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德斯·菲尔德先生,久仰您的大名,不知道我能否有幸坐在这里,和您面对面?”
俩个时辰前,阿卡姆疯人院一周里难得的休息娱乐的时间,桑德斯终于被医院里的工作人员拿着电棒和棍子推搡着送进了休息厅里。在这里,他久违地看见了绿油油的树和金灿灿的阳光。数十个和他穿着同样的病号服的“疯子”像是黑白相间的棋子般散落了一地,彼此自顾自地摆弄着什么。他环视了一周,找了个空位子坐下,然后便有个人踮着脚一摇一晃地来到了他的对面。
来人一副小丑妆扮,梳着绿色的头发,面上带着古怪的笑。虽然话里特别用了敬语,但态度上却是相当敷衍,明明屁股已经坐到了位置上,但还是要装模作样地问一问……桑德斯压根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所以直接把脸背了过去。
但小丑从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
当你被他盯上的瞬间,就注定无处可逃。
“那我就默认你同意我坐这儿了。”小丑说,“虽然我们严格来说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但出于礼貌,我还是先作一个自我介绍吧——我叫杰克·内皮尔,如你所见,是生活在在哥谭市的小丑,主要负责为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哥谭市人民带去欢声和笑语……”
“如果事实和你说的一模一样,你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桑德斯平静道。“我知道你,小丑,笼罩在哥谭市上空的梦魇。如果你想要和我沟通犯罪心得的话,那你大抵是找错人了,我在这方面没法为你提供任何新奇的点子和经验……”
“桑德斯·菲尔德先生还是太过谦虚了,作为7.22美国纽约流血事件的缔造者,您的成绩可不比我差。”
“那件事……”桑德斯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道,“算了……但很抱歉,我和你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我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怎么会呢?”小丑反问道。“我们都是被城中的居民所憎恶恐惧的对象,我们的双手都沾满了鲜血,最重要的是——我们都深深痛恨着这个世界,不是吗?”
“不,我并不恨这个世界。”桑德斯反驳道。“我这小半辈子过得很踏实,很幸福。”
“真的如此吗?”
“是的,我有一对很爱我的父母。在父母离开人世后,我还有一个对我关心备至的婶婶……”
“那你的婶婶现在又在哪里呢?你已经在这儿待了够久了,为何我从未见她来看望过你?”
“……”
桑德斯沉默了。
对啊,他的米歇尔婶婶呢?她在哪里呢?
自被收押在阿卡姆疯人院里,他一直在为“自己”在纽约视犯下的错误忏悔,他深知他只有死亡这一条路才能洗清他的罪孽。可回归到那个鲜血淋漓的夜晚之前,把时间线再往前推,他到底是为什么会突然给了别人可乘之机的呢?
这段日子来一直尘封的记忆匣子在这一刻终于被撬开了缝。
是了,他的米歇尔婶婶去世了。
虽然她已经足够年迈,还有着一身病,但她不是自然生老病死的。她是被人杀害的。
既然他已经注定要用死亡来为他的错误埋单,那那个杀死米歇尔婶婶的人呢?她的错,她承担了吗?
……
“这是您的午餐,桑德斯先生,请您务必好—好—享—用。”
他的耳畔突然响起了一道温柔的女声。
是疯人院里负责膳食的工作人员。
他看着桌上的饭菜,这才想起在出病房时他是有点过饭的。可现在,他突然没什么胃口了。
一侧的小丑和那个工作人员说要一份和他一木一样的饭菜,明明是并不相干的人或事,但或许是出于心里下意识不想和小丑这类犯罪分子划为一类人,他出声拦下了对方。不过效果甚微就是了。
后来,小丑又和那工作人员说了些什么,他已经没心思去听了。他看着桌上的饭菜,突然就想起了他十一岁生日那天,在他拖着一身狼狈回到家的时候看见的华丽的生日蛋糕和崭新的衣服。
那段日子,国家经济不景气,米歇尔婶婶被炒了鱿鱼,一连几个月都没找到工作,只能靠国家的救济金过日子。在这样困难的条件下,米歇尔婶婶仍然为他办了一场最小规模但无比精致的生日宴。
“小桑德斯啊,我们是彼此最后的家人了,所以答应我,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不要让对方担心,好吗?”米歇尔婶婶给他在伤口上上药的时候,突然说了这么一段话。“如果有什么事,告诉我吧,我会帮你的——我们是一家人,我会保护你的。”
“那你呢,米歇尔婶婶?”
