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锐宵挥手道别在胡同口的赵去疾,随后慢悠悠地往里走,扶着红砖色的大门进去。
一入眼就是飘零的银杏落叶。
站在秃秃银杏树旁屹立的假山后送客的刘臻看到了张锐宵,也看到了他跛脚的样子,看到还在说话的刘劲飞和刘臻,张锐宵本想着打个招呼就离开的,却不料被刘臻叫住了:“腿怎么回事?”
刘劲飞见母子俩有话要说,留下句“阿姨,我的事就不劳您操心了,我争取追到了带她来见您,您也别太担心其他的”就拍拍张锐宵的肩膀离开了。
张锐宵听不明白,只是觉得两人话里有话,是他不能听的,等刘劲飞离开之后,他才在刘臻的眼神追问下回答:“和沈败絮打网球的时候被人拿球砸了一下。”
话落的那一秒,两个人都明显地愣住。
刘臻看着张锐宵,她愣了好一会儿,心里咯噔的那一下缓了过来,这是张锐宵头一次开口说他被欺负了。
孩子出生后,过了月子她就飞到外地工作,一两个月回来一次的频率,等她工作稳定后回到京市张锐宵已经不再是撒娇的年纪,她完美地错过了他的成长——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在公公婆婆给她讲的过往里,张锐宵似乎是很懂事的孩子。
从小到大,他摔倒在地额头磕破口也不哭闹,生病了安静躺着,难过了院里观天,在别的孩子抱着父母大腿撒娇的幼儿时期,他就离开她和丈夫,等再见面时已经不是和他们交心的年纪了。
她以为是张锐宵生来就这么懂事。
在刚刚的几秒了,无数种念头闪过,才明白并非张锐宵不想说,是他一直找不到说的或者不想说而已。
是她把他推那么远的。
幼时的缺席使得错过其成长时期,又在他这个年纪没有与他同一战线,在家族的高压下成了最重的那道推手,好像在她心里更在意这张家的外交事业,而非张锐宵的成长。
这一切都是她的原因,是她亲手在母子二人之间筑起了一道城墙,他在这头学会沉默,而她在那头安于他的懂事,直到此刻,这道墙就像几十年的柏林一样被劈开了一条缝——原来孩子需要她。
可她张了张嘴,最后只是说:“你又报兴趣班了?”
张锐宵表情僵住,摇头:“没有,沈败絮无聊,陪了他一会儿。”
是他脑子抽筋了,看到吃饭时赵去疾跟他妈妈打电话告状时生动的模样,赵母极其温柔地说:“妈妈来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赵去疾说他具备解决一切问题的能力,但是他偶尔只想当少爷。
思绪拉回,张锐宵说之间要去洗澡,离开了前院。
刘臻回头看着张锐宵远去的背影,名为懊恼的情绪首次席卷她的全身,把她折磨得不上不下。
她想问张锐宵痛不痛的。
但她居然问不出口。
张锐宵回到房间,修好的浴室门是磨砂的,坐在床尾的沙发呆了好半晌,想起赵去疾小心翼翼抱自己的样子,有些害羞地把脸埋在手掌心里笑了几声。
这就够了,赵去疾就够了。
洗完澡后,张锐宵拿毛巾擦着头发,准备去院门口拿赵去疾给点的云南白药喷雾,因为之前的落在了南齐的书包里,经过院子到假山后处时,院子里压抑的争吵声音让张锐宵脚步顿住了。
是母亲的声音,带着一种与刚刚平静不同、有些歇斯底里的味道:“我孩子头一次朝我诉苦!我他妈的明明有替我孩子讨个说法的能力,为什么要为了你的家一直委屈求全?让我的孩子变得跟我一样窝囊。”
张锐宵愣住了。
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似乎刚刚才从单位回到家里,他试图跟母亲沟通:“事事都要讲究证据,若张锐宵真受人欺负,我们拿着证据去处理,对孩子更有利。”
“狗屁证据?”
“刘臻,你别激动。”
“儿子你不管,我知道你放不下你那个初恋!所以你连儿子都不管,是不是?”母亲的声音突然拔高,刺得张锐宵一下就闭上了眼睛,连眼睛都被刺痛着。
“你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天天揪着情啊爱啊没有任何必要,”父亲声音依旧疲惫:“二十多年前的事情我早就记不清了,你数次去纽约打扰人家真的很掉价,把我的理智与那个人挂上钩也很无理取闹。”
假山后面,张锐宵撑着起伏不平的山体,赵去疾发来的外卖员抵达消息,好像突然不能让他高兴了。
他知道父母的感情不好,虽然两个人会维持表面的得体,但其实二人分居多年,父亲长久在国外工作,即使最近回到了京市,也是在单位附近不远处租了个一室一厅。
但他没想到二人的婚姻是如此的扭曲。
初恋如此难忘?
