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苑的复式公寓，依旧灯火通明，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楼婉清没有开灯，独自坐在客厅沙发上，黑暗中，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她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不知过了多久，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程旭推门而入，带着一身浓郁的酒气和陌生的香水味，他料到客厅有人，顺手按亮了顶灯，刺眼的光线让他眯了眯眼，也照亮了沙发上端坐的、面无表情的楼婉清。

他脸上带着些许歉意的温柔笑容：“婉清？你怎么坐在这儿，还没睡？是在等我吗？”他一边说着，一边脱下外套，试图走近。

“站那儿。”楼婉清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哽咽，让程旭的脚步生生顿住。

灯光下，楼婉清的脸色苍白，眼神却清亮得惊人，里面没有程旭预想中的哭闹和质问，这让他心里莫名地有些发虚，“婉清，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今晚陪几个难缠的客户，喝多了点，是李薇给你打的电话吧？真是麻烦你了，还特意跑一趟。我没事，就是头有点晕……”

楼婉清没有接他的话茬，她的目光落在他衬衫领口那抹不属于她的、鲜艳的口红印上，清晰，刺眼。

“程旭，”她打断他，“我们谈谈。”

程旭心里“咯噔”一下，“谈什么？婉清，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就是普通的应酬，逢场作戏而已，你知道的，这个圈子就这样……”他试图用行业规则和男人的“不得已”来模糊焦点。

“误会？”楼婉清轻轻重复了一遍，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你是希望我误会你搂着那个女孩，还是误会你领口的口红印，或者……是希望我像以前一样，选择相信你的逢场作戏，然后继续自欺欺人？”

程旭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了。

他设计这一幕，本意确实带着几分恶劣的试探和隐隐的报复——报复楼婉清一直以来的“保守”和“疏离”，报复她将精力过多投入《墟》的剧组，甚至可能也掺杂了对那个神秘林渡的莫名嫉妒。

他想看她吃醋，看她失控，看她终于意识到他程旭的重要性，从而更加依赖他、顺从他。

可他万万没想到，楼婉清会是这样的反应。没有哭闹，没有质问。

这种反应，让他感觉自己像个蹩脚的小丑，所有的算计都落空了。

“婉清，你听我解释……”他上前一步，语气急切起来，试图去拉她的手。

楼婉清站起身，避开了他的触碰，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她看着他，眼神里最后一丝温度也褪去了：“解释什么？解释你如何不得已地和她接吻？还是解释你身上这浓烈的、不属于我的香水味？”

她深吸一口气，下定了某种决心：“程旭，我们分手吧。”

程旭彻底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楼婉清：“分手？婉清，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就为了这点小事？就因为我喝多了……”

“这不是小事！”楼婉清终于提高了声音，压抑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这是欺骗，是背叛！是你对我们之间感情最基本的尊重都荡然无存！程旭，我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你最近的敷衍、冷漠，还有今晚这精心设计的巧合……你真的以为我毫无察觉吗？”

“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就不止是今晚这一个口红印！是你永远优先的工作，是你越来越不耐烦的态度，是你根本不懂我真正需要什么！而现在，连最基本的忠诚都成了奢望！”

“还是说，你觉得我应该像那些懂事的女朋友一样，对你的逢场作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后继续守着这个看似光鲜亮丽、实则冰冷空洞的家，等着你偶尔施舍一点时间和关注？”

程旭被她说中心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恼羞成怒道：“楼婉清！你别太过分！我辛苦工作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我们的未来！你呢？天天泡在剧组，跟那个不男不女的林渡混在一起，谁知道你们……”

“闭嘴！”楼婉清厉声打断他，听到他侮辱林渡，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你没资格提她！至少她不会像你这样，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试探感情，用欺骗来维系关系！”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程旭，他口不择言地吼道：“是！我是卑劣！那你呢？楼婉清，你守着你那套可笑的原则不让我碰，是不是早就心里有鬼了？那个林渡看你的眼神都不对劲！你们是不是早就……”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打断了程旭未尽的污言秽语。

楼婉清的手还扬在半空，掌心火辣辣地疼。

这一巴掌，打碎了她对这段感情最后的留恋，也打醒了她自己。

“程旭，你真让我恶心。”她收回手，声音恢复了平静，“我们结束了。我会我搬走，这套房子是你的，我不会要任何东西。”

说完，她不再看程旭一眼，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行李。

她的动作很快，只拿走了属于自己的书籍、手稿、衣物和一些私人物品。

程旭捂着脸，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楼婉清决绝的背影，酒彻底醒了，他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弄丢了她。

“婉清……对不起，我喝多了，我胡说的……”他试图挽回，声音带着哀求。

楼婉清没有回头，拉上行李箱的拉链，提着它走了出来。

经过他身边时，她脚步未停，只留下一句：

“程旭，好聚好散吧。别让我们之间，最后一点体面都不剩。”

