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心在江湖

吴公子没说话。

小亭知道吴公子已经动摇,便继续道:“我先问您,屯田军户到底做什么,这信上写明白了没有?”

吴公子道:“去选人的官员都给我们讲明白了,我们就是去种……”

他刚收到这里,突然停住。

“妹子,你这是要套我的话呢?”

小亭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哼了一声,道:“我何必套你的话?那些官员跟你们说什么,我根本没兴趣听。更何况,就算猜我也猜得出来,无非是把你们的活计描述得很轻松,很实惠,就比如,他会说你们随便种种地,每月就能得将近二两银子。”

吴公子又不说话了。

小亭知道,她又猜对了。

于是,她蓦得变了脸,嗔道:“我好心好意要告诉你实情,你非但不领情,还怀疑于我。罢了,你既如此不信我,那就快走开吧。外面那么多人,我找谁都一样,何必非要跟你做这笔生意,凭白惹得自己不痛快?”

她说罢,把客房门打开,作势要送客。

吴公子反而急了,央道:“妹子,有话好好说,我不再疑你就是。你把其中厉害给我讲一讲,这买卖,咱们该做还得做啊。”

小亭不情不愿的坐回去,道:“那我就有话直说。你看那传信,上面除了写要你们做屯田军户之外,并没有写清你们的具体职责,也就是说,你们去了朔方郡究竟要做什么活计,全凭上司的一张嘴,哪怕叫你们上战场当活靶子,你们也没有一点反驳的权力。”

吴公子急道:“刘大人明明都跟我们讲明白了,我们就是农忙时指导羯人种地,农闲时指导羯人武功,哪有什么上战场这一说?”

小亭道:“您瞧,您又疑我。”

吴公子有点不好意思。

小亭不紧不慢从怀中掏出一沓纸,挑了一张,捂住人物名称和相貌,展示给吴公子道:“您瞧,这是年初我收的一个江南工匠的传信,里面的调任理由和新岗位的职责都写得十分详尽。”

“您再瞧这个,这是成纪县一个城防护卫的户籍和牙牌,牙牌虽小,但职责一栏却一点没省略。”

吴公子仔细辨别了一下小亭手上的各类证件,发现确实如小亭所说,上到朝廷官吏,下到跑堂伙计,传信牙牌上的岗位职责都写得清清楚楚。

他此刻确实有点慌了,却又不甘心,道:“就算屯田军户不好定义。但是那每月所得的一两八钱,还有未来那免税十年的八十亩地可都写在传信上呢!白纸黑字,这些可是实打实的财产,做不得假。”

小亭道:“您难道还不知道嘛?如今这世道,在村里,种一顷田要交两顷田的税;在衙门里,得一两银子的薪水就得做十两银子的工。您在这鸟不拉屎的大朔方,每月领着这一顷八钱的银子,那还不知要受多少钱的累呢!”

她说到这里,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更何况,虽说三年后可以得田八十亩。但是,若这三年内你们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这里呢?山高皇帝远,羯人作主人,您人生地不熟的,还不太清楚,我说的这等事,在这边可常见得很呢!”

此话一出,吴公子身躯一颤,他几乎不再犹豫,脱口而出:“我卖,十两银子是吧?我卖!但是,你得再给我一张新的照身贴,我总不能买了身份去当流民。”

小亭道:“这好说。我这里各种职业、各种地方的照身贴都能买的到,您看您要什么样的?”

吴公子蹙眉:“有没有不要钱的?”

小亭道:“看在今日咱俩还算投缘的份上,涂州东海郡农村主户的照身帖,我可以免费送您一份。”

吴公子摇摇头:“有没有不需要交税的那种?佃户也行。”

“那这样吧,我给您写封荐书,您可以拿着去吴州梅家碰碰运气。”

“吴州梅家!”吴公子脸色一喜,“那可是有名有势的好主户哟,妹子,您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说话间,小亭已经把荐书写好。

吴公子把信小心翼翼的揣在怀里,临走了,却好奇似的,问了一句:“妹子,你这里官家人的照身贴多少钱一份?”

小亭笑道:“最近有个御前侍卫的,叫价九万两黄金,人家还未必肯卖。”

吴公子倒吸一口冷气,道:“这个太高了,那种最普通的呢?比如衙役,比如随便什么小吏?”

小亭道:“今春出了几单,最便宜的那个,偏远县城的小吏,卖了三百两黄金。”

吴公子听了,反而释然:“谢谢你了妹子。十年寒窗,终究败给了百两黄金,罢了,我还是去吴州种田吧。”

吴公子远去,雕弓从屏风里走出来,笑道:“想不到,我这一年俸禄不过百两的御前侍卫,在外头值万两黄金。”

小亭笑得脸颊绯红:“我说的不是你,是我哥。雕弓哥哥在我这儿最贵,就是有人拿一千万两来买,我也不卖!”

