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滚滚。

借着水幕的掩护，裴航之带队冲进了火场。

七楼连廊不透风，里面早被烤得跟锅炉似的。

再好的消防服也抵挡不住热浪的袭击，几百度的高温像是把人架在火架上烤。裴航之调整呼吸，努力不被火焰干扰，打开热成像搜寻被困的人员。

不远处就有一个，面朝下倒在地上。裴航之走近，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

这姑娘挺机灵，有基本的消防知识，知道用湿手帕捂住了口鼻，所以等到裴航之他们时，还没有陷入昏迷。

“能坚持住吗？”裴航之问。

女孩虚弱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裴航之把备用消防面具罩在了女孩的脸上。

他抱起女孩往外走，大喊了一句：“赵申！”

赵申立刻奔了过来。裴航之把女孩交到赵申手里，“带她出去。”

女孩儿突然抓住了他的袖子，隔着消防面具，看不清她在说什么。

裴航之把袖口拽了回去，推了赵申一把，“走！”

赵申咬咬牙，“是！”拖着女孩从窗户出去。

赵申出去后，裴航之没有立刻离开。他继续搜索火场，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火场里除了烈火，还怕浓烟。尤其是装修材料燃烧后会产生大量毒气，很多人在火场里不是因为烧死，而是因为吸入了过多毒烟陷入昏迷。

裴航之在走道里又发现了一名陷入昏迷的成年男性，他用拉绳将他扣好，把人拖出去。

眼前浓烟已经看不见前方的路，只有隐隐约约的消防指示灯还亮着，在迷雾中像一点小小的光斑。

就在裴航之准备撤退时，楼栋转角传来一声低低的猫叫，“喵……喵呜……”

“轰！”

身侧走廊上的广告牌被烧穿了一个洞，哐当一声带着火星砸了下来。

“喵呜，喵呜！”

小猫运气不错，躲在了一楼出口处，所以现在还能动。但它运气也挺背的，因为被吓到了，不知道该往哪儿跑。

裴航之弯下腰，将躲在角落里的小猫勾进了衣领里。

*

裴航之共往返冲进现场三次，最后一名伤员出火场后。他扔开帽子，满头大汗，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张开口嗓子眼里都喷火。

“人都出来了吧？”裴航之哑声说。

“出来了！”

赵申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巨响。

七楼连廊整个烧穿了，一面带着火星燃烧着的广告画幅从楼顶砸到了地上。如果他们晚一步出来，这面广告墙会把他们砸死，或者把他们堵死在里面。

所有人都心有余悸。

裴航之表情严肃地看着身后还未扑灭地大火，这时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跑了过来，面上挂着三分笑，七分忧心忡忡，给裴航之递了一条烟，说：“您是队长吧？裴队长好，裴队长好，咱们聊聊呗。”

裴航之冷漠地挡掉了那条烟，“没什么可聊的。”

那人讪笑道：“呵呵，刚忘了自我介绍，我是这家KTV的老板，我这场子刚开业呢，当时还请您来店里玩。”

这家ktv是家连锁店，老板不缺钱，平时喜欢在灰色地带里搞点事，这次也存着侥幸心理，不重视现场的消防工作。

裴航之觉得挺烦的，干脆地打断了经理的话头，“消防栓放的不是地方，消防通道关闭，消防口堆的全是酒，没出人命已经走大运了。您别请我，请佛去吧。”

“哎……”KTV经理很是难堪。

裴航之当没看见，对赵申打了个手势。

赵申立马过来，“裴队。”

裴航之问：“刚刚的车主联系上了没？”

“来了。”赵申说。

车主哭丧着脸，双手合十说：“警察同志啊，我就在这儿临时停了一下啊。”

裴航之说：“第一，我不是警察同志，我们是消防员。第二，火灾发生后的3-5分钟是黄金救援时间，你所谓的‘临时停车’，会延误救援最佳时机。这不是什么小事。”

车主：“哎……消防员同志，我真知道错了。我以后绝对不瞎停车，没车位我在路上开着兜风都不停。”

裴航之说：“赵申，带他去交罚款。”

赵申“唉”了一声，他对车主念叨：“这次看你是初犯，认错态度也算诚恳，就不行政拘留了，但是罚款还是要交的。”

车主叹了口气，“罚款我交，没人出事就好。”

救护车就停在不远处，给受伤较轻的伤员处理伤口。裴航之感觉良好，没过去，叫手下的两小孩赶紧过去包扎，“一手水泡。”

围在裴航之身边的人群这才散去，丁晞珍握着一瓶水，慢慢走到裴航之面前，轻声说：“喝点吧。”

裴航之嘴角细不可闻地翘了一下。

以前在学校打篮球的时候，他总幻想着要是哪天丁晞珍能像那些拉拉队员一样给他送水就好了，那样他就算被灌了个大锅盖也爽。

没想到这件事就这么突然发生了。

裴航之从丁晞珍手里抽走水，拧开吞咽了一大口，然后将空了的塑料瓶一拧，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说：“爽。”

丁晞珍看着裴航之滚动的喉结，连忙转开眼睛，“你不去看看吗？”

“看什么？”裴航之向后昂了昂头，舒展疲惫的手臂，说：“没事。”

丁晞珍嗯了一声，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从裴航之的衣领里钻了出来。

丁晞珍：“？”