“等我老了,你就来保护我啊。相信未来,等小桑德斯有能力了,也不会抛下我不管的,对吗?”
……
“桑德斯先生,难道是这个饭很难吃吗?怎么突然哭了呢?”小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不过这饭看起来确实味道不太好,洋葱这么多,吃着吃着哭出声来也很正常——虽然你现在还一口没尝。”
“你想要说什么?”桑德斯很快收拾好了情绪。“如果你实在很想尝一口的话,这盘饭你可以拿去享用。”
“你误会了,桑德斯先生。”小丑笑道,“我只是想提醒你——外面有不少把矛头对准你的家伙,他们随时在准备着给你来上一刀,无论你是否选择善良,都不会手下留情。但毫无疑问,懦弱又天真的善良根本保护不了你。请多保持警惕吧——比如说这盘菜,谁知道它里面加了什么东西呢,或许是催泪瓦斯也说不准。”
“……你的话之间其实毫无逻辑可言。”
“或许吧,谁让这里是阿卡姆疯人院呢。”小丑的嘴角慢慢咧到了耳后根。“哪怕是一个正常人,把他置于这样的环境中也是会疯的。可总有人明明已经疯了,却还要当个正常人呢……你说这两种人,谁更可悲一些呢……”
小丑说完这段话就起身离开了。
桑德斯的目光一路跟随着对方,亲眼看着对方打开了休息厅里唯一的那台电视机,然后……他愣住了。
电视屏幕上的,是一个他或许这辈子也无法忘记的人。无数人像是被鲜花吸引来的群蜂般用话筒把她牢牢簇拥在其中,闪光灯一下又一下在她面上晃过,使她的笑容更加刺痛了他的神经。
……
“詹妮弗女士,请问,你当时是怎么发现米歇尔·罗兰在给疫医教团领袖桑德斯·菲尔德汇报信息的呢?”
“说实话,我一开始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她伪装得很好,我甚至一直以为她只是一个慈祥的老人,还经常让我的小比尔多陪陪她。可是……可是我的小比尔,我的小天使……趁我疏忽的时候,她竟然暗中联系了疫医教团的人,将我的小比尔杀害了……”
“为您感到抱歉,詹妮弗女士。我也是当母亲的人,我能理解您的心情,没有什么比看着自己的孩子先自己一步离开人世更痛苦的事了……相信您的孩子一定会去往天堂的,仁慈的主会为他做主的。”
“是啊,是啊,主会保佑我们的,主是不会放过米歇尔和桑德斯那一群人的!”
“是的,詹妮弗女士,上帝一定放过他们的。不过米歇尔·罗兰可真是个可怕的家伙,居然能在你身边蛰伏这么久才动手。”
“是啊,是啊,她真是个可怕的家伙,能教导出桑德斯那样的坏种出来,我早就应该知道她不简单了。要是我再多留意一下,或许我的小比尔也不会死了。但幸好,我为我的小比尔报了仇。”
“说起来这还真的要感谢你啊,詹妮弗女士。如果不是你提前杀死了米歇尔·罗兰,7.22在纽约发生的惨剧伤亡人数恐怕也不止于此了吧。所以詹妮弗女士,你能否大致跟我们讲述一下你和米歇尔缠斗的过程?作为疫医教团领导人桑德斯·菲尔德的婶婶,她一定是个很难缠的对手吧?”