雕弓给小亭重新沏了壶茶,坐到吴公子的位置上,正色:“十两银子就买了人家一张护身贴,咱们这个价会不会太低了些。”

“雕弓哥哥,这就是我叫你躲在屏风后面的原因。在商言商,这种事想要办得不漏端倪,就得有个计较蝇头小利的精明商人的样子。人心难测,他一个市井小民,你若给得多,他看你好说话,便会笃定你急着用这证件,他拿住你的软肋,多半会趁机再敲诈你一笔。你若给得过于少,他不满意了,这边拿了钱,转头就去领头人那里告我们一状,两面通吃,到时候还是你我吃亏。”

雕弓点点头,道:“就知你有经验。”

小亭赶紧道:“我没什么经验,以前在天香楼看过牙人做生意,今儿事到临头,迫不得已才在吴公子面前有样学样的演了一出戏罢了。”

她想了想,又道:“雕弓哥哥,我一小老百姓,今儿迫不得已这么演上一出也就罢了,你可千万别学我。你是官身,将来出将入相,多为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谋点好处,大家日子过得舒坦了,自然就不会像这几年这样卖身买官,也不会像我和吴公子这般,为一点蝇头小利费半天口舌。”

雕弓听了这话颇有些触动,道:“亭妹放心,如若有机会为民造福,我必当义不容辞。”

他说着,伸手便去取那照身贴和传信。

小亭抢先一步,一把抓起桌上那两张信件,护在身后。

“雕弓哥哥,这信件我费大力气取来,可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你。”

雕弓笑道:“那亭妹你说,我该怎样才能得到他们?”

小亭佯装认真的思索一番,这才想明白似的,道:“答应我个条件,待会儿不论我跟那些屯田军户说什么,你都不准反驳我。”

夜间,沈曜石涟正不知在哪里快活。

擎苍抱着个手炉,满月托着个酒壶,坐在石涟家后院覆着积雪的屋顶上,等着雕弓和小亭。

“满月姐,闲着也是闲着,您给我讲讲江湖上的故事呗?”

满月单指转着酒壶,笑:“又何必听我讲,你此刻身处江湖中,所历皆是属于你的江湖事。”

擎苍半知半解:“这就算江湖?”

满月放下酒壶,开玩笑似的:“心在庙堂,所见便是庙堂事;心在江湖,所见便是江湖事。依我之见,我到之处皆江湖。”

擎苍一怔,满月继续道:“与其打听江湖事,不如趁此闲暇多学几招武功。江湖不讲王法,但凭武功论英雄。”

擎苍往后一缩:“武功还是算了吧,我真不是练武的料,学那几招能防身就够了。倒是骑马,我就不明白了,你们都说我骑马有天赋,我也天天练习,怎么就是赶不上你呢?”

满月道:“你这是摩族骑法吧?”

擎苍手一抖,低头道:“这你都能看出来。”

满月没再追问,只是解释:“摩族的马术是作战用的,灵活度高,可操作性大。但是论速度,你如今的速度已是上限。”

擎苍有点遗憾:“早知道就不跟着学了。”

“摩族马术有摩族马术的精妙,五年前摩族被朔方石家灭族,摩人马术也接近失传,如今你身怀这项绝技,该当是一件幸事。”

“何幸之有?”

满月解释道:“开国以来羯族石家镇守朔北,最鼎盛时,石老太爷曾四年间收服五胡十六族,独有这个摩族,石家三代耗了二十余年才将其剿灭,你可知这是为何?”

擎苍思索片刻,道:“摩族人占据北河,水土肥美,粮食富足,所以和朝廷耗了二十七年。”

满月微笑摇头:“北河南部一马平川,除却几条冬季会结冰或者断流的大河,几乎没有一点关隘阻隔,这样的大环境,摩人坚守了二十七年,那可绝不是只靠粮食充足就能做到的。”

擎苍道:“那是为何?剩下的我实在记不起来了。”

“据说,摩族有一则古书名唤《伽泰经》,那经里面有一张图,叫做九马破阵图,摩族人就是凭借这九马破阵图,以九马成阵,进可攻,退可守,屡破石氏大军,横行北河二十七年。”

擎苍想了想,恍然大悟:“满月姐,你这样一说我就想明白了,当年摩族人行军,的确是以九人九马为一伍,每一伍都单独训练,互不干扰。”

他想到这里,又黯然道:“可惜咱们加起来也才五个人,练不了这九马成阵。”

满月啜了口酒,可惜道:“就算真凑够了九个人,咱们也练不成的。我从前悄悄打听过,那年石涟小将军是趁着北河瘟疫泛滥时攻打的摩族,他怕瘟疫扩散,打下北河后一把火烧了北河所有城镇村社,等大火熄灭,那《九马破阵图》怕是早就化为灰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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