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行稍微恢复点意识就感觉眉心抽痛。

浑身像被烈火烤着，嘴唇干裂，骨子里却止不住泛出寒意。

唇齿微微颤抖，他咬住嘴唇尝到一点甜腥的气味，刺痛的感受让他的意识愈发清醒，眼帘却沉重，无法睁开。

许是生病时人真会变得脆弱，顾之行竟回忆起儿时的事情。

他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

母亲是大贵族的女儿，年轻时过于放纵，身体留下了看不见的隐疾，嫁给父亲以后没有丝毫收敛，怀孕期间仍旧饮酒熬夜，最后早产生下了顾之行。

刚出生的顾之行明明是Alpha身体，却弱的跟小猫似的，在保温箱里呆了三个月才被挪出来。

他儿时的记忆便总在大病小病间度过，整日昏沉。

曾经恩爱的父母逐渐变了模样，常常在家里吵架甚至大打出手，顾之行便是躺在自己房间的那张病床上，敏锐的听力也让他耳畔时常回响着父母歇斯底里的声音。

家里雇了保姆照顾顾之行。

但是对于一个整日卧床、病气缠身的孩童，没人会有太大的耐心。

到处有人传父亲的第一个儿子要废了，母亲和父亲甚至已经开始打算要第二个孩子。

是顾之行不知何时开始一点点好起来，虽然依旧一副孱弱病容，但展现出非同寻常的天赋，父母才逐渐打消念头。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父亲出车祸去世，母亲改嫁为止。

额头上忽然传来微凉的触感，似是有人用打湿的手指触碰高热的皮肤，动作轻而温柔。

顾之行勉强睁开眼。

病气缠绵的脸颊愈发凹陷，颧骨处抹了胭脂似的红。

温凉正低着头，便看着顾之行缓缓睁眼。

他灰色的眼珠蒙上了雾气般水润，素来温柔的面孔没了笑容，冷冷清清。

“我……睡了多久？”

顾之行嘴唇微不可见地动了动，声音干涩。

温凉用手指轻轻抵住他嘴唇，示意他少说话，低声道：“哥哥，才三个小时，现在是晚上九点。”

顾之行的心稍微放下，目光垂落在少年纤细的手指。

温凉轻轻一笑，移开手。

他在顾之行床边坐下，柔声问：“哥哥有哪里不舒服吗？”

顾之行浑身泛疼，却只是微微笑道：“比之前好了许多……谢谢你，小凉。”

他遵循“医”嘱，压低声音，几乎用气音在说话。

灰眸朦胧，染着点点水色，竟是比平日完美的温柔更令人心弦颤动。

“哥哥，是我想照顾你的。”温凉低低地说，“……再说您是很乖的病人。”

顾之行不禁微笑，眉心一丝痛楚被他隐去。

温凉没察觉他神情变化。

他将干净的毛巾浸在水里，一会儿后拿起来，双手拧干。

顾之行被头痛折磨得有些闭不上眼，便垂着眼睛，望着少年纤细的手指。

半人鱼的皮肤过于细嫩，稍微用力指节处就微微泛红。

温凉将毛巾叠好，轻轻搭在顾之行额头上。

他一边调整位置一边用目光询问男人，直到顾之行忍不住轻轻一笑，苍白的双唇间吐出一点滚-烫的气息：“不必那么小心，我还没那么脆弱。”

温凉垂眸望向男人。

他双颊晕红，狭长的眼尾也染上了淡淡的红色。

比起素来的温柔淡漠，此时的他显得尤为柔软可亲。

两人靠得很近，超过了平时的距离。

身下这具成年男性肉-体独有的气息，随着热气蒸腾。如缠绵的雾气，将少年笼罩。

温凉的指尖轻触男人颧骨的晕红。

顾之行的睫毛微闪，灰色眼珠直直注视着少年。

温凉回以盈满笑意的双眸，一边说话，一边指尖微转，掠过男人灼-热的皮肤：“您现在是病人，所以乖乖听话就好。嗯，现在家里是我做主。”

不知是哪个字眼触动了顾之行的心弦。

他没有反对温凉的话，而是淡笑着朝他伸出手：“过来。”

