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喝醉了?”

接连灌了她三四杯,兰青已经歪着头由他递喂。那双醉眼一错不错地盯着对面的青年,此刻她格外的安静,心里原本的打算随着醉意散的一干二净。

“既然还醒着,吃点东西。”宁朝见三句话问不出个屁来,心里既佩服她又有些恼恨。

桌上几只里外青白花瓷盘盛着香喷喷的水晶鹅、糖醋雏鸡翅儿、火熏肉、爆炒腰子、烧花猪肉。另有一大碗酸笋炖的鸽子雏儿,并四小碟下饭菜。

知她一整日吃的少,宁朝特意吩咐宝源盛来的不是饭,而是各样栗子果仁炖出来的白糖粥。

“你今儿再稀里糊涂睡过去,赶明就等着我给你收尸。旁人上门问起来,我只说你是咱们福安县头一个饿死的。饭到面前还需人服侍。”

而兰青只觉得脑袋沉,伸手托着下巴,眼帘抬不起。耳边他像蚊子似的,吵得她心烦意乱。

视线扫过一桌珍馐,她勉强提起筷子,大抵是酒喝多了,不胜酒力,半天也没能夹起什么,吃的半路便从筷子上掉下去。

叶止看了眼,不虞视线撞到一起。她那双眼睛开始亮起来,筷子也从手中脱落,声音格外突兀。

他想,兰青要是有尾巴,此刻该摇的欢了。

不知哪里来的孽缘,实在使人烦忧。

叶止避开她,吃了几口素的便要上楼。宁朝冷眼旁观,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要跟上去的兰青,嘴里道:“今儿不吃完了,我便慢慢塞到你嘴里。”

“你管的太宽了。”兰青红了脸,分不清东南西北,掐腰却要与他理论。

“我不但不讲理,我还会挖你的眼睛。”他说。

宁朝收敛了笑意,不比先时的那一阵怒,压抑过后说话更为直白,不过语气却是平缓无波的,听着更可怕。

这一刻,兰青似乎有一丝清醒意识回归。但随即脑子就糊掉了,竟酒后壮着胆儿拍他胸口,不悦道:“我不信。”

宁朝见她是喝傻了,还往自己边上凑,便道:“你是过了一天好日子,就欠打了。”

他身上的衣裳早就被兰青蹭出褶子来,如今四下无外人,他索性摘了网巾,松了腰带,懒懒坐下来,问道:“你要怎样才信?”

兰青眯着眼,努力想要看清这个人。

昏暗烛光下,他肤色晰白,从微微敞开的襟口还能看见里面的一截锁骨。少年人生的唇红齿白,灯下一看竟如画里出来似的。

兰青一愣一愣的,半晌抱着胸,做防备姿态,讷讷道:“我不不、不跟你说话,男人都是洪水猛兽。”

“这回聪明,那怎么对着你爹就没有这等觉悟?他都不要你了,你还巴巴跟着,如此行为,我看了都觉得可笑。”

宁朝叹口气,目光里掺杂了些许怜悯之色,朝她招了招手,放软声音,诱道:“好孩子,我教你一招,保管你爹爹对你另眼相看。”

兰青打心底对宁朝有惧意,只是摇摇头,踉跄着要往楼上去。

“我不要你教,我是爹爹生的,他怎么会不喜欢我。”

“难道亲生的父母就一定会喜欢么?这世间多的是薄情男女,顾生而不顾养。若真照你这想法,县里为何还会有慈幼局。”

兰青一时哑口无言,眨了眨眼,抱头遮脸,像一只骆驼,要把整个脑袋埋到沙子里才好。

宁朝猜测她是记忆错乱了,如今酒醉,就将她当七八岁的小孩子糊弄。桌上粥菜好歹吃了点,可后头没等他做什么,兰青自己先大哭出声。

“小祖宗,你是被蛇咬傻了,专来磋磨我的是不是?”

她捂着嘴,泪眼婆娑道:“我想吐。”

兰青话没说完就先干呕了几下,宁朝是怕了她这个麻烦鬼,指了个方向,道:“往那边,那儿是旱厕,你若是弄脏了地,晚间不许睡觉。”

兰青管不了那么多,摇摇晃晃冲出去。如此大堂里就他一人在,宝源识趣地早出门去了,宁朝如今坐在桌前,不知为的什么,低声笑了笑。

抬头看了四下场景,酒香四溢中,心口又空起来。

开客栈有个好处,那边是日日都有人来,决计不会空旷。但说来巧,最近是没有一个来住店的,除却兰青与叶止,再无人上门。

宁朝心下有盘算,等菜凉透了,他一壶酒也喝的精光,带着一身酒气收拾桌上狼藉。

往昔养尊处优的少爷做些杂活也得心应手。

父母朋友皆离开,宁朝心下忍得,不过对着孤灯冷月,不妨还是觉得眼下有几许凄凉。

他正要叹口气,可气堵在胸口,转眼就见院里木樨树下一个四仰八叉的人在呼呼大睡。

那是兰青,一手勾着树,一手挡住眼,呼吸平缓。

难怪出去那么长时间不见她回来。宁朝看了又看,放了盘子就过去将人抱起来。

……

第二日,兰青睡得浑身舒爽,起来又是日上三竿。

客栈今儿倒是来人多,前头闹哄哄地。她只出去转了一遭,见从武当山回来的香客纷纷抱怨进香路上繁多的雨水。柜台后宝源对谁都是笑脸,加之生的和气,还得一边记名一边同人搭话。

