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的年轻修士，名为寒岐，实为寒袅袅，此刻褪去一身合欢宗弟子长袍，穿着平常剑修的服饰，连附在剑上的剑意也看不出破绽。

但景响对这张脸太熟悉了，以至于他一眼看去就能认出是寒袅袅在下面。

他与行走在世间的寻常剑修一样，神色冰冷，全身上下除了头发和眼瞳以外找不出第二个颜色。

剑身颀长，但在景响的眼里怎么看怎么怪异。

他站起身来到隔间门口，与里面二人只有一扇门的距离。

“自然是来练功，难不成专门为了见你？”他同样传音，抱着长剑，路过的人无不侧目，都纷纷猜测是否为哪家的门客，通身气质非凡，不似常人。

寒袅袅，合欢宗，练功。

这三个词连起来，结果是什么十分显然。

“你不能动她。”

“呵呵，你情我愿的事，被你一说仿佛我强迫她一样。”

寒袅袅听着耳里十分好笑，她目光投向下方的圆桌，看到正埋头吃饭的寂言，嘴角微勾：“小道友天资卓越，广结善缘，这一路上结识了不少朋友，我跟着她走，越看越喜欢，况且她又是罕见的混沌灵根，与我宗门修行功法很是相和，指不定她以后主动要跟我走呢。”

景响没有被她说动：“既然对贵宗功法如此推崇，为何还要变幻外貌，寒道友对自己的皮囊没有信心吗？”

“呵呵……”寒袅袅抬起手，指尖在眉毛上滑动，一路移过眼、鼻、唇，手抚过下巴脖颈，似乎是对自己完美杰作的赞叹，“你懂什么，投其所好，才是媚术的第一要义，我观察她许久，错不了。以及这把剑，也是专门打造，可废了我不少功夫。”

剑身隐在木讷的剑鞘中，十分不起眼，但一旦弹出一寸，雪亮的折光能立刻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颤抖的剑刃也嗡嗡作响，握在手中只绝剑意潺潺，从手心流入四肢百骸。

活脱脱一个复刻版的悲风剑，寒袅袅只改了部分细节，乍一眼看上去，恐怕谁也分不清真假。

“是么？但这张脸我怎么见过啊？”景响的声音似是有些疑惑，然后突然想通一般，“哦～当年你见我女身不上当，于是又改男身，这么多年过去，竟一点也不改？”

“你懂什么？这是功法的作用，我又控制不了。只能说你们师兄妹二人喜欢的一样，不懂少胡说。”景响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寒袅袅肯定在翻他白眼，她除了在猎物面前有几分好看模样，其余的时候都不怎么在乎形象，尤其是在景响和真目面前败下阵后，在他们面前更是如此。

她都这样说了，景响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师妹往陷阱里面跳，于是打算直接给越锦说，还防着寒袅袅听，自己加了个隔音阵。

景响给越锦倒了一杯茶，语气平和：“外面的剑修，你可知她底细？”

越锦喝了一口茶水，眼睛不错地看着他。

“她听不见。”

越锦这时才一笑，双眼微眯，方才有些深沉的神色才终于灵动起来，景响见了就明白，他这个师妹肯定发现了什么。

“我不明白他的底细，但我知道，他肯定不是个剑修。”越锦开口，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景响，以脑中的知识结合这些年的所见所闻，把事情推了个大概。

“他虽会剑法，偶尔也有剑意，但我一眼就能看出他并未系统学习过剑法，很多都是最基础的缺漏，但他一点也没有要改的意识，一直都用极快的身法掩盖过去，有时还会问我练一场。”

“与之相反，他对其他的修仙百艺反而知晓不少，有的甚至能到精通的地步，如阵法，亦让我十分敬佩。”

“不像自己学的，反而像是强硬地打开了什么关窍。我思来想去，也只有合欢宗了。”

景响拍手，表示赞同。

此番分析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只能说他当年领着熟悉宗门的小姑娘如今也是真成长起来，可见红尘历练是极好的修炼场。

“你知道她所图为何么？”

越锦点头，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自己胸口。

“那你不赶她走？”

“虽然他对我有所图……”越锦说着，轻笑了一声，“但他真的很强啊。”

她似是觉得这话很有意思，一开始还用手遮在嘴边，但没笑两声就肆意起来，整个人半倚在窗口，懒洋洋的，半个脑袋露在外面，墨黑的发丝随发丝飘扬，目光看向远处的山顶，阳光照耀皮肤莹白，引得路人无不驻足仰观。

