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进拎着东西先去二爷和三爷家转了一圈,现在正是假期,家里人都回来了,不少小孩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热闹得人头疼。
徐进已经很久没有应付过这种场面了,连杯水都没喝,放下东西屁股在沙发上沾一下就走。
最后一家才是大爷家,大奶奶和大伯娘二伯娘也在厨房里忙活,见徐进进来,大奶奶忙拾了一碟刚出锅的月饼端出来,“进娃,快来坐,月饼还热乎呢趁热吃点,唉你来就来了还提这么多东西。”
大伯娘连忙擦净手,从厨房跑出去,去地里叫大伯回来。
徐进出门前已经吃了一个奶奶做的皮薄馅厚大月饼,这会儿满脑子想的都是奶奶锅里炖的鸡肉,干脆拒绝“不了大奶奶,我在家里吃过才出门的,我奶奶也烙了,还让我给你们带了些来。”
大奶奶根本不听他的,挑了个小的掰了一半递过来,“大小伙子少尝两口,这东西吃着不占肚子,你尝尝,我拌的馅和你奶奶做的不一样。”
大奶奶喜欢吃甜,馅料里除了蜂蜜白糖,还加了碎冰糖,咬一口咯吱咯吱响,里头还有徐进最不喜欢吃的红绿丝。
徐进面无表情吃了半个,抬头对上大奶奶的笑容。
“好吃吗?”
徐进点头:“好吃。”
他端起大奶奶给倒的水,灌了几口,才将嗓子里又甜又腻的感觉冲下去,就听到院子里大爷几人说话的声音,他们将身上干活沾染的黄土拍净,才换了鞋进来。
徐进连忙起身,一一问候过去。
大爷看见他来也挺高兴,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坐沙发上开始卷烟。
大伯娘背过人胳膊肘在大伯腰上捣了两下,大伯余光往大爷脸上瞟,发现大爷这会儿心情不错,就清了下嗓子,坐在徐进对面,搓搓手挑起话头,
“小进啊,这次收玉米多亏了你,不然现在我们还在地里忙活呢,哪有空过这个中秋,小峰也是沾了你的光,要是让他自己收完玉米,得脱一层皮。”
徐进看了眼坐在沙发最远端,龇着牙正笑的徐峰,冲大伯轻轻笑了下:“前几天小峰帮了我一个忙,这是我答应他的,现在机器方便,就别废人了,今年收成怎么样?”
大爷嘬了口旱烟,截住大伯的话,“收成差不多,今年雨水好,春上也没受旱,玉米又高又好。”
徐进点了下头,还没开口大伯又接着说:“你这次过节回来住几天?”
徐进只好回答他:“住不了多久,也就一两天。”他其实也想多陪陪奶奶,但家里几张炕只有奶奶睡的那张一直烧着,他屋里那炕只有过年时奶奶才会提前烧,一年没烧过的冷炕,躺上去比石台还冷,白天少睡一会还行,晚上根本没法睡。
大爷听到大伯这话眼角一垂,明显有些不高兴了,侧着脸瞅他一下,大伯却装作没看见,搓搓手又接着说:“明儿是中秋正节,小峰对象家里人过来相看,你有空就过来转转。”
徐进刚准备答应,大爷就彻底冷了脸,“进娃跟峰娃他爹是一辈的,不差他一个,他自己都没成家呢,来给峰娃相看什么。”
大伯母坐在另一头,看自家男人半天不往正事上说,急的直抠手,干脆一拍大腿自己上了,“小进啊,等徐峰相看完也就没事了,正好地里活都忙完了,我和你大伯想着成家立业,徐峰眼瞅着就成家了,立业的事还没影呢,我和你大伯心里急呀。”
大爷被旱烟呛了一口,咳嗽起来,大伯和大伯娘都无动于衷,反而紧紧盯着徐进,盼望他能给出一个符合预期的回答。
徐进倒没什么太大反应,平静地问:“那徐峰想好要干什么了吗?”
“想好了!”大伯娘一听这事儿有戏,急切地说:“送小峰去学个驾照,出来了先租个车跑着,我也不懂那叫个什么车,就手机上能捣鼓的那个,这事儿要是能成,就再给他买车,现在一辆电车也就10来万。”
徐进抬头看向徐峰:“你觉得呢?”
徐峰头点的像捣蒜,只要不让他在地里干活,现在徐进说什么都行,“我觉得好得很!”
徐进便应下来。
大伯扭头和大伯娘对视一眼,笑呵呵地说:“小进啊,还得麻烦你这个当叔叔的,帮小峰找个靠谱的驾校,我们对这些一窍不通,城里也没个熟人,到时候车的事也要麻烦你了,你多上上心啊。”
说着要先租车完了再买,话里的意思却是这些事由徐进一手抄办,到时候掏钱的,肯定也是徐进。
大爷总算喘匀了气叼着烟,重重一掌拍在沙发扶手上,先瞪徐进:“说了峰娃的事你不用再管,你全当耳旁风。”
徐进笑了下没说话,大爷又瞪向大伯和大伯娘:“你们两个差不多得了,徐峰是富强两口子生的,又不是徐进生的,徐峰以后吃什么饭,关徐进什么事,得寸进尺还没完了!”