人一蜂窝来,后厨就忙上了。宁朝居然不在,宝源一个人是忙不过来,便照以往办法花了几个钱雇榴花巷子里两个寡妇过来帮忙。

那两个寡妇不认得兰青,中午乍见人从院子里出来,远远地小声议论着。见她看过来,就纷纷笑起来与兰青打了个招呼。

一个五短身材,约莫四十岁,模样周整,另一个则身材粗壮,年轻些许,手上端着一盆热水泡过的碗筷。

“姑娘是宁掌柜的妹妹?果真是一家人,长得眉眼像,花儿一样俊俏。”周嫂先开口道。

“吃饭了不曾,厨房里还有昨儿的菜,宁掌柜早上出门去同咱们两个说了。等姑娘起来就热热吃了垫肚子。”

兰青笑了笑,道声谢。昨晚的饭菜有大半留着,瓷碗盛了满满一大碗饭,她吃另两人手忙脚乱忙活着。

这当中不乏抱怨。

每年都有从徽州往武当山朝拜的信徒,赶水路的则沿着大江大河包船而上,春末而去,暮夏而归。至于赶陆路的,福安县就在这朝拜的路上,比起临近几个县城,客栈为此建了多个。

“听说前朝时候道教还没这么兴盛,咱们这块和尚庙多,不过都没什么名气。那时候宁家就开客栈了,算来都有一百多年,也不怪客栈老旧。”

“但宁老板年纪轻轻就接了家里产业,怪可惜的。”方娘子唏嘘道。

两人字里行间大抵是可惜他接手一个没前途的产业。

毕竟客栈多了,这一行吃饭的就多。那帮人欺宁朝年少,过去虽举他做值年,不过是为了照顾宁家这百年的留的名声。内地里谁也不把他当回事。

后头若非宁朝硬气有手段,那到今儿定是一块木头也见不着了。

厨房里油烟重,树上知了乱鸣,声音嘶哑聒噪。

兰青一面吃自己的饭,一面则竖耳仔细听他们说话。她对宁朝实在知之甚少。自己昨夜喝多了,回想起来竟是幼稚的不得了,心下想想还是慌。

宁朝是风流人,最不拘男女大防,若是他回来了要责备自己,或是拿自己开心,她能怎么办?

思来想去,一碗饭不觉见底,兰青打了个饱嗝,擦嘴就要起身回屋想对策。

方娘子见她神不在焉,出门还提醒了句。

但无论如何,这就是缘分。

兰青在拐角处,木樨树影下撞着个人。来人急匆匆地跑过,将她人一带,屁.股都要摔歪了。

兰青疼的龇牙咧嘴,却是忍住痛呼,回头赶紧找那个不长眼的王八蛋。

样子有几分凶狠,却也呆呆的显露几许娇憨。

那时她不知叶止在楼上望见这副窘样。

半扇窗户敞开,半爿阳光照进,他人清清冷冷,只眼里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嘲弄之色。

真蠢。

兰青爬起来便追,直骂他这是要去赶着投胎,一口气从后院跑到大堂,罗裙翻飞,步伐极快,身子灵活又敏捷。

那门外大街上人来人往,货郎浮铺扎堆,分明才到中午,却已经有晚间的架势。福安县平日人不多,这会子大量的外地香客涌进,就数商贩最喜欢。

她粗粗喘口气,目光在人群里搜寻那个灰不溜秋的身影,猝不及防被一群人挡住。

“让一让让一让。”

耽搁了会,再也找不见。

兰青在空气里嗅到一股子怪味道,不由皱着眉看那伙人。虽扣着斗笠,但从覆下的阴影里仍然可见样貌上的丑陋与缺陷。

大抵是察觉到被人注视,末尾的男人回头瞟过来,视线一对,兰青顿觉不舒服,仿佛是被什么恶兽瞪上了。

她眉头紧蹙,原还想出去买些鲜果,如今想也不想,又顺原路返回客栈后院。

今日鱼龙混杂,不知宁朝去哪儿,兰青等到傍晚,依旧没他消息。

倒是宝源抽空来寻她,将肩上小包裹给兰青,笑道:“姐姐今儿就住这儿,那楼里头已是没有空房间了。这伙人路上因雨水耽搁好几日,好巧不巧与另一边人凑到一块。城里头客栈都给住满,晚间还有人在那边柴房打地铺呢。”

“这院是主子常住的,东西皆是干干净净,若缺什么,姐姐只管喊我一声就行。”

兰青不敢麻烦宝源太多,便应下了。

夜里头客栈内传来琵琶丝竹声,是有暗.娼过来陪唱。

她睡不着,探出半个身子查看,却猝不及防撞见一伙人在爬墙,顿时脑袋一机灵,警惕心起,合门就要跳窗。

那时候她并不知晓当中缘由。自出逃以来的不安促使兰青迫切要从此处离开。

蕉叶微动,她悄悄贴墙走,等到拐角,竟有一伙人正静静看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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