修仙界弱肉强食，她自己的能力还做不到在此界横走的地步，所以她并不反感对方把自己当做抢夺的资源，人丹、肉鼎、魂婴、活尸……谁不抢夺天材地宝，谁又不是天灵地秀？既然决定要走修仙途，她便做好了准备。

若不让寒岐跟随，反而任由他藏于暗中，设计英雄救美，挟恩图报，不如让他跟着，至少一切都搬到明面上，很多事情越锦都有反应的机会，若是危机时刻为自己留下一线生机，那么一路所有的担惊受怕就都算有了回报。

至少在越锦看来，寒岐这把剑，好用的很。

景响看着眼前双眼含笑的女人，心里密密麻麻的，对三年的时光有了清晰的认知，惊叹于她的成长，也悲叹于修真界的残酷。

“他真名就是寒岐，是合欢宗的圣子，与你一般大。他们的功法讲究心甘情愿，你也不用担心他强迫你，只要你别被他迷了眼，万事大吉。”

景响细细地叮嘱，然后起身：“若你不嫌烦，师兄还想说一句，越早进阶越好，另外，能多学些就多学，尤其是各门功法，修仙不讲究手段，活下来才是最要紧的。”

“哐”的一声，他将窗户放下，隔绝了从对面茶楼一直没有停歇过的探究的目光，要是对方还不走，他就要去对面问问意欲何为了。

很快，探究的目光消失了。

“师兄接下来要去哪里？”

景响没多想：“回宗门吧，很久没回去了。”

越锦笑：“师兄从前与我谈论宗门之事，还说些无情话，如今我看着怎么比师妹我还留恋。”

景响也笑：“因为师兄从边界回来了，我这是去看师兄的。”

如今人界与魔界的裂缝越来越多，已不可阻挡，最危险的时期已经过去了，很多地方稳定下来，自然不需要连禁霜去冲锋陷阵，自有炼虚期和化神期的主动请缨，拿些裂缝练手。

连禁霜好不容易清闲下来，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下再生事端，所以他急着回去看一眼，以免同上次那样，隔年隔月的见不到，一晃十几年就过去了。

他将隔音阵撤掉，寒袅袅尖锐的尖叫迅速传进他的耳膜，几乎要把他震聋了。

“景响！！！！你敢坏我好事，我就……我就让真目把你杀了！！！！”

“回我话！！快点回我话！！不然我就闯进去了啊啊啊啊啊！！！”

“你不能把我的身份告诉她！听到没有！不然我在她身上浪费的所有精力都要在你身上讨回来你听到没有！！”

这些话自然都是传音过来，寒袅袅心中仿佛有无数小人在跳脚，在景响不再和她说话后她就察觉到不对，于是心里越来越焦急，但不能自乱阵脚，主动叫别人看出破绽，所以，尽管景响脑袋被吵得嗡嗡的，但周围的环境其实是十分安静的，甚至还能听见对面茶楼的醒木拍桌声。

景响受不住一般往后退了一步，越锦立刻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

他连忙顿脚站稳，下意识往旁边撤了半步，叫越锦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中，二人沉默了一瞬，还是越锦若无其事地把手放下，主动开门。

寒岐站在门口，与开门的越锦迎面对上，眼里的担忧还未来得及收回去，便狼狈地垂下眼，瞥向一旁，抿了抿嘴巴想说什么，但碍于景响在，看了对方一眼，还是什么也没说，侧过身，让出一个位置，像个守护者一般，脊背直挺，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剑。

虽垂目默言，但其与生俱来的天才傲气是遮掩不住的，目光看向越锦后背的眼神也是深情款款，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他跟随在越锦身后，将要离开的时候，才终于破功，挑着眉挑衅一般看向景响，回应他的，则是一阵清风，吹过鬓角袖摆，景响整个人消失在原地。

越锦坐回原来的位置，神色平静。其余人都吃得差不多了，见她回来忙搭话，只是越锦爱答不理的，委实让他们气恼。

待寒岐站到她身后，就听她说：“那人是我师兄。”

寒岐：“我知道。”

她蓦地站起身，侧过头看他，同样看向他空空如也的后面。

“不，你不知道。”

她夺门而出，寒岐握着剑追了出去，留下余人愣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追吗？”

“追吧……不然我们在这里做什么？”

“那快追啊，愣在这里做什么！”

几个人慌忙地拿着自己的东西，乌泱泱如羊群冲出门。

寂言反倒是最冷静的，仰着头喝掉最后一滴壶中酒，拍着桌叫小二再来壶酒，揣着离开了四方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