父亲再叹气:“你别闹了,明天我去处理,给孩子一个公道。”
这句承诺落在了地上,也落到了张锐宵的心坎上。
——
翌日上午,搁置了近一个学期的心理课终于不被主课老师强占,从未见面过的心理老师走进教室,教材都没有的课程,但她还是拿着棕色的教案站到讲台上,在班长的“起立”下,全班人站起来,声音洪亮地喊道“老师好”。
温柔的心理老师笑了笑:“这么久了,居然是我们头一次见面,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吴真真,是一名心理老师,平常就在我们高三教学楼的三楼心理办公室,同学们要是在高三压力大可以去找我聊聊天。”
十一月,京市真降温了,个位数的天气已经不足够穿担保的短袖加外套了,昨天下去因为湿掉衣服脱了外套的赵去疾有些着凉,窗户大开的里侧一阵冷风吹来,使得赵去疾实在地打了一个喷嚏。
吴真真被赵去疾的喷嚏吓得一抖:“这么欢迎我啊?赵去疾同学。”
“哎,老师,你咋认识赵去疾呢?”拆赵去疾台的永远都是南齐和沈败絮其中的一个。
吴真真诚实回答:“金发、柏林人,我之前也在柏林念研究生。”
只闻哇生一片。
赵去疾朝吴真真笑了下,理了下卫衣的帽子,手放下之前听见张锐宵问他:“你认识心理老师?”
“不认识啊,”赵去疾说:“不是都会录入学生信息进教学系统吗?她估计整理资料看到了吧,我要是以后看到有人是京市去柏林读书的,肯定也会记住一下的。”
张锐宵被他逗乐:“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单纯问一句。”
赵去疾:“我知道啊,但我想说。”
张锐宵:“我还以为是你亲戚,上学最怕遇到同桌是教师子女或亲戚了,一定会被重点关注的。”
赵去疾:“这样吗?”
说完他又抽了一张卫生纸拧鼻子,鼻翼两边都被他拧起皮了,但还是止不了,他吸了吸鼻子又说:“我以后绝对离水离得远远的,别人是遇水则发,我是遇水则废。”
张锐宵笑笑。
吴真真和几个同学的玩笑话结束,本来是准备了满满的教学内容,但全部汇集到一节课上的话,盈满则亏,于是翻到教案最后一节课的内容,说要玩一个游戏,叫做击鼓传花。
“我手里的这个假花手束,等会从赵去疾的方向往下传,我转过身不停敲黑板,响声停止之后花束在谁的手里,谁就在真心话和大冒险之中选一个作为惩罚。”
同学们摩拳擦掌准备着。
赵去疾倒是兴致缺缺,但拿到花束后在递给张锐宵的前一秒忽然逗人:“嫁我?”
没有声音,哑语。
但张锐宵全程盯着他的下半张脸,主要是被拧红的鼻头和鼻翼两侧太吸睛了,所以他一下就认出了赵去疾说得是哪两个字。
只不过他不知道是疑问句还是肯定句,但他对入了肯定句里,双手接过了花,单手往后传递。
因为前两个大神的规范,后面的同学们都是正常的同桌传完之后再往后传,但在靠窗最后一桌时,南齐递给沈败絮,沈败絮忽地站起身大叫一声“赵去疾”,赵去疾扭身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就先接住了沈败絮似平常在球场上默契传过来的花束。
伴随着他倒吸一口气的是吴真真停下的动作和一声清脆的“停。”
赵去疾抿唇、咬牙,最后被气得歪头笑:“我选真心话。”
要是选大冒险,几个损的朋友肯定会捉弄他,特别是沈败絮。
而真心话,是不是真心话,谁都不会知道。
座下的同学们纷纷扰扰地提问题,顿时教室里的声音此起彼伏,譬如早读课每个人背不同课文的声音。
“问他谈过几段恋爱?”
“问他最自恋的事儿是什么?”
“问他最后悔的是什么事?”
“问他有没有什么小癖好?”
在众多声音之中,赵去疾只听见了这四个问题,都不是什么好难回答的问题,但也有他不愿意回答的问题,还好老师选择的是一个最简单的。
吴真真:“捡一个我听得最清楚的,你最自恋的事是什么?”
赵去疾:“我是天才,我在德国航空航天相关数据库作为第一作者发表了两篇论文、作为第二第三第四作者参与了三篇论文撰写。”
“赵去疾,你通天代啊!”
张锐宵也看赵去疾,最后笑着回正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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