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故人相见

日头眼看着便要西斜,已是道别的时辰。

镇南王府大门前,幼弟缠着楚璟大呼不舍。

晏菀看了一眼,转头脸去,和父母打过招呼先行上车。

楚璟低头时,只到他腰间的孩童竟眼泛泪光。

他蹲下身,手势略显僵硬的抚了抚乐禹的发顶,耐心的安抚他:“乐禹,若你想姐姐姐夫,便写信过来,我们有时间定抽空去看你。等你大一些,也可时常来与洛阳我们同住。你觉得如何?”

乐禹眨着红红的眼睛问他:“真的吗?姐夫你说话可做数?”

楚璟认真点头:“嗯,姐夫说话做数。”

乐禹扭了扭腰,开口的话出乎意料:“若是姐夫喜欢乐禹,那便对我的姐姐更好些,可好?”

隔着车厢,晏菀一愣,脸颊一串泪珠悄无声息地滑落。

久久不能回神。

乐禹今日异常的粘人,竟也是为了她。

她终究成了这个家里,使人牵肠挂肚、不得安宁的存在。

后头楚璟对乐禹说了写什么,她已经再难听清,噙着眼底的黯然,返回了肃王府。

三日后,镇南王夫妇带着幼子回了边城,留给晏菀的,除了燕京城中的镇安王府仆役,还有那支暗卫。

楚璟在书房听了暗卫搜来的消息,他的语气格外冷静:“盯着银角巷,是敌是友,届时便知。”

同一时间,晏菀郁郁的坐在窗边发呆。

自两个时辰前,镇南王夫妇走后她便一直如此。

这一趟返回南方,路途必然是艰险的,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必不会放过路上下杀手的机会。

镇南王早早准备了数量马车,于今日天色微亮时,从镇南王府出发后,沿着不同路线赶往南方。

未免节外生枝,晏菀与父母约定好,今日不送行。

她的话本就不多,如今更是缄口不言,长久的沉默着。

侍女知行和知远来往数次,暗中交换着眼神,心里挂念着晏菀反常。

欲出言相劝,又不知该如何劝。

一直到外头的圆日落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仍没有离开窗边。

另一边,楚璟的视线落在手边的信纸上。

今日本已传过话,以公务繁忙为借口,打算歇在外院。

如今却又起意,决定回院中用晚膳。

迈过院门,院内静得出奇。

自从发现她心里藏着顾宴,他便待新婚过后,自然而然的疏远她。

但这两日好不容易习惯了屋里有人,今日又静下来,颇让人有些不习惯。

这样的不适,他不需要忍耐。

她是自己的妻子,不管她心里装着谁,都是奢望。

他不自觉拧眉,径直走进主屋。

脚步轻移,他看到了书架后那个发呆的女人。

屋内烛光忽明忽暗的照在她的侧脸上,有如置身于画中。

画中美人突然转过头来,对他笑了笑,颇为敷衍。

其实他方一进入室内她便知道了。她不可能一直晾着他,父母离去,日后还有很多事需要借助肃王府的方便。

“夫君回来了?”在其位谋其职,她习惯性的将情绪都藏好,做好肃王府世子妃该做的事。

楚璟走近,褐色的眸子擒住她片刻。

镇南王府一行今日离开洛阳,她心情果真不好。

往常便是装的,也温温柔柔的迎上来。今日却是装都装得不像了。

“夫人,你不开心?”

楚璟看着只到他下颌的女人。

晏菀默了默,选择了承认。

“是,家人远行,这一路必定辛苦。”

如此倒也无可厚非。

她知道自己今日有所懈怠,若是硬装着一切安好,不知他又会怎样为难。

索性承认,堂堂肃王府世子,便是再恶劣,总不至于连这样的伤感也容不下吧。

楚璟果然没再追问。

坐得久了,她鬓间发丝微乱,他状似无意的抬手一扶,发丝划出优美的弧线,从他的指尖落入耳后,如她这个人一般顺从。

但这样还不够。

温热的指尖划过耳廓,捏了捏她秀气的耳垂,她周身一颤,素玉耳饰亦一颤。

“侍女无用,头发乱了也不知提醒。”

他指尖明明做着暧昧的事,口中却说着追责的话,“既然如此无用,为夫为你换掉可好?”