大伯和大伯娘顿时脸上挂不住,红着的脸上挂着愠怒,他俩还不是为了自家人好,徐进过得再好有什么用,自家人好了才是真好。
老爷子真是老糊涂了,对着四房的徐进掏心掏肺,反倒对他们吹胡子瞪眼的。
大爷知道他俩榆木脑袋说不通,干脆一把握住徐进的手腕,拉着他向外走去。
等出了院子,大爷叹了口气,“进娃,我知道你重情义,心里念着我和你大奶奶的情,但是你还的够多了,不欠你大伯和大伯母的,别总想着帮徐峰、帮他们,自己不往起来站的人,你扶不动。”
徐进垂下眼眸,盯着大爷脚尖的黄土,没说话。
两人就站在门口,山上风冷得厉害,从四面八方无休止地吹过来,夹杂着黄土的腥气,又冷又干,格外呛人。
大爷又咳嗽起来,徐进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他年龄大了,总是佝偻着腰,咳嗽一会儿,腰更弯得厉害,大爷忍不住骂他,“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倔得像驴。”
徐进笑了一下,“大爷,我奶奶不是经常骂我是个倔驴吗。”
大爷重重喘了几口气拉着他的手,将他送出麦场,“进娃,我和你大奶奶的棺材是五十几的时候做的,也快三十几年了,一直在下面老院子里放着,前几天我下去看,发现那屋子漏水,棺材糟烂了,你去,给我俩重打一口,这情就算了了。”
徐进低头,发现大爷佝偻得厉害,精神头也没上次他回来是那么好了。印象中大爷很高,一个人撑起这么大一个家,现在再看,大爷好像比他还矮一点。
大爷走得慢,一直拉着他走到路口,才松开手,背着手看他:“去吧,你奶奶等你回去吃饭呢,明儿好好陪陪她,别来管徐峰的事啦咳咳。”
西北风吹得人浑身发冷,徐进感觉连胸口那点温度都要被吹散了,大爷今年84,大奶奶和他同岁,这个岁数是人劫,好些老人熬不过去。
大爷今天又提起棺材,是不是,是不是感觉自己熬不住了……
人到了年纪,总要回土里去的。
徐进抿着嘴唇,慢慢向家里走去,他脑子里事太多,走不快。大狗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动静,大老远跑过来接他。
进了秋天,大狗已经换上一身厚密的绒毛,贴在腿边热乎乎的,徐进蹲下摸摸它的脑袋,热意顺着手心传进身体,徐进抱住它的脖子,蹭了蹭,“你倒是暖和。”
大狗对他“唔”了一声,徐进摸够了,才放它跑开,自己拍拍身上沾的狗毛,回去洗手吃饭。
奶奶的鸡肉已经炖好了,锅边贴着黄面饼子,见徐进回来,她就给锅里下了泡好的粉条,“就快好了,赶紧收拾收拾吃饭。”
等他洗手出来,奶奶给他舀了一大碗,上面放着一个小小的黄面饼子,案板上的白瓷碟子里,是两张刚烙好的白面饼。
徐进用鸡汤蘸着,勉强吃掉半个黄面饼,剩下半个被他趁奶奶转身,丢给大狗,大狗“嗷呜”一声跳起来叼在嘴里,摇着尾巴跑去自己碗前吃去了。
奶奶抬手作势要拍徐进一巴掌,“你喉咙眼细死了,一点粗粮都不吃。”
徐进缩着脖子嘿嘿笑了一声,掰开奶奶特意给他烙的白饼子吃。
晚上他没处睡,抱着被子在沙发上缩了一宿,半夜还被大狗震天响的呼噜声吵醒,起身一看,是大狗睡姿太放肆脑袋垂在了沙发外。
气得他扇了大狗一巴掌,大狗都不带醒的,徐进只好将它的狗头挪上沙发再重新睡下。
有大狗暖腿,睡沙发一点不冷,盖上奶奶去集市上弹的重达20斤的棉花被,甚至还有点热乎。
但他睡眠质量实在差得厉害,后半夜没怎么睡着,就用脚玩大狗的毛毛。
玩着玩着他就想起,大狗整天卧在地上,被他用脚揉来揉去,安明怀却时常把大狗抱在怀里,还不时亲一口。
“……还好我没脚气。”徐进唏嘘着摇了下头,又忽然愣住,他大晚上放着好好的觉不睡,想安明怀干什么?
人家住别墅睡大床,这会儿放了假肯定美得没边,说不定还跟朋友们出去玩了,也不知道晚上吃了什么,但是肯定不是拉嗓子的黄面饼。
他从小野管了,在地里刨土,在街头打架,但是安明怀不一样,这小子一看就被家里养的很好,细皮嫩肉的,弹着钢琴,连脏话也不会说。
和他不是一路人。
徐进莫名有些烦躁,翻了个身,将腿搁在大狗身上,他是真疯了,大半夜想这些有的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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