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眼前的女子躺在榻上气若游丝,脸色煞白,双眼紧闭,刚刚还鲜艳的红唇,眼下已黯然失色。

一切如他所料,崔峥冷声道:“你想必已知晓是何人下毒,对于夺你性命者可还有遮掩的必要?”

“奴家做下那事之时,便没想活命。”夏芷声音微弱,知道已经暴露了,如今也没有否认的必要了。

“你一青楼女子与秦如海能有何深仇大恨,到底是何人指使,既欲杀人灭口,你已为弃子。”

“大人,奴家深陷泥沼,本就身似柳絮,命如草芥,能活多少时日只能听天由命,这命谁要皆可拿去。”

“你这话可唬不住我。”崔峥冷笑一声,“若你心存死志,何不杀了秦如海当即自戕。又何苦等到我们千机司找上门来?”

夏芷闭口不言,忽又一阵猛咳,吐出一口血,血色发黑。崔峥看向一旁的大夫,大夫向他摇了摇头。

所剩时间不多了,见她不说话,崔峥又道:“你刺杀朝廷命官可有想过会累及家人?”

“奴家孑然一身,已无家人。”

“哦,是吗?我怎么得知你家中尚有一兄弟。”从秦雨楼出来,他已命人将夏芷身世背景打听清楚,只是时间紧迫还未寻到她兄弟。

听到提起她的兄弟,夏芷睁开眼睛,看着站在眼前的男子,急言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杀人合该偿命,可此事与阿弟不相干。”

“既然幕后之人想杀你,你可有想过,他们日后又怎会放过你阿弟。 ”

夏芷感觉到她的身体越发的虚弱,脑袋也越发的沉重,她已明白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唯一担忧的也就只有阿弟了。

她决定赌一把,毕竟他们只想要她的命,至少眼前的人还试图想要救她。

她命不好,十三岁就被家中好赌的父亲卖了,几经转手,因相貌尚可,最后流落青楼。虽委身接客,但不用四处飘零,也不似从前总是挨打,她渐渐看开了。

秦如海是去年找上她的,每月会唤她过去服侍两三回,且都是走的密道。一个月前她收到一封密信,信中言她阿弟已被掳走,倘若她不按照指示杀了秦如海,她的阿弟也别想活。她阅完信后,遍寻阿弟不见,料到信中所言不假。

可她一介女子怎敢去杀人,她既不敢报官又不敢杀人,如此惶惶过了十几日,突然收到一长匣,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只手臂。她冷静下来后仔细辨认,确认就是阿弟的,小臂上的青色胎记形状与阿弟的无异。

阿弟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母亲去世前叮嘱过她要照顾阿弟的,两人自小就感情好,小时候父亲粗暴,每回她挨打,阿弟总是用他细小的身板挡在她身前。

罢了,就用她的命换阿弟的命吧。那秦如海也不是好官,面上清廉守正,背地里龌鹾不堪,也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财,她全当为民除害了。

江晚午间是同司使大人一道出门的,衙署门前的侍卫都瞧见了,是以再进入衙署一路畅通无阻,她径直走向后衙。

李季带着人迎面而来,两名杂役抬了一副竹担架,担架上盖了面白麻布,一抹桃红菱纱从竹架和白布间散出,不用揭开那面白布,她也知道担架上躺的是谁。

她张了张嘴向问点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李季瞧见了她,让杂役先走,他停下来与江晚叙话,江晚看着杂役将夏芷抬出了绝门,只觉脑袋里嗡嗡的,一股无力感侵袭而来,耳边传来李季倒豆子般的声音。

“司使大人真厉害,这妓子在断气前就把事情给交待了,总是没白忙活一场。”

“她也是可怜,亲弟被人捉去了,威胁她若不杀了秦如海,便取她阿弟的性命。”

“肃清王还说什么七日内,这不到两日便寻到凶手,司使大人可真是厉害。”

“只可惜,那妓子也不知晓幕后之人身份。不过我相信大人一定能找出来……”

江晚不想再听下去了,她迈起沉重步子向里间走去。

远远地瞧见崔峥与宋青向这边走来,两人边走边说着什么,她停下脚步,立在一旁。

崔峥走近看见了她,问道:“今日秦雨楼里奉茶的小厮,江娘子可从他身上闻到什么特别之处?”

因着江晚帮忙的缘故,今日之事出奇的顺利,崔峥心情不错,语气轻快。

“崔大人说笑了,我又不是你千机司的鹰犬,可没有那么灵的鼻子!”江晚回答生硬,丝毫没有留意到她语气里的不敬之意。

崔峥皱皱眉,没有接话,继续向前走。

看着崔峥的背影,江晚喊了一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茶里有毒?”