话音刚落,晏菀蓦然侧过头去,躲开了他的触碰。

“夫君,侍女受我嘱托,回镇南王府取一些东西罢了。”

她的一举一动皆表示,这事儿没得商量。

楚璟的眼睛划过兴味,看来她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心里没有他不要紧,能为他解闷也是好的。

正欲再惹她几句时,门扉轻响。

晏菀如蒙大赦,极快的应声:“何事?”

“世子爷,陈护卫方才来报,司隶部朱大人在外头求见。”

听这熟悉的声音,她的侍女回来了。

公事缠身,楚璟的恶趣味只得到此作罢,未尽兴便离去。

朱彻乃楚璟在司隶部的副手,乃朱家二公子,如今也不过双十的年纪。

等人期间,朱彻急得跺脚。

甫一见了楚璟,他便连珠倒豆子一般禀道:“世子,半个时辰以前,顾国丈府门前被人扔了一具尸体。当时正是人多的时候,如今已闹得整个洛阳城皆知。”

楚璟闻言却无甚反应,细微小事,竟打断了他。

“就这么点事,你做不了主?”

朱彻一缩脖子,解释道:“并非如此,世子。”

他抬手掩唇,在楚璟冷淡的视线里,硬着头皮凑近了告诉他:“此人乃顾国丈心腹,是被毒死的,七窍流血之状,与身中永鸩而死之人极为相符。”

楚璟眼神更冷。

“去找,毒从何处来。”

“是。”

第二日午时,洛阳城金雀街天香楼,人声鼎沸,来往皆达官权贵。

二楼天字一号房,楚璟静坐于桌前,看样子正在等人。

不多时,有人悄然进入雅间。

楚璟抬眼望去。

对方朝他隔空一笑,周身气质温润如玉,使人如沐春风。

“临渊,好久不见。”

楚璟举杯,语带怀念。

“十年过去,世子可好?”

被称为临渊的男子在他对面坐下,亦举杯迎上。

虽已过十年,他还是原来的模样。如翩翩君子,一言一行,使人信服。

这间隙,楚璟突然想起家里的晏菀,她回忆里的故人,定也是如这般的温润君子。

可惜了,她嫁的丈夫却不是。

楚璟波澜不惊的接话:“我无甚变化。”一如既往的乏味,直到近日才寻得些乐趣。

“听说世子娶妻了,恭喜。”陆临渊拱手祝贺,楚璟又举杯,两人对饮。

“多谢你,临渊。”

语毕,他话锋一转,将目的挑明:“临渊,我知道你回来的目的,肃王府将助你一臂之力。”

陆临渊一顿,心中挣扎。

肃王早已助他良多,仁至义尽。明知他此次返回洛阳生死未卜,楚璟却又立下如此承诺。

肃王府何苦搅入这淌回水?

他心中转了又转,终是问出了自己长久以来的疑问:“世子,是否有登顶之意?若世子有此意,临渊在所不辞。”

陆临渊亦许下重诺,投桃报李。

没想到楚璟却笑了,语中戏谑:“连临渊也如此猜测,看来忌惮此事的人不少。”

他停了一瞬,再开口便是斩钉截铁:“若有一日,登顶方能保肃王府安然,我必不会有所辞。”

陆临渊也算是彻彻底底的明白了他的意思。

对楚璟此人,更为敬佩。

愚忠只会害死家人,奸佞则会害苦了百姓。

楚璟选了一条进可攻退可守的路,如此方能称作运筹帷幄。

肃王本就是真性情,品行端正,从不擅专。

楚璟智多近妖,看似捉摸不透,行事却尤为坦荡。

“是我狭隘了,世子莫怪。”

陆临渊又拱手表示歉意,楚璟并不在意。

“无碍。顾国丈家死人之事,你可听说了?”