“当然!她可是邪恶的母亲,她的实力那么强大,以至于我……”
后面的话桑德斯听不下去了。
他红着眼看着电视屏幕上那张他熟悉又厌恶的脸,澎湃的恨意和汹涌的不解几乎要将他吞没。
不是这样的。
米歇尔婶婶才不是像她们说的那样。
她明明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桑德斯想要出声,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声来。或许他打心底里知道一个不可争议的事——作为一个满手鲜血的精神病人,没人会听信他的话语。即便他在这间休息厅里大声驳斥了电视上的说法,他的声音也传不出去。
哪怕他拼命嘶吼,也不过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而已。
可是,她们为什么要这么污蔑米歇尔婶婶呢?
桑德斯的视线落在了电视里的詹妮弗身上。屏幕里的女人和初见时大有不同,彼时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现在看着面色红润,珠光宝气的,显然被照顾得非常好。
可是,为什么呢?
她不也是杀人凶手吗?
他的心底在大声质问。
为什么她还没被关进监狱去呢?
他的视线慢慢偏移,最后落在了电视屏下方的标题上——
“预见7.22屠杀的母亲,勇敢面对疫医教团阴谋并死里逃生的英雄。”
……
“哦,原来桑德斯先生您的米歇尔婶婶早就死了啊。”
小丑那张画着夸张妆容的脸突然遮住了他的视线,惨白的脸上那涂着大红色口红的笑容变得更加刺眼。
“怪不得没有见她来看望您呢。不过想来即便她还活着,她也是不敢来这儿看您的,谁知道会不会在半路上就被警察们抓了呢,谁让她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社会败类呢……”
“你给我闭嘴!米歇尔她不是这样的人!”
桑德斯突然大吼道,从桌上暴起,一把拽住了小丑的衣领。但小丑却并没因他的愤怒而露出一丝慌乱的表情,相反,他哈哈哈地笑出了声来。
“我以为桑德斯·菲尔德先生是个好脾气的,情绪很稳定的人呢,这怎么突然发起火来了?难道你不应该说——啊就是这样的,是我们的错,所以我们要赎罪。我的米歇尔婶婶已经为她的错付出了代价,现在该轮到我了——之类的听着让人好感动的话吗?桑德斯先生,你到底在因为什么发火?”
“……米歇尔,我的米歇尔婶婶她是被冤枉的……”
“是吗?可你跟我说这些是没用的,桑德斯先生。外面的人都这么想,如果你仅仅因为我说了和外面人一样的话便对我大动干戈,那么你也一样不应该放过外面的人。”
“……”
休息厅里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惊呼声。
桑德斯抽身看去,发现是一个不熟悉的精神病人突然摔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口吐白沫。而这精神病人的一侧,是他还没来得及享用但已经被人动了一口的午餐。
他的脑瓜子嗡嗡的。
“你看看,桑德斯先生。即便你已经在疯人院里待着了,他们仍然不会放过你——如果你早先一步吃了那盘饭,现在躺地上的应该就是你了。”
“……”
“所以我才说啊——您懦弱的善良的退步,它帮助不了您的,桑德斯先生。它只会得来别人的得寸进尺。等它彻底捂上了您的嘴,那时就更没人在意你说啥了……您真的想要永远闭上嘴吗,桑德斯先生?请您好好想一想吧……”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劲风。
桑德斯下意识看去,正对上小丑那夸张而可怖的笑脸。
“就让我来替你回忆下你的过去吧,桑德斯先生——我们本就是一样的人。”
粉色的化学气体突然从小丑的两袖中窜出,并很快填满了整个休息厅。短暂的惊呼声过后,震耳欲聋的警报铃应势而起,变成了整个粉红色海洋里唯一仅存的声响。
桑德斯再控制不住,一头栽在了地上。
可当他意识朦胧的时候,他却看见有人自粉色的雾海中走出来,并在他面前驻了足。
“你怎么还不去死啊,桑德斯。像你这种没用的家伙还活在这世上到底是为什么啊?”
那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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