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青将门栓插上,一个人悄悄往屋里走,回忆起墙角那人样貌身形,心头涌起一股不确定的情绪。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跟宁朝混在一起的,希望是个好人。
她摇摇脑袋,确认过自己关好门后吹灭蜡烛,大被盖过脑袋,一宿无梦。
黑漆漆的夜里不多时又下大雨,伴着雨声乃是极好入眠的。山间云雾收拢,第二日一早天阴阴沉沉,兰青梳发穿衣,洗漱之后便去灶房里烧热水。
只是捡柴时发现了点不对劲。
她警惕地四下望了望,憋着不说话,烧了锅热水便淘米煮粥。兰青撸起袖子,手腕还是纤细,腕骨看着脆弱,似乎一用力就能桎梏住。
她一张脸叫热气熏得微微泛红,琼鼻乌眸,云鬓秀眉,是个跟宁朝没有半点相像的美人。
灶房外种了几棵山樱,这些年没怎么打理,枝干都快伸展到青瓦上去了。她偶尔朝外瞥一眼,不见任何异常。
今儿早上若是只有她一个人,兰青便只煮点粥罢了,一想起这灶房里有人来过的痕迹,她不动声色操..起菜刀。
盆里养的小银鱼全被其剖肚挖肠,火上煎烤后撒上了山椒跟孜然,盛了一碟子先在灶台上热着。另将水灵灵的青菜热水烫过,等煨好的鸽子雏儿汤撇了油便再加进去。香味飘出去,早先没有人气的屋宇内多了丝生气,白墙青瓦映衬着树影,不知何时墙头上冒了个人。
陆三静静端详她半晌,被他踩着肩的仆僮木着脸闭上眼。
昨夜光线昏暗,他也未曾看个真切,今日一瞧,陆尧便觉得这是宁朝自己私藏的女人,也难怪这些时日不见他沾过女色。
冷不防兰青察觉到这观察的目光,猛地一抬头,透过灶房的窗户与他视线一撞。
陆尧笑了笑。
他跳下来,还是昨日的衣裳,袖上绑着鹿皮护腕,身材高大,分明不是主人,却没有丝毫见外。
兰青手里还拿着菜刀,面色肃然。
果然如她所想,兰青此刻心情居然很平静,净了手,那人已经到了门外。
“你昨儿那么胆小,今儿看倒不然,不怕生了?”陆尧抱着手臂,已经是将近三十来岁的人,老大不小的,偏爱逗人小姑娘。
“你又不是妖魔鬼怪,既然你跟宁朝认识,大抵也是个好人。”兰青望了他一眼,斟酌后说道,“宁朝今儿不在这儿,你们既是认识的朋友,等会儿去县里找他帮我带句话如何?”
她不识路,来这儿时候是坐船的,且近来夜里总是下雨,一个人出去总是有些不方便。
陆尧瞥了眼她的饭菜,笑而不语。
他生的俊朗,不及宁朝的阴柔,肤色较深,站在那儿有股逼人气势。不见他说话,兰青吸了口气,无奈地替他盛粥搬凳子。
灶房里俱是香气,她动作小心,极少抬头看陆尧,仿佛浑身不大自在,片刻不想留。
陆尧看她做的差不多了,领了兰青的好意,与她聊了会儿,妄图拉近距离,打消兰青的戒备。
“你说你是他妹妹,我怎么没听说过?”
兰青摇摇头,叹道:“我们最近才相认,他大抵没来得及告诉阁下。”
见她愁眉苦脸的,陆尧好笑道:“我只是在这里借宿,昨夜规矩的很,你放心。我和宁朝的交情在那里。陆某若是有冒犯,还请姑娘海涵。”
兰青掀起眼帘,陆尧吃早膳吃的很快,不过举止斯文,并非是个粗人。
她唔了声,直言不敢,余光忍不住抛向外面。看得出他们是主仆,便也收拾一份饭菜给屋檐下等候的童仆。
……
陆尧出门时兰青送了他们主仆两把伞。
门外陆尧低头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无论从哪里看都跟宁朝不像,于是心里存了一丝疑惑,面上不显。
“你一个人在这小心。山野之间,若有人敲门,便不要再开门了。”陆尧好心叮嘱了句。
兰青:“嗯嗯嗯。”
快走吧快走吧。
她一双眼睛微微湿润,黑漆漆的如若点漆,自有灵气。陆尧盯她,兰青身躯一震,认真道:“记住了,公子上路罢。”
陆尧莫名想要拍拍她的脑袋,勾着唇角,闷笑了声到底没有多留。
他在船上换了身衣裳,但见江水悠悠,两岸山峦高大,怪石裸露,秀气奇丽。
“这宁朝的妹妹有点意思,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却不见半点相像。瞧着是个沉闷的人,不过生的好样样貌。”陆尧道。
童仆阿游附和了句,奋力摇橹,驶着一叶小舟在江上飘摇。
此番来翠峰寺陆尧只带了一个照常服侍的人,不敢打草惊蛇,谁知道等了约有七天,庙里老和尚才跟他说那大儒方应衡门都没进又走了。
没来就走,过分。
照陆尧看来,这样的人就该拿绳子绑到太子跟前。
约莫午时两个人在县里码头靠岸,附近有接引他的人。几个侍卫布衣打扮,样貌并不起眼,一行人往宁朝的客栈而去。
见门前门可罗雀,陆尧揣着手摇摇头,客栈里头今日还是宁朝在。内里的少年一听脚步声,神色顿时有变,迟疑地望着半截影子,悬在半空的手索性把笔丢了,无奈笑道:“今日大人怎么来了?不是说还要一会子么?”
