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聂红裳在生物钟的作用下准时醒来，身边已经空了。

她摸了摸旁边微凉的床单，心里空了一瞬，随即听到厨房传来细微的动静。

起身下床，腿间还有些酸软，提醒着昨夜的疯狂。

走到厨房门口，林渡正站在灶台前，锅里煮着什么东西，空气中弥漫着清淡的米香，她穿着简单的家居服，身姿挺拔，晨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柔和了那份与生俱来的疏离感。

听到脚步声，林渡回头看了她一眼：“洗漱，吃饭。”

平淡的语气，一如往常。

聂红裳却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哦。”

她走进浴室，看着镜子里自己颈侧若隐若现的红痕，脸上有些发烫。

坐在餐桌前，看着面前熬得恰到好处的白粥和几样清爽小菜，聂红裳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入口中。

米粒软糯，温度适宜。

“今天还要去剧组吗？”她状似随意地问道。

“嗯，上午定妆照试拍。”林渡回答，顿了顿，看向她，“你若无急事，可来看。”

聂红裳搅拌粥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林渡。

她记得上次陪她去试装，看到她和楼婉清站在一起时，自己心里那点不舒服。

“我……”她犹豫了一下。

“随你。”林渡不再多说，低头继续吃饭。

聂红裳看着她又恢复淡漠的侧脸，忽然觉得，自己的那点纠结和不安，在林渡这种近乎“坦荡”的态度面前，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她是在乎林渡，在乎到害怕失去。

但林渡用她的方式告诉她，无论有多少“过去”和“其他”，此刻坐在她对面，问她要不要去探班的，是她聂红裳。

“我上午有个视频会议，”聂红裳深吸一口气，说道，“结束早就过去。”

林渡抬眸看了她一眼，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好。”

——

聂红裳最终还是去了。

视频会议结束得比预想中早，她处理完手头紧急的邮件，便驱车前往《墟》的摄影棚。

摄影棚里一片忙碌景象。工作人员来回穿梭，灯光、反光板、各种摄影器材布置得密密麻麻。聂红裳在入口处登记后，由一名助理引着往里走。

远远地，她就看到了被众人围在中央的林渡。

她已经换上了“巫”的全套妆造。

比上次试装时更加完整，也更加震撼。

墨色为底、银纹流转的古老服饰带着粗粝的质感，长发被编成复杂的发髻，点缀着几枚造型古朴的骨饰。脸上也做了特效妆容，勾勒出深邃的眼窝和挺直的鼻梁，额间一道淡淡的银色图腾，让她整张脸看起来更加凛然、神秘。

她站在巨大的绿色幕布前，按照摄影师的指令变换着姿势——是为电影角色拍摄宣传物料，距离电影正式开机尚有时日。

没有台词，没有情节，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或抬眼，或垂眸，或微微抬手做出一个引导能量的姿势，周身便自然散发出那种属于远古守护者的强大、孤独与悲悯。

整个摄影棚都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镜头中央的那个人吸引。

崔靖站在监视器后，激动得脸色发红，双手紧握，嘴里不住地喃喃：“完美！太完美了！就是这个感觉！”

楼婉清也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眼中充满了惊叹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她笔下的人物，正以一种超越她想象的方式，活生生地立在眼前。

聂红裳停住了脚步，没有上前打扰。

她靠在角落的墙壁上，静静地看着。

看着林渡在聚光灯下，如同真正的神祗降临。

那一刻，她心中奇异地没有任何酸涩或不安。

她忽然明白了林渡所说的“立于明处，可得清净”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林渡、天生就该站在光芒万丈之处。接受众人的仰望。她的光芒，不会因为任何人的靠近或疏离而改变。而那些藏在阴影里的窥伺。在这般耀眼的光芒下，确实无所遁形。

一场拍摄间隙，林渡似乎有所感应，目光越过忙碌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角落里的聂红裳身上。

隔着纷扰的人影和炫目的灯光，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聂红裳对她笑了笑，抬手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楼婉清顺着林渡的目光也看到了聂红裳，她微笑着对聂红裳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聂红裳也回以礼貌的微笑。

气氛，似平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尴尬。

接下来的拍摄顺利进行。聂红裳没有停留太久，看林渡状态很好，便悄悄离开了摄影棚。她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忙。