“差点忘了。”裴航之衣领拉链往下拉了一点，然后张开手掌，从怀中抱出了一只比人巴掌还要小上一圈的小奶猫。

丁晞珍和裴航之手掌中的小奶猫大眼瞪小眼。

裴航之手指戳了戳奶猫脑袋顶上的旋儿，说：“在一楼消防通道里捡的，估计是刚生下来没多久，跟猫妈妈走散了。”

丁晞珍怔怔地望着小猫，想到刚刚那漫天的大火。

有一道挺有意思的辩论题——当博物馆失火时，你会救一副世界名画，还是救一只小猫咪。

丁晞珍从来没思考过这道题她会选什么，因为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遇到这样的情况，所以题目是无效的，无意义的。

但裴航之却真真实实地面临了这样的一个选择——当百货商场失火时，你是会尽快逃生保命，还是冒着生命危险救一只小猫咪？

“你……为什么救它啊？”丁晞珍低声问：“刚刚那么大的火。”

裴航之回答：“也没多想，都快跑出来了，这猫又在我脚边叫，就一顺手的事儿。”

丁晞珍无言。

她盯着奶猫看了许久，然后抬头望向裴航之，问：“你，你要养它吗？”

裴航之的微信头像就是一只小猫。

裴航之淡笑了一下，颠了颠怀中的小奶猫，说：“怕是养不了。养了放哪儿？放家里？我一个星期回不了几趟家；放消防站？消防站都是大老爷们的，它这么小，我真怕哪天它被赵申一屁股坐死。”

路过的赵申：“裴队，您叫我？”

裴航之摆摆手，“没事，忙去。”

赵申：“哦。”

丁晞珍继续看着小猫，小猫也望着她。她觉得自己都快成斗鸡眼了，这时小猫突然冲她“喵喵”叫了一声。她顿时吓了一跳，差点跌坐在地上。

“哈哈，”裴航之笑死了，眯着眼笑了半天，说：“你怕它啊？”

“我不怕啊！”丁晞珍嘴硬，说，“它，它多小啊！我就刚刚没站稳。”

为了证明自己并不害怕，丁晞珍还伸出手，在小奶猫的脑壳顶上摸了一下。

掌心刚贴上去，猫咪那身软乎乎的毛像羽毛一样在她掌心挠了一下。

真软啊，舒服，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撸猫，手感一流……

小奶猫长得也很可爱，一张小圆脸上镶着一对玻璃似的大眼珠子，身子特别小，蜷缩成一团。猫咪的体温比人的提问要高一点，任何时候摸起来都暖和和的。

丁晞珍缩回手，犹豫半刻，又将手伸了出去。

摸一下，再摸一下。

她听到裴航之在一旁笑，连忙将手缩了回去，抱住了膝盖，“你笑什么呢？”

裴航之又哑笑了几声，突然问：“那你呢？”

“我？”丁晞珍有些懵地昂头望着裴航之，“我怎么了？”

裴航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逗着小家伙，挠它脑门上的旋儿，说：“你想养它吗？”

“我？”丁晞珍惊讶地指着自己的鼻尖，“你说我啊？”

裴航之：“对啊。”

丁晞珍瞪着小奶猫，努力想象她把小奶猫带回家的画面。

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地想象，她的大脑里都是一片空白。

何燕和丁建国从小就管她管得很严，养宠物这种事在家是提都不可以提的。离家后，原生家庭给她的禁锢依然像紧箍咒似的如影随形，她实在不相信自己能对一个小生命负责。

她抱紧了膝盖，已经开始紧张起来，讪讪：“我不行……我没养过活的东西。我不会养。”

“没事啊，”裴航之声音听起来很温和，说：“我以前养过这种猫。这是只小橘猫，就是中华田园猫，土猫子，很好养活的。而且橘猫还不爱生病，精力特旺盛，就是吸收太好，容易长胖。”

“喵！”小奶猫突然冲裴航之呲了呲牙，似乎在反对救命恩人的评价。

裴航之嗤笑，连忙哄它：“好好好，不胖不胖。”

丁晞珍心里有点痒。

小猫看起来好可爱，还很乖。

如果真像裴航之说的，很好养的话，说不定……她也能养呢？

丁晞珍脚尖相互碰了碰，说：“我还是不行啊。我从来没养过宠物的。”

裴航之说：“这样呢？我跟你一起养。平时你就给它东西吃，我一休假就来看它，给它洗澡，剪指甲。把它就这么扔了，心里总不舒服。”

和裴航之一起养？

丁晞珍隐隐有些信心了，如果仅仅只是喂点东西给它吃，而洗澡、剪指甲这种麻烦事都丢给裴航之，那似乎不会太困难。

“你每周都来吗？”丁晞珍问。

裴航之说：“嗯，我每周都有假。”

丁晞珍默默没说话，虽然还有些犹豫，但很慢地点了点头，“好吧……你要记得来看她。”

“行，我保证。”裴航之虎牙露了出来，说：“伸手。”

丁晞珍慢吞吞地向裴航之展开了掌心。

裴航之两指拎着小奶猫的后颈，将它从自己衣领里提了起来，小奶猫四脚腾空前还紧抓着裴航之的衣服不肯放，裴航之好不容易才将它放进丁晞珍的手掌里。

“喵。”小奶猫蹭了蹭丁晞珍的手掌。

丁晞珍浑身僵硬，动也不动地向裴航之求助。

裴航之又乐了，他身体朝她倾斜过来，指尖碰了碰她掌心小猫的前爪，也碰到了她的手心，“小家伙，你马上要成为最幸福的小猫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