他穿着身素面潞绸直裰,衣裳齐整,乌发用簪子挽起,未束网巾,家常打扮,一笑起来如同邻家少年子弟一样,令人心生亲切。
陆尧负手进来道:“照理说今岁八月末便要回京,路上接到圣上手书,湖广道那一处仍要人盯着。我索性就留了下来,院里头已经知晓,也暗地里另派人过来。”
“我路过这里原还要将方应衡这个名士请到太子府邸,却怎么也没想到是个老泥鳅。前七日算是白费了,还需从长计议。”
陆尧在都察院供职,二十岁出头便是监察御史,到如今将有十个年头,好不容易升迁了以为能免去这一路奔波,谁知晓仍是避不过去。
“陛下信任大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辛苦大人了。”
宁朝拱手笑道:“这方先生我略有所闻,是个心高气傲的,也是能人,轻易不肯与人交往。非得有真才学真本事叫他看得起,这才有机会进他家门。”
“你帮我想想法子,半个月不到我便要动身去荆州,怕不能多耽误,届时还要你上京去,将人带到。”陆尧叩了叩他的桌子,忍不住埋汰道,“这个客栈我估摸着是开不下去了,趁早关了换个营生罢。这么些年你也攒钱了,都藏起来作甚。”
宁朝知他性子随和好说话,这是便也故作苦恼,说道:“是这个理,但福安县客栈也不开了,岂不是没有容身之地?”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那山里的山房呢?好大一座,木头摆设,少说也值千两。其中还藏了个妹妹,若是我明年来,兴许你都成亲了。”陆尧话一出口,眯着眼忽见宁朝笑容淡了些许。
他摸着光滑的纸页,唇红齿白的面上收敛了方才的随性,认真道,“十有**是亲的,她若是对大人有所冒犯,我这个做兄长的便替她陪不是。她这个人有时就是不好说话,还望海涵。”
“句句都想维护她,可不像你对一般女人。”陆尧也不为难自己这个幕僚,笑笑便道,“是个好姑娘,白天胆儿就大,手艺也不错,人长得标致,日后不难找婆家。”
宁朝用力折了账本一页,合上封面后不愿再多说这上头的事,而是将话头转到宋诩那头。
陆尧先是诧异,随即按捺下这股不悦,回身看了看外面大街。
宋诩在别处歇脚,这一日虽未造访,但依旧派人在福安县找兰青了。福安县拢共这么大,迟早便能寻到,不过时间的问题。
陆尧知晓来龙去脉后忍俊不禁,顾着宁朝的心情,低咳几声后便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对着旁人他或许不会如此,但这儿是宁朝,跟着他混了这么多年,于是摁着他的肩膀,安慰一番。
“你放心,你若是要带着她,我便也把她当妹妹看。”
“多谢大人。”宁朝煮的茶腾腾冒热气,氤氲的水汽里那一双眼眸温润含笑。
陆尧盯了会儿,稀奇道:“那妹妹长得是像你母亲么?”
宁朝折扇轻扇,半晌才道:“有几分相似。”
陆尧见他又像是锯了嘴的闷葫芦,笑笑便也揭过去,再不提他这个藏起来的妹妹。
窗外落叶堆叠,秋意几场雨后更深。
宁朝专注沏茶,动作轻缓,身姿外看几许清瘦,如此单薄。
“对了,记得去接兰青。”陆尧末了才道。
不需多言,面前的少年已经懂得,天青色的茶盏一晃悠,指骨上多了抹水泽。宁朝抬起头,不知心里都堆着些什么,竟是阴沉沉的,与平日的笑脸迎人相去甚远。
“兰青。”他喃喃一声,神思恍惚中再忆起昨夜的梦境。
……
黑暗被他举着的那盏烛火照亮,床上被翻红浪,是两个交缠的人影,格外亲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