温凉握住了男人的手。

修长而瘦削的手指，皮肤是湿冷的，细微的汗珠浸润了寒玉一样的指段，顾之行收拢手指，扣住少年温热柔软、相比起他显得丰润的手指，将他的手缓缓牵引到自己的小腹之上。

他温柔地笑了，眼尾倦意缱绻：“替我揉一揉吧，像之前那样。”

“……嗯！”

温凉愣了一下，便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用上了异能。

指尖触碰到丝质衬衫的表面，隔着一层布料都能感受到男人胃部散发的寒意。

稍微用力按揉，肌肉几度抽搐，余光之中，却见男人只最初那一次皱了下眉，便又露出无事一般的笑容。

……温凉低下头去，不去看他的表情，动作却更轻更小心了。

许久，顾之行唇间缓缓溢出一道叹息。

他闭上眼睛，松开握住温凉的手指，少年却依旧用指尖轻轻勾着他的指尾。

那些微的暖意并不令人讨厌，顾之行也就随他去了。

一阵阵舒适的倦意涌上来，顾之行撑着意识对温凉说：“……小凉，你累了便去休息……”

温凉小声应道：“您再睡一会儿，我会一直在您身边。”

这话听起来太过体贴，顾之行微微笑了下，没放在心上。

到底一直寒凉的胃脘被暖了起来，虽然依然遍体生寒，但他实在倦得睁不开眼，几乎是在闭上眼的那一刻，就昏了过去。

*

顾之行再次醒来时，身边并没有人。

额头的温度降了下来，额角却一下下抽痛。

他撑着身体坐起来，从床头柜里取出药剂，打了一针后，疼痛迅速缓解。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顾之行将注射剂的残骸放回抽屉，轻轻一推合上。

门恰好被推开，温凉端着一个小锅，走了进来。

他看向靠在床边的人。

男人乌发散乱，脸颊苍白，双眸温柔如水。

温凉站在那儿，轻唤了声：“哥哥。”

顾之行便笑了。

温凉朝他走过去。

听见那个刚醒不久的人问：“小凉，你明天不去学校？”

温凉把小锅放在桌面，轻轻掀开盖子，空气里晕开清甜的香气。

他朝顾之行看了一眼，略带无奈的口吻道：“明天是周末。”

“呵呵，”顾之行的目光顺着温凉的动作移向了那口锅，空空的肠胃似乎有一丝微弱的抽动，“看来是我忙忘了。”

“您一周七天都是工作日。”

温凉平静指出。

随后，他将汤水倒进一个小碗里，连着餐具用一个托盘端着，放在了床头柜上。

那小碗里仅有清亮的汤水，其他内容物都被撇去。

顾之行内心满意，面上便是微微挑眉。

这副表情落入温凉眼中，他不禁一笑，跃跃欲试。

就算顾之行是超S级精神系能力者，也猜不到温凉所想。

只见少年端起小碗，桃花眼里满是期待：“哥哥，需要我喂你吗？”

顾之行确实有些乏力，但绝对没有到连喝口汤水都需要帮助的地步：“小凉……”

少年的眼睛里写满了“让我试试”“好想试试”的光芒。

顾之行都不需要读心就能看穿他的想法，心尖一软……他放松下来，往后靠了靠，垂下眼睛，低低笑了声：“你来？”

他温和的举止间，似有淡淡的纵容，微哑的嗓音充满男性魅力。

温凉微微笑了，收起方才的雀跃，舀起一勺汤水，递到男人颜色浅淡的唇边。

顾之行抬眸觑了他一眼，凤眸似笑似嘲，像带着钩子，勾住了少年的目光。

随即，他轻启薄唇，含住了勺子。

温凉感受到另一边微微的拉力，细心地倾斜角度。

顾之行喝了一小口就将勺子吐了出来，薄唇湿润后蒙了一层水色，显得没那么苍白。

他抿了抿唇，略有些艰难地咽了下去，细长的脖颈上喉结随之上下移动。

顾之行轻咳了一声，抬手抚了抚喉结，低低道：“不错。”

少年的眼睛闪了闪，明亮的双眸好似水洗过的天空，干净纯粹。

他清甜的嗓音像快乐的小鸟：“哥哥，再喝一点？”

