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晨光微熹,阿姌从一场混沌的梦中醒来。头还在隐隐作痛,但比起这种疼痛,更令她心慌的是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雪夜里的暧昧,温热的怀抱,还有那个仿佛错觉般的吻。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唇,却只触到一片冰凉。

“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梦?”她喃喃自语,指尖不自觉地颤抖。那些画面太过真实,温鑅发间的触感,他急促的心跳,还有那句“陈春杳杳,来岁昭昭”

她匆匆起身,来到温鑅的院落。晨露未干,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梅香。她的脚步在门前突然顿住——那盏她亲手制作的红灯笼已经不见了踪影。抬头望去,檐下空荡荡的,连挂钩都被取下。

“阿姌?”温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静得仿佛一切如常。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清晨的阳光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但她的目光却凝固在他头上的玉冠上——那是他一贯佩戴的那枚,而不是她精心准备的那一枚。

许是不喜欢吧......

果然是一场荒唐的醉梦吗?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温鑅继续问道,语气里带着关切,“昨晚喝了不少酒,头还疼吗?”

阿姌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的语气是那样的平常,就好像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想必是她一个人在酒意中做了一场荒唐梦,而他甚至不屑于保留那盏粗劣的灯笼。

“无事。”她强压下心中的苦涩,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只是想看看还下不下雪。”

温鑅微微蹙眉,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又见她目光总若有似无盯着头顶的玉冠,心下了然。

昨夜他安顿好她,门外那盏灯笼被风吹落,眼见已经烧开了一角,还是他用手及时扑灭了,才不至于烧成灰烬,如今和那玉冠都被他珍重地收在贴身的箱子里。

那玉冠虽是个稀罕物,却是前朝天子的旧物,奢靡亡国的铁证,戴在他头上便是行走的反缙复汉,大逆不道。他下山略微打听,便知是那鉴宝司的老板欺她不识货,本欲为她讨个公道,刚进店门就看见自己幼时的大作摆在显眼的位置,他不忍断了她日后的财路,此事遂作罢。

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地凝固着。阿姌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转身欲走。温鑅下意识地想要挽留,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这几日连芍药也看出来阿姌总给他冷脸看,问她可是发生什么事?阿姌也总是摇头。

没待两天温鑅便要回去,算着日子任深该到京了,临行前他站在她的房门外,他能感觉到里面有人,但那人却始终没有回应。

“阿姌,我要走了。”他轻声说,“城里还有要事,处理完就回来。”

房内依然沉默。温鑅在门外站了许久,终于转身离去。他不知道的是,门内的阿姌正靠着门框,咬着唇,忍着泪。

......

中京城南,一处僻静的别院内。任深的到来着实让人意外。他独自押着一个巨大的黑箱,神情戒备。凭安堂的人想帮忙搬运,却被他厉声喝止。那箱子被他亲自推进屋内,又在窗户上钉上了遮光的黑布,捣鼓了许久才现身前厅。

“病人在何处?”任深开门见山,“你不会是让我大老远来喝茶的吧?”

温鑅不紧不慢地为他斟茶,“她目前尚不适合见客,她的病情我来转述”,他伸手比了比长度和位置,“一是脸上有条一拃长的疤能否去除?”“二是世上是否有瞳色遇到血腥味会变色的情况?”“三是能否调制一种药把异瞳变成墨瞳?”

“你与病者是何关系?”任深突然玩味地问道。

“师徒。”温鑅答得干脆。

任深打量着温鑅,语气里带着审视。“她身上的症状,我倒是在北柔见过类似的例子。托克山族的蛊术最是诡异,一旦种下,宿主见血就会失控。”

温鑅心中一凛:“可有解法?”

“托克山族的蛊虫以血为食。”任深的声音低沉,“一旦遇血,蛊虫就会苏醒,驱使宿主不断杀戮。这种状态下,宿主的力量会成倍增长,但也会逐渐失去理智,直到力竭而亡。”他顿了顿,“这种蛊术往往与身份有关,你这个徒弟应是来头不小啊...”

“请务必一试。”温鑅打断他的话,“至于其他两个问题?”

任深摇头:“脸上的疤痕,除非换皮,否则无法根除。但换皮手术极其危险,需要活人取皮。至于瞳色,我可以配制压制的药物,但需要定期服用。”

“药材可准备齐全?”

“大部分都有。”任深道,“但有几味稀缺药材需要特别准备,得多等几日。”

温鑅点头:“我让人去准备。”说完便要起身。

“等等。”任深突然叫住他,“你当真要为一个北境女子如此大费周章?你可知道,你的父母、你的兄长...”

温鑅的声音沉稳有力,“战争是当权者的游戏,百姓何辜?况且您身为医者,难道也要分门别类地施救?”

任深挑了挑眉,算是认同了他的话。

.....