崔峥回过头:“是。”

“你明明可以把夏芷带回来审问?为何故意在秦雨楼逗留,留给人可乘之机。”

“江娘子是在质疑我千机司办案的手段?”崔峥语气不善,“她区区一妓子,有何动机刺杀秦如海?幕后定有人指使。

宋青在一旁朝江晚使眼色,可她熟视无睹:“妓子的命就不是命?在你们这些人眼里,人命轻如草芥。”

崔峥微怒:“那秦如海的命就不是命?江晚,你不要忘了,她杀了朝廷命官!”

“那又如何,秦如海不是个好官!”

“杀了贪官污吏的就一定是好人吗?在她杀人的那一刻,她就该料到自己的下场。”

江晚也气极:“你们千机司就是人间判官,想断人生死便能断人生死。”

崔峥只觉这小娘子简直不可理喻,宋青瞟见自家上司脸色越来越黑,在一旁胆战心惊,额头已有汗渗出。

“我只是来提醒大人,凶手我已帮大人找到,还请大人兑现承诺,早日找到我阿兄。”

江晚脆生生的扔下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甫一走出千机司,满眼行人来来往往的,沿街商贩的叫卖声钻入耳朵,江晚无比想念芨县的家,郊外的药庐,还有她那世上最好的阿兄。

夜幕降临,书房里崔峥手持一卷书坐在案前,一刻钟过去了,手里的书卷迟迟未翻动一页。

自十五岁那年投身千机司,他首先学会的便是忍,忍着不去质问,忍着不去复仇,忍着他人的嘲笑愚弄,藏着自己的喜怒哀乐,蛰伏在世上最黑暗的地方。

当世人以为他已放下的时候,他必奋起反抗,查找真相,那些失去的荣光必将在他的手里寻回。

他一直将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奉为圭臬,今日却险些被一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气昏了头。

是的,他可以在江晚确认夏芷的身份后,就将人押去千机司内堂审问,夏芷在那里会无比的安全,没有人能在他的地盘下毒灭口。

他是故意打草惊蛇,引人出手。可那又如何?

顺藤摸瓜才是最快引出幕后之人的办法,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娘子又怎会懂。

夏芷是受了人胁迫,可刺杀朝廷命官罪不容诛。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命人救治,最后丧命,那是她命不好罢了。

如今已找到杀害秦如海的凶手,凶手也已伏诛。这样的结果有何不好,无人可以指摘他。

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他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放下书本,道了一声进。

看到进来的是母亲姜氏,他忙起身迎接,扶着姜氏边走边问:“这么晚了,母亲怎么还未歇下?”

姜氏容貌皎好,虽着衣简朴,但举止雍容,她坐下来后,拉着儿子的手,面带微笑:“峥儿每日忙于公务,可要注意身体!”

崔峥点头称诺。

姜氏看着眼前的人,满眼心疼,自八年前家中出事,崔家遭宗亲厌弃,往日里巴结攀附之人对他们避之不及,原本许下的婚约也作罢了,是她的儿子一力担起这摇摇欲坠的家,他凭一己之力从无名小卒做到司使之位,个中艰辛她岂会不知,只是他从不在人前言说,她的儿子憋着一口气。

姜氏抬手抚了抚了儿子的肩膀,关切道:“夜间用饭时,见你似有心事,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崔峥回握母亲的手,笑道:“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忧了,是衙署里的公事,不是什么大事。”

儿子的公务,她帮不上忙,可他身边一贯也没有可以倾诉的人,这么些年孤零零的支撑着。

姜氏目中似是有泪光闪动:“母亲知道你是个有志向的,如今这样我已经很满意了,相信你祖父和父亲九泉之下也可安眠,你不要把自己逼得太过。”

崔峥仍是笑着回道:“儿子省得。”

他扶送姜氏出书房,站在门口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他的母亲原本应是盛京城里的侯府夫人,原本应是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奴仆环绕的,就这样?如何能够?

就这样如何对得起年过六旬仍然出征北上的祖父?就这样如何对得起身死之时才正值壮年的父亲?

他不甘!

即使前路艰辛,长途漫漫,他总有抵达的那一天!

江晚回到客栈后,直接扑倒在床上,把脸埋进被子里,从拦下秦如海轿撵的那一日起,桩桩件件的事情朝她砸来,平静的生活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只是想找到阿兄,为何世道如此之艰难?

若是有其他办法,她绝对不会去找千机司的爪牙,那些臭名昭著的鹰犬挥金如土、骄奢淫逸、草菅人命!像她和夏芷这样一介平民女子怎能与之抗衡?

下半夜,她梦魇了,大片大片的红色血泊朝她砸来,秦如海倒在地上和夏芷躺在担架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闪现,忽的他们突然睁开了眼,一同举起手想要掐江晚的脖子,她顿时呼吸不畅,想要挣开却无法动弹,就在她觉得快要被掐死时,猛然从梦中惊醒。

额头身上都出了汗,喉咙里干渴得发痛,她想要起身倒杯茶解渴,却觉得脑袋和身体像灌了铅般沉重,挣扎了几下又躺了下去,她口中发出糯糯的声音,一声声地喊着“哥哥、哥哥”,可四下寂静,无人回应。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