这回顾之行没让他喂，而是略微挑了他一眼，接过了餐具，自己慢慢喝了起来。

温凉也不争。

他托着腮在一边看着，手里拿着纸巾，等顾之行需要的时候就递过去。

汤水是微热的，正好合适的温度。

顾之行喝了几口后鼻尖微微发汗，他接过纸巾擦干后，叠好放在一边。

顾之行的胃口还是只有那么一点。

温凉发现他开始皱眉时，就接过了碗：“哥哥，不舒服就不要勉强了。”

顾之行浑身惫懒，舒适要大于不适。

他靠在床头看着少年轻快的身影，嘴里似乎还哼着什么小调，海藻一样漂亮浓密的银发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光，令人很想揉揉。

一种莫名温暖的感觉，就像那略微清甜的汤水一样流淌在心尖。

男人眯起眼，像是被顺毛了的大猫般慵懒地垂下头颅，昏昏欲睡。

温凉收拾完东西走回来。

他手里拿着一件轻薄外衣，顾之行正靠在床头，微垂着眸，手上操控着光屏。

温凉走过去替他披上大衣，刚想劝他休息一会儿，就发现那并不是文件，而是自己的试卷。

“哥哥！”

顾之行听温凉这么唤自己，已不像初时那般反感。

他拉住往下落的衬衫，指尖碰到了少年还未收回去的手指，便也顺手擒住。

随后，他抬眸看着少年，眼尾笑意缱绻：“怎么了？”

“您……怎么看我的试卷？”

虽然原本打算给顾之行展示成绩单，但只想要炫耀自己的排名。

可这张试卷上错题那样明显，温凉一眼就看到了，顾之行那样眼力尖的人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顾之行惊讶地察觉，总是坦然自若的人居然会因为这种小事，露出羞窘神情。

他原本只是随意看看，现下倒是起了几分兴致，便揶揄道：“我不能看么？”

温凉用力的捏了下顾之行的指节，才松开。

随后，他在顾之行身边坐下，垂下脑袋，像只小兔子，长耳朵低垂，连银色的呆毛都写着沮丧：“……可以的。”

顾之行却没有放过他，而是抬手摸了摸他的呆毛：“你的班主任主动把成绩单发过来，他还夸了你，说你进步很大。”

“不过——”话音一转，顾之行淡淡道，“我看这里还有几道不该错的题，正好有时间，跟你讲一讲。”

“……好的，哥哥。”少年乖乖应道，每一根头发丝都写着乖顺。

顾之行便放轻声音跟他讲了起来。

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很好的老师。嗓音足够迷人，且每道题都逻辑清晰、重点明确。

温凉原本还有些走神，渐渐的也听了进去，为了看清试卷上的内容，身子靠近了些。

少年柔软的发顶便这样窜入顾之行眼底。

他顿了顿，抬手轻轻揽住了温凉的肩膀，让那稍显瘦小的人靠在自己怀里。

温凉顺着他的力道倒了过去。

背后靠着顾之行的胸膛，与外表不同，男人的胸肌很突出，并非僵硬，而略微柔软，抵着温凉的后背。

顾之行的心跳平稳而缓慢，一下一下地往前顶撞着。

“哥哥……？”

他不禁轻声唤道。

“嗯？”顾之行温和地应了声，随即手指轻捏温凉的肩膀，“小凉，专心。”

您这叫我怎么专心的起来。

温凉有些无奈。

不过在顾之行娓娓道来的嗓音中，他很快遗忘了外物。

此时此刻，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两个人。

怀里的少年时不时打断顾之行，向他发问。而男人嗓音低沉温和，好像无论怎样的问题，他都会耐心地一一解答。

那份卷子看到末尾，温凉才恍然惊醒。

他从顾之行的怀里脱开，双手去揉男人的肩膀，面露担忧：“您都生病了，还说这么多话……”

顾之行的嗓音微微沙哑。

他却是心情不错的模样，凤眸含笑，注视着替自己按揉肩颈的少年，夸赞道：“小凉很聪明，是个好学生。”

温凉垂下眼睛，手上的力道渐渐轻了。

接着，他俯下身去握了握男人冰凉的手，将他的手放进暖和的被窝里，方才仰起头道：“您好好休息，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顾之行静静听着，始终无言。

直到最后，他眸中笑意淡去，闭上双目，仿佛陷入沉睡。

温凉坐在一边，等着顾之行的呼吸变得平稳，才悄悄离开。

却不曾发现身后的人静静睁开双眼，深邃的眼眸映出了他的背影，久久地凝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