陆临渊点头,“凶手做得隐蔽,手段极为狠厉。听闻皇后竟一反常态,并未对凶手穷追不舍,反而找了个借口草草盖过此事。”

这根本不符合皇后的风格,说明此事必有隐情。

楚璟亦知陆临渊所想。

“死者身中剧毒,七窍流血,周身溃烂。皇后这回,也是踢到了铁板,只能认栽。”

窗边风大,陆临渊不敌寒意,掩住袖子接连咳嗽。

楚璟起身关窗,窗边有些微柳絮飞舞,往日寻常的东西,却让他突然想起了晏菀来。

她不耐这柳絮,近日皆出不得门,着实娇贵得很。

回过头见陆临渊面色苍白了许多,让人想起了一些不虞的往事。

楚璟拧眉,问他:“你的身体可好些了?”

关上窗户,陆临渊的咳嗽停下来。

说起病症来,他倒是不甚在意,语气轻松:“有良医在侧,一切皆好,世子放心。”

楚璟观他神态不似作伪,遂不再追问。

“如此也好。”

一个时辰后,楚璟悄无声息的离去。陆临渊稍坐片刻,也起身下楼。

正要走出天香楼时,他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尚书右仆射,高远。

高大人站在天香楼的入口,叫住了他。

“陆二公子,来天香楼会友?”

高大人语带和气,一副亲切的长辈样子。

“见过高大人,学生来此买些点心。”

他说着扬了扬手中的凤梨酥。

天香楼凤梨酥在燕京堪称一绝,确实值得一买。

高远点头,态度十分亲和。说话间,又顺口问了陆临渊一些书上的问题,这才放他离去。

陆临渊态度谦虚,拱手后转身离去。

不过一瞬,面上的笑意便消失不见。

高远这个老狐狸,看似关切,行的却是打探之意。

盖因他并非高远门生,却师承江南大儒,高远怕他抢了自己学生的风头,这才赶在考评之前试探他一二罢了。

想来他刚刚的表现,也能让高远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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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二,宫中传信,太后召见楚璟及新婚妻子。

镇南王夫妇初入燕京时,便已入宫觐见过。当时晏菀一人因柳絮纷飞身体不适,避去了许多的麻烦。

如今,却是必须要去一趟。

午时过后,一辆宽广厚重的马车从肃王府驶出,最终于宫门处停下。

走进内宫的路上,楚璟低声和晏菀说话,但她比起往日有些冷淡。

明知今日要入宫,昨晚仍被摆弄至半夜,她险些在床榻间翻脸。

楚璟自知症结所在,当然不会对她的冷淡生气。

她虽面色不好,但从少女变成女人,初承雨露,便是眼波一转,也自带莹莹娇意,让他在夜晚爱不释手。

朝阳殿,太后宫中。

宫人随侍两旁,气氛端肃。

太后乃先皇发妻,身份贵重。其宫中摆设精美,所看所及皆不俗,走动之间可见开得茂盛的牡丹绽放于宫殿的各处,为这有些沉闷的内宫添了一抹春色。

楚璟与晏菀并肩迈入殿内,殿中已坐满了女眷。虽神色各异,但动作却是默契的,齐刷刷打量起走进来的这对新婚夫妻。

太后年已过六旬,保养得宜,面色甚是和善。

她见眼前的新婚夫妻两人,男子清隽俊朗,女子婉约柔美,再是相配不过,含笑点头。“果真是一对璧人,不错不错。”

太后座下的侧右方,沈皇后一身端庄的正红色凤袍,也暗道一句天作之合。

晏菀容色,便是赵贵妃亦黯然失色。

思索间皇后又想,也不知让娘家找的娇媚少女找得如何了。

转眼瞥看赵贵妃,一身艳丽宫群,肌肤露出大片。钗环繁多,偶尔叮当作响,听着嘈杂极了。此刻,那狐媚子正放肆的打量堂中之人,很是有些轻浮。

毫无修养的贱人,皇后心中暗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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