与此同时,桉良又开始忙碌新一届的昭华楼比选。

街边还是堆满一笼笼的人,叫卖声和砍价声此起彼伏。

赵记镖行正好押镖到了桉良,赵达吃完羊肉汤正对着城门口告示栏那剔牙,眼神突然被旁侧一则已经泛黄的悬赏吸引,那纸上密密麻麻压了众多告示,但他还是仅凭借那半张脸便认出了一年前哭坟山前遇见的那个女子。

他看那悬赏上落的还是衙门的公章,立马揭了榜往郭尽府去,一年前他就不该让赵武带上那女子,平白搭上性命还折了两个弟兄们进去。

“大人!”赵达跪在郭尽面前,“那女子戴着覆面,但这双眼睛绝对错不了!我那五弟死得太惨了,身上四十五道伤口,若非有人相助,以他的身手不至于如此。”

郭尽眯起眼睛,一年来的迷雾终于散开。好一个天霖少主,竟把人从他眼皮子底下偷走,还企图挑拨他与燕王的关系,装模作样地把洵南让给他,却又让他到手的鸭子又飞了,害他在王枂面前丢尽脸面。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天霖山庄”,他咬牙切齿,转头对身边的亲信裘银道,“你亲自去一趟天霖,把人给我悄无声息绑回来。切记,尽量避免正面发生冲突。”

然而裘银在山下蹲守数日,也未见阿姌的身影,街坊邻居不仅嘴严还警惕性很高,既没问出来天霖少主的动向,又屡次被怀疑,害得裘银等人的身份从外地来做生意的大老爷一直跌落成邻村来卖鸡蛋糊口的,才将将躲过了怀疑。

正在裘银等人快要放弃时,阿姌陪芍药下山买些果子,他眼前一亮,偷摸着一路尾随到了后山,眼见二人钻进了一片树林,待他们也钻进去,再出来就兜兜转转又回到山下。试了几次才发现竟设了迷障。

“有意思。”郭尽接到消息后冷笑,“既然硬来不行,那就换个法子。”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这日芍药去了趟集市回来,手里便多了盏灯笼,她开心地举到阿姌面前晃了晃,用手语比划着,“才三文钱,还是皮子的,这样再也不怕有风了。”

自温鑅走后阿姌心情都欠佳,此刻她无力回应芍药的欣喜,打眼撇了眼那灯,灯上勾勒了朵朵梅花,一如庭院那棵,她又想起了醉梦中的身影,喃喃道,“是挺好看。”

又过了一日,芍药失踪了。

天色已暗,阿姌本以为是前山账目的活儿太多,又耐着性子等了会儿,还是不见人回来,这才出门去寻。

刚走到那片迷阵,便发现芍药那新买的灯笼歪在路边。

灯笼的手感让她心头一颤。她仔细查看,触目惊心的真相浮出水面——灯笼竟是用人皮制成,而那勾勒的梅花图案中,有一处并非墨染,而是胎记。

一道闪电劈过她的脑海。那个位置,那个形状,分明就是姜晚胸前的胎记!

她的身体一瞬间因愤怒而发抖。

再也顾不得其他,她抓起剑就冲向马厩。温鑅留下来的小红马似乎感受到她的焦急,嘶鸣一声,朝桉良的方向疾驰而去。寒风刮得她面庞生疼,但她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痛楚。

“芍药,等我。”她咬紧牙关,“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因我而死。”

小红马疾驰在积雪的官道上,马蹄声如急促的战鼓。阿姌的眼中已经隐隐泛起血色。

而此时的温鑅,正被温老太爷强留在中京。“朝中马上开印,北方战事是战是和就要有定论了。”话里带着不容置疑,“这个节骨眼上,你哪都不许去。”

夜色更浓,温鑅房里还亮着盏灯,他和两个徒弟聚在一起分析情势。

“裴将军守不守得住龙脊山?”伯都问道。

温翎摇了摇头,眼底掠过一抹锋芒,“纵使有孔明之才,也难撑起南蜀的江山。裴樊一人之勇,如何能顶起大缙的龙脊。君王一念间,十万雄狮不过是一块风中残烛,吹之即灭。”

他复又顿了顿,眼里闪着一丝兴奋,“一方唱罢一方登场,师父,终于到我们了。”

温鑅目光沉沉,未言可否。

自他以齐王为棋,推演朝局,大缙朝廷的暗流便愈演愈烈。他想独善其身,已然是不可能。

三年前裴樊以两万安平军的尸骨为阶登场,而三年后,他便要被新的狂潮吞没,成为后继者脚下的尘埃。

权力的轮回,从未以正义为名,只有血与骨铺就的道路。

大缙皇帝需要一个死得其所的将军,来填补皇权威严的缺口。所以这一役只能战不能退,而燕王的雇佣军团大势已成,名利比情怀更能驱使人心。

裴樊未曾背叛,却因忠诚而死。

没有人会记得他的血与汗,只有那龙脊山的残垣断壁,会在风雨中诉说那一场早已注定的牺牲。

而温家。

要走的,是一条何其相似的路。

温鑅沉默不语,伸手去拿手边的杯盏,突然一个不稳,薄瓷坠地而碎,他望向窗外玉坤山的方向,心中突然涌上一阵不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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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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