回去的路上，她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情是许久未有的平静。

她知道自己还需要时间，去完全消化和接受林渡那超越常理的情感模式。但至少此刻，她选择相信林渡的承诺，也相信自己对于林渡而言，是独一无二的“聂红裳”。

至于楼婉清……

聂红裳轻轻吐出一口气。

那是林渡需要去面对的因果，而她，只需要守住自己的位置就好。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渡发来的信息，只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走了？」

聂红裳回道：「嗯，回公司了。晚上想吃什么？我买菜。」

过了一会儿，林渡回复：「随你。」

林渡回完聂红裳「随你」的消息，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化妆台上。

指尖还残留着敲下那两个字时的随意。

对于聂红裳关于晚餐的询问，她并未投入太多思绪。

周遭的喧嚣——摄影助理搬运器材的碰撞声、服装师整理戏服的窸窣声、众人收工后的谈笑声——如同被无形屏障过滤，只在她的感知边缘留下模糊的回响。她更专注于内视，感受着卸去厚重戏服后，肌肤与空气直接接触的微凉。

“林小姐！”

崔靖打破了这片小小的宁静区域，他快步走来，搓了搓手，脸上堆着笑，“晚上剧组主要成员和几位定下的配角有个小聚，就在附近，环境很安静。大家都很想借此机会跟你熟悉一下，你看……能否赏光一起坐坐？”

几乎是本能，拒绝的词汇已然在林渡舌尖凝聚，与一群陌生凡人进行无意义的社交消耗，在她漫长的生命里，一直被归类为最无价值的行为之一。

可就在她微启唇瓣的瞬间，一个身影，一张温婉沉静、鼻尖缀着一颗淡褐色小痣的面容，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

楼婉清。

那个与顾姝媱有着惊人相似的编剧。

她答应出演《墟》，最初的引子，便是这份无法忽视的、牵扯着遥远过往的相似。接近、观察、确认楼婉清与顾姝媱之间是否存在更深层次的联系，是她潜藏的目的之一。而这样的非正式聚会，或许比在静庐正襟危坐的讨论，更能让她在不经意的细节中捕捉到蛛丝马迹。

“……楼编剧也会去？”

崔靖愣了一下，随即恍然，连忙点头：“会去！婉清当然会去！她是编剧，角色探讨离不开她，这种交流场合她一般都会参加的！”他心里暗自庆幸，看来林渡对楼婉清这位原作者确实颇为看重，这是好现象。

“地点，时间。”林渡的应允简洁明了，仿佛只是确认一个流程。

崔靖大喜过望，立刻报上餐厅名和时间，并让助理将详细地址发到林渡手机上。

林渡颔首，不再多言。

卸妆时，出了个小插曲。

负责卸妆的年轻化妆师显然有些紧张，面对林渡这张毫无表情却压迫感十足的脸，以及她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动作不免有些慌乱。在用沾满卸妆液的棉片擦拭林渡额头，试图清理残留的妆容和假体胶水时，她用力稍过，加上林渡本身肌肤异于常人的细腻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排异”感，竟将林渡平日刻意用特殊化妆品掩盖、位于眉心偏上处的一小片肌肤擦得微微发红，更重要的是，使得那掩盖之下、一道异常精美的赤金色火焰纹路，边缘隐约显露了出来。

那火焰纹并非刺青，更像是自然生长于肌肤之下，色泽内敛，却蕴含着流动的光泽。

化妆师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弄伤了林渡的皮肤，或者擦掉了什么重要的特效妆，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林小姐，我不是故意的，这是……这是伤到了还是？”

林渡眸光一凛，抬手止住了化妆师继续擦拭的动作，她看向镜中，那道若隐若现的火焰纹，这是属于她本源的印记之一，与力量核心相连，平日绝不容显露于人前。

“无妨。”她声音冷澈，“此处不必再动，我自己处理。”

化妆师被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威势所慑，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言，连忙专注于其他部位的清理。

林渡指尖拂过那隐约显露的纹路，一丝微不可察的能量流转，将那过于鲜明的赤金色稍稍压制成更接近肤色的浅淡痕迹，仔细看去，那精巧的火焰形状依然存在，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忽略，却又一旦注意到便无法移开视线的秘密印记。

她并未选择完全掩盖，或许是觉得在此等小事上动用过多力量不值，也或许……是某种潜意识在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