤人。

江清梦揉了揉眉心,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因为挣钱多,不缺钱是一回事,想挣钱,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姜之舟:……

好清纯不做作的回答。

回到横店,江清梦先让司机把姜之舟送回了剧组所在的酒店。

下车后,姜之舟目送江清梦的车子远去,然后回到自己房间,打算洗个澡后,痛痛快快睡一觉。

昨晚有一大半的时间在照顾小姑娘,睡得不算好。

洗完后,姜之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脑海全是江清梦的一颦一笑。

魔怔了……

姜之舟叹了一声气,摸起床头柜上的手机。

逛淘宝,刷微博,听音乐……转移注意力。

可无论做什么,思绪总会七拐八拐,拐回江清梦的身上。

姜之舟认命般叹口气,打开微信,找到江清梦。

江清梦的头像是一只黑色的小猫。

还挺可爱的。

姜之舟盯着看了几秒,点进江清梦的朋友圈。

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她看着空荡荡的朋友圈,思索片刻,退出当前账号,登录了从前的微信,再次找到江清梦,点进朋友圈。

用这个账号看,江清梦的朋友圈确实不再空荡荡,有内容,不多,就6条。

最新一条动态是今年二月份的,姜之舟“死”去的那个月,此后再无更新。

姜之舟一条条往下翻。

今年二月,江清梦发了一张喵咪的图片,配文“可爱”两字。

今年一月,她就发了四个字——新年快乐。

去年十二月,她发了一张电影的海报,配文“好看”两字。

去年十一月,她分享了一首歌,配文“好听”两字。

去年十月,她拍了一张雪景的照片,配文就一个“冷”字。

去年九月,她发了两个字——开心——那个月她们互相加了微信。

姜之舟点进她分享的歌曲链接,从头到尾听完,还下载了存到手机。

她又找到她分享的电影,《Fingers.mith》。

电影封面是两个女人,姜之舟一愣,目光投向题材,看见“同性”两字,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就关闭了网页。

小姑娘喜欢看同性电影?

其实……也不能说明什么吧……

业内人士看电影大多带着一种充电学习的心态,不限题材、取向,姜之舟不爱看这类电影,是因为有过一些不好的经历。

不过,那件事都过去八、九年了,姜之舟早已淡忘。

现在看一看,也无妨吧……

指尖在床单上敲敲打打,姜之舟眼底满是犹豫。

一分钟后,她再次打开网页,找到电影,点击播放,安静地看完整部电影。

探班之后,两人再无更多的交集。

在片场的日子忙得昏天黑地,偶尔有空闲,姜之舟更愿意去街上走一走逛一逛。

街上到处都能看见江清梦的海报、广告牌,姜之舟的目光会在有她的地方多停留几秒。

夜深人静时,姜之舟偶尔也会想,半年前,江清梦遇到了自己,为何不肯主动相认?

怨自己忘了她吗?

还是因为两人地位悬殊,怕被人说闲话,扣上一顶“攀附”的帽子?

如今两人依然是地位悬殊,姜之舟也没有攀附的念头,但会下意识避着她,不主动联系她。

明明想和她交个朋友的……

为什么要避着她?

姜之舟想起在医院同榻而眠的那个晚上,夜色中,她勾起小姑娘的一缕发丝,放在唇边亲吻,莫名地心跳加速。

奇奇怪怪的,莫名发酵的情愫,不像是对待朋友,倒像是……

再往下,姜之舟就不愿想了。

推导出的结果太过匪夷所思,她不愿相信。

历经2个半月,6月下旬,《沉冤昭雪》杀青。

剧组氛围很好,组里也大多是新人,第一次拍戏,临了舍不得分离,杀青宴上哭得泪人似的。

出道十年,姜之舟待过数个剧组,分分合合早已习以为常,实在哭不出来,只好多喝了几杯酒。

醉醺醺的何制片端起酒杯,敬姜之舟说:“星河啊,你是口袋里的锥子,迟早会露头的,相信我,你一定会红的。”

何制片不叫她小沈,改叫名字了。

换做从前,他理当喊她一声姜老师。

“苟富贵,勿相忘。苟富贵,勿相忘!”文艺的哲滕导演也端着酒杯敬姜之舟。

姜之舟回敬他们二位。

多喝了几杯后,姜之舟有了几分醉意。

她拍了拍脑袋,心说这身体真的不行,前世的她是千杯不醉,酒席上几乎没人能把她喝倒。

她和在座的人打了声招呼,起身离开宴席,打算出去吹吹风,散散酒意。

走在路上,手机铃声响起。

姜之舟接起:“你好?”

“星河,是我,清梦。”电话那头传来江清梦温柔的声线,仿若席间的酒,可以醉人。

“清梦?”姜之舟低声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忽然轻轻笑一声,“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

这两个月,谁也没主动联系谁,同榻而眠一个晚上后,两人的关系不但没拉进,还比从前更像陌生人。

这话隐隐含了一丝怨,电话那头的江清梦,沉默片刻,轻声道:“你呢,你不是也没主动给我打电话?”

姜之舟喝了酒,思绪有些混沌,心中五味陈杂,夹杂着欣喜、埋怨、酸涩,不知如何答复。

一时无人说话,安静地能听清彼此的呼吸声。

姜之舟倚靠在酒店的墙上,脚尖在地上打转,听着电话里江清梦的呼吸声,想到了在医院的那个晚上,江清梦躺在她怀里,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上,又酥又痒……

半晌,电话那头的江清梦轻叹了一声气,带着无可奈何的笑意,温言开口:“你出来,我在酒店门口等你。”

补了好多小细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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