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夜风带着寒凉的湿气,徐进吸了下鼻子,嗅到点泥土的气息,“要下雨了。”
他轻声说了句,关上门转身回屋。
刚才大狗在沙发旁等了很久,安明怀才梳完半个狗头,就被徐进打发走了。
徐进坐在沙发上一看,大狗将梳子又叼回了箱子里,“大狗,把梳子拿来,我给你梳。”
大狗站在徐进面前没动,嘤嘤叫了两声,气的徐进给狗头上拍了一巴掌,大狗才“汪”一声,叼来梳子丢在徐进手边。
徐进之前很少给它俩梳毛,少数的几次,可能对大狗来说记忆并不美好,徐进平时也就干活的时候有点耐心,梳子拿在手里就是埋头猛干,但凡看到梳不开结的直接上剪刀,等他梳完,好好的一条狗就像被啃剩的黄瓜,到处坑坑洼洼,所以尽管大狗很喜欢和人玩,也从不缠着徐进要梳毛。
梳毛这个习惯还是安明怀来混熟了之后才有的。
并不温馨的梳毛时间没有持续太久,也就十几分钟,大狗就用爪子按住徐进的手,不让他继续梳了。
徐进也感觉没意思,拿着烟盒去了院里的躺椅上,大狗依然贴心地躺在躺椅边,就是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下午时起了风,这会儿黑云已经挡住了月亮,夜色一片昏暗,抬头只隐约能看到一点更黑的云,整个小院,唯独玻璃窗下流淌出来的光线是亮的。
徐进叼起一根烟,打火机迸出火花,跳动的火苗舔上烟头,他又想起了安明怀来帮他点烟时的样子——微微垂着眼睛,乖巧又漂亮,身上带着独特的干净气息,与他生活的环境格格不入的干净。
徐进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在风中,“安明怀不会再来了。”他声音太轻,不知道是说给大狗,还是说给自己。
入秋后的夜晚气温骤降,何况这会儿还刮着风,秋风顺着衣领灌得人心口发凉。
我真是脑抽了在这儿吹风,虽然这么想,徐进还是躺着没动,那根只吸了一口的烟被他夹在指尖,手臂垂落在躺椅外,直到大狗“唔汪”叫了一声,徐进被惊醒,等他再抬起手时,剩下的烟已经被秋风吹完了。
徐进干脆将烟蒂熄灭,这两天他抽烟的频率太高了,没了就没了,正好少抽几口。
安明怀还小,这种小孩脸皮都嫩,今天被他这么赶走,面子肯定挂不住,以后应该都不会再来了。
不会再来了……
徐进忽然怔了一下,又很快自嘲地笑笑,他自己把人赶走的,要的不就是安明怀以后不来吗?
风中泥土味越来越重,徐进伸了个懒腰,又看到墙角那个充气泳池。
安明怀偷偷买来,也就到的那天用了一次,毕竟凉水洗狗实在是又腥又臭,等大狗和咪咪游完泳还得进浴室再洗一回澡,他懒得弄。
现在天冷了,安明怀也被他赶走了,这东西今年再派不上用场。徐进盯着游泳池看了半天,叹了口气,从车棚里拉来水管,将充气泳池冲洗干净,放了气收起来。
大狗还以为徐进在和它玩,兴奋的跳来跳去帮倒忙,等泳池叠好收起来时,大半个狗都湿了。
“……”徐进无语地看着又腥起来的大狗,“过来,我给你洗澡。”
打开浴室柜,安明怀买来的那瓶宠物香波静静躺在里面,徐进手指抽了一下,原本不打算用,余光看到身旁湿漉漉的大狗,还是取了出来。
已经买来了,不用完浪费。
现在天冷,洗完狗还得给吹干,等收拾好大狗,满浴室都是飞舞的狗毛,大狗还满地乱窜。
徐进气得给了大狗一拖鞋,“赶紧给我滚蛋!”
大狗嘟噜噜甩了甩,欢快地跑了。
清理完地面,徐进就看到浴室墙上挂着的毛巾。那条白色的是之前安明怀用过的,他顺手洗了挂在那里,已经在墙上风干,硬邦邦的支棱着。
徐进面无表情捡毛巾摘下来丢进垃圾桶,走出浴室。
大狗正叼着弹力球在他床上撒欢,咪咪抱着带羽毛的逗猫棒蹬得羽毛乱飞,客厅茶几上还摆着安明怀放下的钥匙,空气中甚至还有他俩晚饭辣炒猪头肉的味道,哦安明怀还有一些卤肉在他的冰箱里。
安明怀这小子真讨厌,明明才认识没多久,已经在他家里放了好多东西。
就连他自己,都已经接受了安明怀进入他的地盘,今晚被他抱着,居然都没有挣开。
习惯真不是个好东西。
徐进关了灯,刚洗完澡的大狗宁死不屈,顶着徐进的巴掌飞机耳都不愿意下床,徐进只能将它推到床边上,侧身躺下。
就着枕边咪咪的呼吸声,徐进又想起下午盘腿坐在床边的安明怀,他脸上有执拗有认真,眼睛中赤诚的火带着灼人的温度,就这么仰着头看过来,能烫到人心里。
“别再来了……”徐进叹了口气,将咪咪抱进怀里。
抱着热乎乎毛茸茸的猫,总能让人心情好一点。
*
安明怀回到家时,面对张姨的“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我已经把你的作息发给先生了”,意外的平静。
平静地洗澡,平静地练琴,再平静地躺在床上,拨通程凌的电话。
和他比起来,程凌是个大忙人,电话响了三次也没接,直到安明怀关了灯准备睡觉,程凌忽然回电话,“咋了兄弟刚才在忙,有急事吗?”
