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有人问我:你觉得谁是这世界上最有趣的人?
我认为我的朋友随便先生当之无愧。
说学习吧,他从来不管自己的成绩,任其波涛起伏或是飞流直下三千尺,他也从来没看过自己的成绩,别人问他:“你这次考了多少名啊?”他一贯的回答就是:“不知道。”别人以为随便先生考砸了,就说:“没关系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呢?”那么这个人极有可能听到这两个字:随便。在随便先生眼中,这个数字化时代是离不开数字的。工资,分数,业绩,年龄......一切都与人们捆绑在一起,成为他们的象征,或是直接取代他们,让人们变成数字的傀儡。随便先生一直很畏惧这个世界,因为他看到的人从来就不是人,那些生物都好像一串长长的数字,只不过他们会行走,会苦笑,会哭泣。
说生活吧,他向来忘记穿过的衣服要洗,直到没有衣服穿了才意识到该洗衣服了。至于他多少天洗一次澡,这是一个无人问津的话题,随便先生自己也不清楚,好像他从来没有洗过澡一样。他只知道这辈子见过很多人,做过很多事,重复很多次,却又觉得什么都没有做过。回想过往,他的心中便知剩下淡淡的忧伤和无尽的愁思。
说谈恋爱吧,单身时,他常提到,“给我一个对象吧,性别是女的就行,其他的随便。”脱单后,他却改了口头禅,“分不分手都随便。”虽然随便先生才二十出头,可是已经恋爱分手好几次啦,更有趣的是,他内心毫无波澜,好像不曾在意过这些。
后来他终于在一家随便的公司上了一个比较随便的班,拿着比较随便的工资做着很随便的事。不过自从学校毕业以后,随便先生就再没谈过恋爱啦,他长着一张随便的脸,随便地爱着想爱的人,随便地说着想说的话,随便万事万物,随便日升日落,潮涨潮息。
我们以为他未来会寸步难行,因为什么事他都不放在心上,一定是个不成器的家伙。果然,他一直碌碌无为。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啊?”我试探着问他,等他回答我随便。
可是我等来的是一片寂寞。
随便先生望着天边的流云晚霞,看残阳掉进深蓝色的大海,发着呆。
“随便先生,你掉线啦?”
“诶,随便,怎么不说话呀?”
以上两句话不是我在问,是随便先生在自言自语。
他终于不再发呆,于是我问他:“随便,你觉得人呢,是聪明一点好呢,还是愚蠢一点好呢?”
“随便。”
“咳咳,不过我认为蠢一点更好。”他补充道。
我已经开始惊叹了,竟然有人情愿做一个傻子!
我百思不得其解,于是追问道:“为什么呀?”
“因为笨蛋才能真正做到随便啊。”
唉,随便先生还是死性不改。
我看到他瘫在沙滩上,像死去了一样。无人知晓,他的眼睑渗出来咸涩的泪水,毫不手下留情地刺着他的双眸。这就像生活,总是不动声色地将人逼上绝境,让人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不允许人喘气,不允许人哽咽。
命中注定,随便先生必有“差不多小姐”此劫。
差不多小姐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
我的一个朋友的朋友和我的这个朋友是经我做媒相亲认识的。
这是随便先生第一次相亲,他以一副蓬头垢面,胡子拉碴,衣冠不整的面貌出现。他是因为随便才来这趟的。
这是差不多小姐第一次相亲,她是因为差不多才来这趟的。
我是很乐意做小月老的,人海茫茫,相遇即是缘分。萍水相逢也是缘,人生若只如初见。
我习惯性地将自己代入生活这个角色,就好像我的生活是无数的人组成的那样。我可以在生活中选择反客为主,去争取那些看起来本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也可以选择顺其自然,静静等待自己的救世主到来,静静等待死神将我的灵魂收容。
别人怎样评论我的联姻工作呢?他们说真正的月老牵的红线是高速公路,直接将恋人的心互相开放;而我的红线呢,就好像长江的女子坝(注释:内容因涉嫌违规,无法显示)一样,是豆腐渣工程。我不以为意,至少我没有做南墙给人家添堵。
“你想和差不多小姐互留联系方式吗?”我问随便先生。
“随便。”
“你觉得随便先生符合你挑选男朋友的准则吗?”我问差不多小姐。
“差不多。”
好啦,他两成一双,我份子钱少一半。我看了哈哈大笑,他们看了哈哈大笑,众人看了都哈哈大笑,皆大欢喜,岂不乐哉?
可是他们成的只是所谓的男女朋友,他们互不联系也互不照顾呀。
(原稿结尾)
续:
我的名字叫生活,季羡林先生曾这样夸赞我:生活明朗,万物可爱,人间值得。我向来是宠辱不惊的,且对任何人一视同“不”仁,月老是我,死神是我,随便先生是我,差不多小姐是我。人们总是倾向于将自己的世界封闭起来,在面对他人“无赖”的关心时,一边表现得十分无奈,像是极其厌倦别人的关心,将其拒之门外;一边暗自流泪,为什么不能早些遇见那些小美好,为什么对自己热爱的事物感到忸怩不安,为什么要残忍扼杀所有值得的可能。我们存在于生活之中,我们是生活的受害者,同时也是帮凶。为什么要舍弃自己的热爱?尼尔·波兹曼说毁掉一个人的往往不是他最厌恶的,恰恰是他最热爱的。我认为,为自己真正热爱的而献身,毁灭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也值得。我们在这个迷茫的世界漫无目的其实也是一种随波逐流,这些岁月我渐渐学会放下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在这个数字化时代,数字是最能侵蚀人心智的东西,也最应该被摒弃。有的人把理想埋葬在光阴里,腐烂了,就再也找不回了。我哭号着不愿这样做,因为人间值得。即使芳草不知道我喜欢她的清新,水果不知道我喜欢她的香甜,只以为我是无聊的在田野里游荡的人。我喜欢蒲公英,喜欢看着洁白的蒲公英从指间流逝,愈来愈远,载着我年少的梦想,飘飞向未知的远方......也许它会在某处落脚,生根发芽,那里是否会有一个人,像我这样无聊,用它许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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