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止站在永和布庄的幌子招牌下头,但见兰青远远地便向他招手,雨里看体态轻盈,素衣淡雅。
他抿着唇,轮廓消瘦,仍旧乃是一副疏远淡漠之状。
宁寻让他来接人,又因着宁朝临走前的嘱托,叶止方才姗姗而至。
他没有这么大的孩子。
兰青如今状况,每每见到叶止总忍不住想,陈奚死前是不是也对一个陌生人如此。不过这些皆无从追究。
千载不寤的人,待他死后就再不会有人记得。
雨水冲刷了残余的暑热,凉意骤袭,这样的天气里兰青未曾预料到叶止会来接自己。她对叶止的依赖随着距离远近由浅入深。初时没有挠心挠肺的煎熬,可见他缓步上前,还隔着雨帘时就巴不得能扑到他怀中去。
兰青那一双招子就是不管用,看谁都清楚,唯独一个叶止。
叶止不吭声,店里扫了圈,见到兰氏从后头进来,便颔首编了个借口将人带走。
自始至终他眼光皆在别处,兰青依着他担心道:“您身上这么凉,人也憔悴不少。大雨天气我怎么舍得你出来?其实您不必来接我的。”
“你哥哥说话,不敢不从。”叶止道,伞面倾斜几许。雨珠顺着伞面下坠,雾气蒙蒙。
他走的极慢,兰青安安静静地待在伞下,偶尔抬眼看他。那早先被缠住的情丝不见踪迹,她连宁朝的脸也忘得一干二净。
“爹最近闷闷不乐,因着阿大的缘故。这当中有什么故事么,他做错了什么?”
叶止淡声道:“这不是小孩子该问的事。”
兰青捏住袖子,垂头道:“其实您不说我是能猜的出来。”
“你猜不出来,不许猜。”
“宁朝说是陈奚,陈奚是他害死的。你只是报仇,男子汉就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说给我听时还夸了你好几句。”
叶止停住脚步,猛地将袖子抽回去,秀眉压下去,声音冷硬:“他该死,他连呼吸都是错的。”
兰青见他凶巴巴的,一丝笑也露不出,手自缩回去。
“我是看您也不说话,怕您憋坏了,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
“你管好自己。”叶止没了耐心,再往后脚步便快起来,心里嫌她聒噪。
因秋成恨,这日心情极为差劲。
他不说话,但兰青察言观色已经看出那些情绪。
她恨自己对着他时就不会说话,眨了眨眼,憋着一口气沉默跟了一路,衣角都湿透了,一进客栈便有宝源迎上来。
“这外头下大雨,可算回来了。”
他看到兰青裙角湿透了,善解人意地把鞋跟干净地巾帕准备好。兰青对宝源向来好感颇多,他跟着宁朝多年,人生的不俊可极为讨喜,像个面团子,从不叫人看见怒气。一上来就是嘘寒问暖,常年做客栈生意,笑起来真是对谁都像熟人。
兰青忙摆摆手:“我自己来,你有自己的要忙。不必伺..候我。”
宝源:“不忙,今天鬼影子也没一个。主子临走前是说过了。我伺候你本是天经地义的事。”
宝源而后又笑了笑,看她一眼随即垂眸道:“我也是昨儿才知道,往先若是有不周到的地方,但凡你说,我一定改。”
兰青自己就是个做奴仆的,挤干净袖子上的水,无奈道:“就跟往先一样没什么不好。我说心里话,你千万要当真,我真不骗你。”
宝源闻言仿佛是承受不起,跪地磕了几个头,敛了笑后认认真真拱手行礼。
兰青一愣,忙福了福身子,说道:“折煞人了。”
他松了口气,一旁合上半边门,说道:“兰青你真是……让人不知道怎么办好。”
“你小时候白白胖胖像个小汤圆。”宝源说完这一句欲言又止,皱着眉,面团子一样的脸上神情忽就遗憾起来,于是转而谈起今儿那群狗。
“你们走了之后来了一群小狗崽子,正好把昨天的剩饭喂完了。”
他掀开后门的帘笼让兰青过来看,宁寻最爱用狗试毒,是以这一群流浪狗都被他找了笼子关起来。如今这个天气就放在屋檐下,一共七只小狗,奶声奶气地在叫唤。
“宁三叔就在正房里,你去瞧瞧,出来了正好摆饭。”
兰青从回廊下走过去,站在正房门前犹豫许久。她进去做什么呢?兰青笃定自己没问题。于是手悬在空中,慢慢握成拳头。
突然宁寻从里头将门推开,唬的兰青一跳。他还穿着细葛道袍,眉眼间透着疑惑,年老的躯体使得他看起来都不及年轻时那么冷淡。
宁寻早听见她的声音。
“怎么不进来?”
兰青歪头,余光瞥见桌上的东西,半晌问道:“能不进去么?”
面前的女子跟其他病人没什么不同,漆黑的瞳仁似乎颤了颤,唇抿成一条线,态度抗拒。
宁寻便欣然应允,道:“屋里屋外都是一样的,你既然喜欢在外头,自然可以。”
他转身取自己的银针,谁知兰青扶着廊柱大声道:“我没病!我不用扎针。”
宁寻没有否定她,嗯了声:“你只是中毒了,中毒跟生病不同。若不用针扎,旁的暂时无解,只能先忍一忍了。”
兰青慢慢后退,他手里细细的针不知何时成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她吸了口气,顿时管不了不了太多,拔腿就跑。
她越是期待什么,越是恐惧什么,眼前仿佛都会出现,避无可避。
宁寻:“……”
他见过不少孩子,生怕被针扎死,兰青虽看着大,宁寻估摸着她心里的年纪,到底是叹了口气,针藏在袖子里就要去捉人。
外面下着雨,兰青就守在门边上。
“你别过来了。”她瞪大眼睛,“你再过来我就跑了!”
手扒着门,从身体姿势看,确实说的没错。
“外面下着雨,你一跑出去受了凉,染上风寒就好了?”宁寻站着不动,望见楼上的叶止,使了个眼神。
叶止披着件大氅,却漠然不语。
宁寻心里不齿,殊不知自己三十年前也是这般的冷情人物。
等到宝源捉住兰青,他才扑过去,兰青叫的凄惨,极度的恐惧下没人知晓她看见什么。叶止仍嫌她聒噪,一杯茶水泼了,转身将手帕揉成一团塞到她嘴里。
兰青唔了几声,虽是安静下来仍旧痛苦。
宁寻心无旁骛,将她的脑袋扎成刺猬头,宝源皱着眉,把人牢牢抱住。兰青哭的一抽一抽的,涕泪横流,好不可怜。
杀人了。
她说不出话来,呼吸困难,只觉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血要流光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会如此倒霉?
兰青想不明白这一点,抬眼望见叶止时他正捧着新茶望着门外发呆。
外面雨丝绵绵,他像是在等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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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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