安明怀将头埋进枕头里,“也不是急事,就是我好像搞砸了。”
程凌那边突然换了环境,从嘈杂变得安静,“你搞砸什么了?说出来兄弟给你支支招。”
“进哥,”安明怀犹豫了下,斟酌着字句慢慢说:“我昨晚看他吸烟的时候,没忍住差点亲了他一下。”
“不是吧兄弟?你昨天才说当他是普通朋友的,这就差点亲上了?”程凌吃惊地反问。
“我避开了,没亲到。”安明怀小声辩解,“然后今天下午做饭的时候,他使坏吓我,我就抱了他一下。吃完饭他好像就有点不开心,让我回家专心准备考试,考完试再去找他玩。”
程凌乐了,“你这还不如亲上呢,我要是哪天对你差点亲上又抱几下,你不得打死我?”
安明怀心里也没底,“那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程凌打出生起,就没摸过女生的手,男生的手……如果打篮球时碰到不算的话他也没摸过,这会儿替安明怀分析起感情问题来头头是道,“兄弟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喜欢的人,差点亲到你,还抱你,你是不是贼开心贼兴奋,脸上变态的笑容憋都憋不住?”
安明怀点了下头,“是的吧……”
程凌循循善诱:“那你要是让他以后别来了,是因为什么?”
安明怀绝望地闭上眼睛:“我不喜欢他,甚至对他的接触还很讨厌,不想再见到他。”
程凌听他声音这么难过,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在揭兄弟伤疤,又安慰他:“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生性害羞,恼羞成怒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安明怀将头埋进被子里,虽然进哥经常恼羞成怒,但他能感受到,今天进哥说这话,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单纯的,不想面对他。
他像被人压在胸口,声音沉闷的厉害,“我不知道,我还没想破窗户纸,但是看到他的时候总忍不住和他亲近,想和他说话,想贴着他……程凌,我,我昨晚梦到他了。”
程凌顿了下迟疑着问他:“带颜色的那种?”
“嗯。”安明怀答应得满是羞愧,说着要当普通朋友,可哪个正常人会想着朋友做这种梦!
“啧……”程凌有限的理论知识已经不够用了,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安慰安明怀,“正常正常,毕竟咱还在青春期呢。你不是还不打算说吗,那就当没这回事儿,先冷一冷,过段时间再去找他,他比咱们大,到时候肯定也就把这事糊弄过去了,他今天明着拒绝你了没有?”
安明怀抱着被子翻个身,“没有,他只说让我好好学习。”明明进哥没说什么,却好像拒绝的话全都说了,明明他还没有开口表白过,这段不清不楚的暗恋,却好像夜雾已经被风吹散了。
程凌松了口气,“这是好事啊兄弟,他没有摊开拒绝你,证明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真的吗?”沉浸在悲痛中的安明怀心口猛然一跳,声音都变高了些。
程凌心虚地说:“那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你听我的,先和他降降温,过段时间再去找他,说不定他就自己想通了。”
安明怀不疑有他用力点头:“就听你的!兄弟,多谢了,还是你有办法。”
“不,不用客气,有事你就打电话。”程凌心虚得头上冒汗,他这一通胡乱分析,不会把安明怀带到沟里吧……
安明怀还想再和他说两句话,电话里忽然传出一声醉醺醺的:“你他妈掉厕所里吃屎去了半天不出来!上完了就赶紧出来!”随即就是咚咚咚震天响的敲门声。
“出来了出来了!”程凌边手忙脚乱的提裤子边说:“兄弟我这边有点突发情况先挂了,等会儿再说。”
原来程凌是躲在厕所和他打电话,怪不得忽然安静了,安明怀忍不住偷笑一声,挂了电话。
没了程凌的声音,笑意又渐渐消散。
程凌说的没错,进哥是个体面的大人,所以不会将这件事摊开在太阳下说清楚。
进哥把他当朋友,他却对进哥抱着这样不可见人的心思。今天进哥赶他走,肯定是已经察觉到了。
他站在门口说出那句“我有喜欢的人了”时,就像一个气管断裂的人在拼命呼吸,明明已经是必死的结局,却还要挣扎一下,都是徒劳的,都是徒劳的……
他还想再争取一下,起码不要像现在这样,连当普通朋友都显得生疏。
可进哥那么讨厌同性恋,他却占着朋友的身份凑上去,以后进哥也会像讨厌韩鹏那样讨厌他吧……
他也无法辩解,毕竟他真的——
问心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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