门，“咔哒”一声轻响，关上了。

隔绝了那个充满谎言和冰冷装饰的空间，也隔绝了她过去一年自以为是的“稳定”人生。

楼婉清站在初冬深夜的寒风中，看着身后那扇紧闭的门，没有流泪，只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以及……无边无际的迷茫。

接下来，她该去哪里？

回父母家？她暂时不想面对他们的关切和可能的劝解。

住酒店？似乎也不是长久之计。

脑海中，不期然地浮现出林渡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眸，以及那句带着蛊惑的话——

“而我，能带你穿越任何风暴。”

她现在，不正身处一场人生的风暴之中吗？

这个念头让她心惊，也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她拿出手机，指尖在通讯录上滑动，最终，停留在那个只存了号码，却几乎从未主动联系过的名字上——

林渡。

她还是没有按下那个拨号键。

手机收回口袋，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前往市中心一家熟悉的连锁酒店。用身份证开了一间临时的标准间，刷开房门，行李箱放在角落，她感到一种精疲力竭的虚脱。

陌生的房间，冰冷的空气，提醒着她此刻的孤立无援。

机械地洗漱完毕，换上舒适的睡衣，躺在并不算特别柔软的床上，楼婉清毫无睡意，白天的混乱、程旭丑陋的嘴脸、以及林渡那些的话语，在她脑海中交织盘旋。

鬼使神差地，她拿起手机，点开微信，在搜索框里输入了林渡的手机号码。

一个用户跳了出来。

微信名就是简单的“LD”，而头像……楼婉清怔住了。

那竟然是《猫和老鼠》里那只机灵狡黠的小老鼠杰瑞的Q版形象。

这……这真的是林渡的微信？

那个气场强大、言语惊人、活像从远古神话里走出来的林渡，会用这么……这么充满生活气息甚至有些童趣的头像？反差让楼婉清一时有些恍惚，甚至冲淡了些许她心中的沉重。

她犹豫了一下，发送了好友验证。没有写任何附加信息。

在验证发送成功的下一秒，手机就轻轻震动了一下。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林渡……竟然这么快就同意了？她还没睡？

楼婉清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下意识地点开了林渡的朋友圈。

内容很少，寥寥几条，没有任何矫饰。

最新的一条，是大概三个月前，在戈壁滩拍摄的星空，浩瀚银河，璀璨无声，配文只有一个简单的句号「。」。

再往前翻，是一张城市的夜景，视角很高，像是在某个公寓的阳台拍摄，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

然后，她的手指停住了。

她看到了一张人物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正微微侧头看着窗外，阳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侧脸轮廓和柔和的颈部线条，她手里端着一杯咖啡，嘴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笑容。

是聂红裳。

楼婉清认出来了，这就是在机场时，她隐约看到的、那个站在柱子后面等待林渡的漂亮女人。照片里的聂红裳，比楼婉清惊鸿一瞥时看到的更加明艳动人，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成熟女性的风韵，透过屏幕都能感受到。

林渡……竟然会发别人的照片在她的朋友圈？

这个发现让楼婉清心中一震。

她想起林渡，对她说的那些话——

“此世，我既寻回你与红裳，便绝不会再放手。”

当时她处于极度的震惊和抗拒中，并未完全消化这些话，或者说，她潜意识里拒绝相信这荒谬的言论。

可此刻，看着林渡朋友圈里这张明显带着私密视角的聂红裳的照片，再结合林渡对她不容置疑的执着……

一个清晰的认知浮上水面：

林渡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她不仅仅是在纠缠自己，她同样……拥有着另一个“爱人”的转世。

而且，看这照片的意味，林渡和这个女人的关系，显然已经非常亲密，甚至……可能已经同居。

自己对于林渡而言，并非唯一，而是“其中之一”。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穿了楼婉清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带来了比发现程旭出轨时更加复杂和剧烈的痛苦。

程旭的背叛，是源于人性的劣根性和感情的变质，虽然痛，但逻辑清晰，是她可以理解并斩断的。

而林渡……

林渡的“贪心”，是建立在一种她无法理解的、跨越轮回的“注定”之上。她不是背叛，她是理所当然地“收回”。

该怎么办？

继续逃离？可灵魂深处那些日益清晰的梦境和悸动，又该如何解释？

接受？接受自己作为“顾姝媱”的转世，成为林渡漫长生命中“爱人之一”的事实？这彻底违背了她二十多年来接受的所有教育和价值观……

她原本以为离开程旭，是结束一段错误的感情，奔向未知的自由。

可现在才发现，她或许只是从一个漩涡，跳入了另一个更深、更让人无法挣脱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